第5章

房間內僅留一盞小夜燈,微弱的淡黃光芒将其一角照亮,格外突顯不該屬于這裏的女孩。程姿盈徹夜未眠,獨處在卓晏萍的房間令她坐立難安,她在等待天明的一刻。

根本沒必要搞成這副局面的,她不明白自己究竟是在糾結什麽,到底是在恐懼親暱關系,還是害怕卓晏萍?害怕這段由朋友轉變成情侶的關系?

所幸卓晏萍也整夜沒回房,讓情緒緊繃的程姿盈稍稍喘口氣,雖然知道先動手是自己不對,但在短時間內向卓晏萍親口道歉她還辦不到,多半是任性賭氣在作祟,還有一點是怕卓晏萍萬一不接受她的道歉,那該怎麽辦?分手?甚至絕交?

在思緒還很負面時,不管怎麽想都會鑽進死胡同,若知道交往會延伸出自己從未預料到的問題,她絕對不會答應和卓晏萍交往,她根本不想因為自己的矛盾而和卓晏萍分別,雖然還能結識新的緣分,可現在并不想放掉她們之間的情誼啊!

真傻,迷迷糊糊拖到彼此之間的相處出了問題,才明白自己想要的仍舊是單純的友誼關系,而不是卓晏萍那樣濃烈的感情。

程姿盈焦慮的打開手機,機身的按鈕從四點半按壓到五點半已不下數百次,熒幕就這樣亮了又暗的頻頻重複着。睡意于此刻也逐漸襲上腦海,深怕抵不過睡意的呼喚,她強迫自己上網浏覽平常會逛的小說,那些引人入勝的文字,已程姿盈現在的能力只能讀出一段段的亂碼,她終于熬到清晨六點半,這時間已經有從臺北繞回的公交車。

她整理好該帶走的行李,然後緩緩推開房門,先探頭确認客廳沒有人影,才蹑手蹑腳的來到鐵門前,由于平常都是卓晏萍替她開門,現在卻要自己開鎖感覺好艱辛,在她扳開扣鎖時還不小心發出金屬聲響,吓得程姿盈低叫一聲,也顧不得是否還維持得了安靜,她趕緊沖出門檻關上鐵門,電梯也不等了,直接從樓梯狂奔下樓。

逃避,俨然成了她的壞習慣,最要不得的心态。一時逃避現實固然輕松,但現實最終仍舊會追上來揣着你的衣領,硬逼着你去好好正視它。

清晨溫度極低,寒風又迎面吹得程姿盈直打噴嚏,她拉緊外套衣領圍住自己的脖子,另一手揉着紅腫的鼻尖,孤獨的縮着身子站在公交車亭內。如果卓晏萍也在身旁,一定二話不說立即抱緊她讓彼此可以相互取暖,就像?彭仲琳也曾經這麽做那樣。

程姿盈消沈的輕哼一聲,搖搖頭。那些都過去式了。

她招了招手坐上812公交車,一如既往選擇雙人座的靠窗位置,然後注視着每晚沿路上都會看見的街景。忽然間,她發現樓與樓之間竟然可以瞧見學校一側,原來那些店家的招牌在白天依舊争奇鬥豔,而公交車行駛的路面是最近才鋪好的新柏油。

同樣的景物,卻有白晝和黑夜的分別,投射至心裏也有截然不同的感觸。

當公交車經過彭仲琳那天上車的那一站,又經過父親出交通事故的十字路口附近,程姿盈覺得自己彷彿置身在回憶隧道中,旅途雖短,但清晰的歷歷在目。

平常約二十分鐘的車程,今天只需十分就抵達,下車後在轉進巷子前還得先越過馬路。程姿盈低頭看着重新整治過的人行道,每塊地磚皆整齊劃一的并列着,于是她邊走邊算自己跨出去的步伐,二十三步,不多也不少的來到紅綠燈下,這路口雖然沒有小綠人,卻是離巷口最近的。

『一定要記得,過斑馬線時千萬要注意左右來車,綠燈也一樣。』

彭仲琳的叮咛于此刻在腦中回響起,雖覺得厭煩,但程姿盈仍然會遵守,始終沒有忘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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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再怎麽放慢腳步,終究還是會抵達目的地,程姿盈緊繃的站在鐵門前,以鑰匙轉開門鎖,然後深吸一口氣——再吐出,輕輕拉開漆色斑駁的白色鐵門,接着推開第二扇門,一道昏暗微弱的鵝黃燈光自陽臺傳出,彭仲琳就坐在客廳內的單人沙發上,垂落着頭僅以單手支撐于靠墊旁,那孤身一人的側影看在程姿盈眼裏,心中頓時湧現千百種紊亂思緒,到幾近潰堤的邊緣。

彭仲琳緩緩擡頭望向程姿盈,讓程姿盈瞳孔擴散的大吃一驚,簡直就和那天一樣??那哭紅的雙眼,和臉頰上的兩道淚痕,而唯一不同的,十年的歲月又讓彭仲琳更顯蒼老。

關上內門後,程姿盈伫立在陽臺盯着彭仲琳良久,她還發現茶幾邊緣擺放一張泛黃陳舊的照片,其中三人曾經是最幸福的一家人,如今卻人事已非,程姿盈倒抽一口氣的又微退幾步,事到如今彭仲琳還拿這東西出來做什麽。

母女倆沈默的看着彼此,誰也不想先開口,她是做好被痛罵一番的心理準備才回來的,但彭仲琳仍舊不發一語,那簡直比看驚悚片不知道鬼何時會出現還要恐怖。她再也無法忍受不知何時會爆發的彭仲琳,她決定拔腿狂奔,逃往屬于自己的空間裏好躲避随時炸出的碎片。

霎時,哐的一聲巨響自程姿盈腳邊傳出。

「程姿盈妳給我站住!」

沙啞、撕裂、憤怒、悲傷,彭仲琳聲嘶力竭。

突如襲來讓程姿盈心跳漏了好幾拍,她驚恐的回頭注視彭仲琳,彭仲琳已經面目猙獰,五官扭曲的站在沙發前怒視自己,彷彿要将自己碎屍萬斷。

「現在幾點了?妳告訴我現在幾點了!我準許妳在外面過夜了嗎!手機打也打不通,像失蹤一樣在搞什麽東西!妳到底有沒有把我放在眼裏!我辛辛苦苦工作到底是為了什麽!??」

彭仲琳劈頭就是一連串怒罵,讓做好心理準備的程姿盈仍然痛苦的摀住耳朵。

「夠了、夠了!不要再說了!我和卓晏萍已經分手了,這樣妳滿意了嗎!」

彭仲琳頓時啞口。

雖說委屈太矯情,但程姿盈只會以這樣的詞語來形容現在的心情,她迅速沖進房間甩門後反鎖,粗魯扯掉身上的背包和外套,随即撲向床面拉起棉被蓋緊全身,雙手抱頭放聲哭喊,她只想痛痛快快大哭一場,把所有壓抑的情緒通通宣洩出來。

她好想對她們說聲對不起,即便那是最廉價的三個字。

然而比起對彭仲琳說抱歉 ,程姿盈更想告訴卓晏萍她好後悔,自己沒有想太遠而輕易答應卓晏萍,她好想和卓晏萍恢複成像朋友那樣單純,更後悔自己的無心竟給了卓晏萍起欲念的機會。

她開始對明天的到來感到忐忑與恐慌,她們學校的坐位就在鄰座而已,要是見了面卓晏萍會怎麽回應自己?是甩頭不理、破口大罵、還是笑着說她不在意?

程姿盈怎麽也猜不着,原來自己根本就不了解卓晏萍,人有很多面,程姿盈只不過才認識她的一小部分罷了。

她還消極的想,如果昨晚不在卓晏萍家過夜,也不會和卓晏萍吵架,更不會讓彭仲琳為自己的行為傷心落淚??一想到這,程姿盈就覺得自己真是罪該萬死,就不能成熟一點嗎!為什麽總像個小孩一樣任性傷害身邊最重要的人?

但,就算這次沒有因為過夜而引出問題,将來也會因為其他事件而爆發出來,早與晚罷了。

當程姿盈恢複意識時,已是下午三點,她揉着惺忪睡眼,眼眶因為哭過的關系變得非常浮腫,硬是遮掩掉三分之一的視線,這感覺讓程姿盈很不暢快,她決定下床先去浴室洗把臉。

當她轉開握把将門拉開那瞬間,一張白色小紙條自門縫飄落于地面,索性蹲下身去将其撿起,兩行圓滑的字跡随即映入眼簾『我在卓晏萍家過夜,明天會回來』,程姿盈感到詫異的提起眉頭,彭仲琳在門縫塞自己寫過的紙條到底有什麽用意?她下意識将紙翻面,又有兩行字跡伏于紙面『午餐煮好了,趁熱吃。』

如果傾盆大雨是程姿盈稍早的心情,那雨滴靜止的瞬間正是她現在的心境。

全世界就像停擺般的無聲無息,房間內的所有景物瞬間被抽離,她此刻的眼裏只有彭仲琳寫的那張紙條。

「我??我是這麽的不聽話??為什麽??妳還??」

她捏緊手中的紙張,再也壓抑不住激蕩的情緒,滾燙的淚水竟又再度奪眶而出,雙眼有多痠疼她也顧不得了。她步伐不穩的走出房門,經過被異物碰撞出銀色擦痕的牆面,情緒悵然的來到餐桌前,坐上彭仲琳平常會坐的位子,拿起碗筷,将冷卻的飯菜一口一口夾入嘴裏。

當她吃着醬燒茄子的同時,泛濫于臉頰上的淚水也一同混入口中。

「哪有人煮菜鹽加這麽多的,太鹹了根本吃不出茄子的味道嘛,真的鹹死人了??」

嘴巴雖不願承認,但心裏其實非常明白,這絕對是她吃過有史以來最美味的一道菜。

無論和彭仲琳關系再怎麽疏離,無論程姿盈再怎麽躲進房裏而拒絕彭仲琳于門外,無論她們吵了多少次架,彭仲琳仍舊是血緣最親的親人,是她唯一的母親。雖然互動上無法像宋妍和卓晏萍那樣感情甚好,但又如何?至少彭仲琳自始自終都在身邊不離不棄,以她自己的方式去愛程姿盈啊。

她們——卓晏萍、彭仲琳,破裂的關系還有恢複原狀的機會,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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