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傷
第十章 傷
蒼岚沒吭聲,回身走了兩步,沉靜的夜變得更靜了,聽得到客棧遠近有些響動,似乎有人起身過來查看。身後幾人的視線緊盯在他身上,少傾,又見他回頭,臉上的表情在陰影中看不真切。
“王爺,不用顧及我,青嶺豈可和王爺的安危相提并論!王爺是駐邊大将,萬不能以身涉險!”青嶺搶說道,他不想聽到蒼岚的答案,他害怕他答應,也怕他不答應,不如由他自己來決斷。
“還請葉大人免開尊口!”蒙面人的劍又近了幾分,頸上的傷口淌出來的血緩緩滴落在青衣上。他也很緊張,這次的事情失敗他定是要負責的,就算僥幸逃回去也可能性命不保,撞在他手中的葉青嶺是他唯一的籌碼了,雖然不知道這到底有沒有用,不過他只能賭。
只有站在近處的刑夜才看到蒼岚的眼神在冷漠和猶豫間變換,最終變成一潭凝冰,那神色竟有點像在生氣。他究竟為何生氣?刑夜不能确定。
“我跟你去,你放了他。”
“那還要先委屈王爺拿出誠意來。”蒙面人暗暗舒了一口氣,對同伴使了個眼色,那人會意,小心翼翼提劍上前,見蒼岚确實沒有出手的意思,遂摸了把繩子出來。
蒼岚竟然肯為了自己冒險,青嶺卻高興不起來,眼看他被綁了個結實,更覺心痛,顧不得蒙面人的刀鋒,拼命想阻止他:
“王爺!你不可以跟他們去!這些人……”話未落音,腦後卻被敲了一刀柄,昏了過去。
“王爺,請!”
刀架在肩上,蒼岚垂下眼簾蓋住眼中翻騰的殺機。盡管對方因為綁牢了他而甚為放心,刀鋒離他的脖子還有點距離,不過讓要害暴露在敵人的利器下實在有點扭曲他的本能。行至出面交涉的蒙面人左近,對方已經把青嶺放在地上,刀卻沒有入鞘,想來對他防備得緊。
“殿下!”
刑夜欲上前,蒙面人已經提刀對着他,剛才交手中早知他的厲害,哪容他近身。
“不可慌亂,你且按原計行事,記得告訴沈昊哲将軍,事情有變,辜負他示警的美意了,日後本王歸來再重謝他。”聽聞沈昊哲倒戈,蒙面人大驚回頭,卻看到一個飛揚的笑容。
略一失神,頓覺背後寒意襲體,心道不好,還沒回身,已反手一刀向後揮去。反應不是一般的迅速。
與此同時,架着蒼岚的人刀身一收,欲拿他來要挾刑夜,卻只見眼前的人身型一低,腳邊已有勁風掃來,忙跳起避過這一腿,人還在空中,蒼岚以掃出的腳為軸,就勢旋身,又一膝撞正中他的側腰,蒼岚的力氣并不大,但這一擊卻是借勢而發,如大杵臨身,立時将他擊飛出去。
那一邊,猛面人也揮了個空,刑夜矮身逼近,一劍刺來,蒙面人扭腰一閃已是不及。
長劍入體,蒙面人正好看見同伴被蒼岚撂到,吃驚之餘大喝一聲,竟不理傷處,舉刀向蒼岚撲來,聲勢還不弱,想來雖然刺中他,還是被其避過要害。蒼岚還沒收勢,蒙面人的刀已經到了跟前。現在要是不能馬上制住蒼岚就毫無勝算,所以他也是拼盡全力。
眼見刀已逼進蒼岚頸側,蒼岚身勢不停,貼着刀刃回身,一後旋命踢中蒙面人的肘關節。蒙面人被踢個正着,手臂巨震,刀卻沒有脫手,蒼岚立刻知道是自己匆忙出手,這個身體力道不夠。
現在生死存亡的關頭,蒙面人又豈容他抽身?反刀上挑毫不留手,直逼要害。如果蒼岚雙手可以用,還可以劈下他的刀,但現在只能順勢後仰,盡力減輕傷害。刀鋒砍過他的側肋,“嗤”的一聲響,聲音卻出奇的小。
“殿下!”
蒼岚一晃,倒下去的卻是眼前的人。刑夜幾乎同時出手,卻沒趕得及阻止蒙面人。見蒼岚中刀,心下大駭,顧不得拔把蒙面人釘在地上的長劍,搶上前扶住他。
“我沒事。”一陣劇痛傳來,那尺餘的刀傷這才鮮血湧出,由此看來那刀确實快不可思議,若他沒有先踢傷對方,刀勢斷無可能被肋骨擋下來。一旁的刑夜見蒼岚血流不止,白了一張臉撕下衣服為他包紮,說話的聲音似乎在發顫:
“屬下貿然出手,以至于讓殿下受傷,請殿下責罰!”
“是我暗示你出手的。你做的很好,是我自己能力不夠。”強自穩住身體,蒼岚眼角掃過這不遠處被他打飛的蒙面人溜走,卻沒做聲“先把繩子給我解開。”
刑夜不敢回答,剛剛蒼岚輕描淡寫的話不僅沒讓他心情平複,反而更起波瀾。蒼岚注意力卻放到了別處,完全沒發現:
“去看看青嶺怎麽樣了。”
不放心地看了眼靠牆站者的蒼岚,血已經把捂在掌下的布條滲了個透,開始沿着身體下滑。刑夜心下擔心,卻不敢遲疑,閃到青嶺身邊,拭幹他頸上的血跡立刻答道:“殿下,葉大人只是小傷。”言罷,捏住他的指骨一使勁,青嶺吃痛醒了過來,還沒回過神,幾個人已經出現在過道,刑夜忙站回蒼岚身前。原來那店裏的掌櫃聽見響動不敢不過來查看,卻又很是害怕,叫了上夥計這才趕過來。
“王……王爺!您受傷了?!……誰……誰竟敢動你老人家?!”掌櫃乍一見蒼岚白衣上血跡斑斑,連話都說不連貫了,他就一小生意人,要這九千歲在他店裏出了點什麽事,有十個腦袋也不夠他賠。
“王爺!你的傷……!”青嶺看來也吓得不輕,騰地站了起來“還不快去叫太醫過來!”
“不用,很快就止血了。”蒼岚皺眉道,掌櫃的應聲剛要走,聽了這話又愣在原地不敢動彈。刑夜動了動,正要說話,聽得青嶺的聲音提高了幾分:
“快去叫太醫!”燭火下一雙眼睛亮得吓人,掌櫃的一哆嗦趕忙用跑的叫人去了。
蒼岚看着青嶺,終是嘆了口氣:
“放心吧,我死不了。”
“你……你這樣,叫我怎麽放心?!你怎麽可以答應他們的要挾?!你要出了什麽事,要我怎麽辦才好?我……”青嶺情緒激動再顧不了許多,差點把話脫口而出“……我……”
活了這麽久,還沒人對他這麽說話的,蒼岚沒做聲,看不出在想些什麽。而青嶺話一出口就後悔了,無論如何這話都太得突兀,只是患得患失的心情已讓他進退失據。一時間,兩人都不說話,場面頓時有點僵住。
“殿下,怎麽處置這些人?”刑夜岔開話題,不知為何覺得蒼岚沒有表情的臉上有絲怒氣。
“全部殺了。”
說這話時,蒼岚眼皮也沒擡一下,還是那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刑夜并內有看錯,蒼岚确實在生氣,不過理由卻很他猜想的有點出入,與其說因為青嶺,不如說因為他自己。他竟然因為看見青嶺受傷而動搖,他竟然在無意識中把他當成潔兒的替代品,想要護他周全。難道在浩軒心潔那裏失去的,他想在這個“陌生人”身上得到嗎?目空一切的浩軒蒼岚竟然如此窩囊!
“是。”
刑夜領命,拔了插在那蒙面人身上的劍,正要動手,忽然發現那人只是昏死過去,竟然還未斃命,舉劍就要補上,
“慢着。”他略一頓,蒼岚也發現那人還活着,心念微動,出聲阻止道:
“我改變主意了,留着他,把其他活着的也綁了放着。”
“王爺,大夫來了。”說話間,掌櫃的一路小跑領來一個人,這大夫傍晚從隔鄰縣城中請來的,天晚了沒回去就住在掌櫃的家中。
“草民唐拓叩見王爺。”來人手忙腳亂地拜了下去,沒等蒼岚吩咐又立刻起身。看起來二十七八樣子,似個包度詩書之人,白面無須,眯縫着眼睛的臉甚為平和,一頭短發上環了圈菱形圖案的頭巾,竟沒有梳發髻:“王爺,這裏不便看診,可否請王爺回屋到燈下讓草民診斷。”
蒼岚沒動,屋裏的沈将軍相信還好好地躺在他的床上,他倒是不介意,不過,有的人可能面子裏子都挂不住。掌櫃的見他不動,以為他還在堅持,連忙說道:
“王爺,這位唐先生不僅博古通今,更是附近遠近聞名的神醫,您老人家讓他看看,開副藥養養身子也好啊。”
“刑夜,你先去掌燈,”聽着大夫連聲不敢當,蒼岚開口了“屋裏太亂,進去撞到什麽就不好了。”
幾人只覺得這話有點怪,卻也不敢說什麽。燈亮進屋,果然什麽也撞不到。
“王爺,你傷的頗深,最好卧床靜養,近兩個月都不能有大動作,不然傷口很難愈合。”蒼岚褪去一只衣袖坐在桌前,深可見骨的傷口敷了好幾次藥上去方才止住血,白衣染紅了一大片,本來就缺少色素的臉更是一絲血色也沒有。青嶺默默看着蒼岚,慘白的臉色比他好不了多少。
“這點小傷,要兩個月這麽久?”
“請恕小民直言,這傷口在任何人身上都不算小傷,王爺體質又與常人不同,傷口不易凝結,一定要加倍小心。”
蒼岚皺眉:“罷了,刑夜,你領他去看看門外那個人,要是死不了就提他進來見我。”
刑夜一猶豫,還是帶了大夫出去。
“王爺,你受傷不輕,還是躺下休息,審問的刺客的事就交給刑侍衛吧。”青嶺翕動下嘴唇,好半天才把話說出口,蒼岚默不作聲的側臉好象離他很遠。他難道看出什麽了?青嶺一陣心慌:“剛才的話只是我一時情急,你……”
“我知道,”蒼岚笑得有點無奈——對他自己,他還是無法無視青嶺“你也累了,先回去睡吧。”
不知道是不是搖曳的燈光映射,青嶺無端端覺得蒼岚的笑容裏閃過一絲似曾相識的苦澀。
忡怔良久,刑夜拖了個人進來:
“殿下,大夫說者此人未傷及要害,只要現在醫治就可保命。”
讓大夫進來給那人治療,屋內頓時有點擠不開了,蒼岚起身欲移到床上,卻眼前一花,險些栽倒。
“王爺!”
青嶺大驚,刑夜已先一步扶住他,看着蒼岚一手環過刑侍衛肩頭借力,青嶺緩緩縮回手,突然覺得面前兩人靠得太緊了些。
擡手罩住雙眼,等那陣眩暈過去,蒼岚放開刑夜的攙扶坐到床邊。另一頭,那大夫搗鼓半天,插了幾支銀針在那人身上,又自藥箱摸了幾根魚刺形狀的針穿了絲線在一小瓶裏浸過,落手傷處縫了起來。青嶺刑夜兩人看在眼裏,驚疑不定,只道這人又不是物件,怎麽可以這樣縫縫補補的。但見蒼岚饒有興趣的樣子,也沒出言阻止。蒼岚接下來的話卻吓的他們再也沉不住氣:
“你既然會縫合,為何不處理我的傷口?”
那大夫唐拓剛忙完,聽了蒼岚的話,愣愣瞅着他,東西也顧不得收拾了。沒等他回答,青嶺先一步道:
“王爺,你傷勢嚴重,還是不要再嘗試這種僻異之術。”
“怎麽我這傷到你這裏就變成重傷了?”無法解釋外科手術并不僻異,蒼岚笑着顧左右而言他,看青嶺噎住,笑容更完美了“唐大夫是太醫,又不是劊子手,你何必怕成這樣。”
“這位大人說得對,王爺萬金之體,”唐拓看起來似憂似喜,說話很是猶豫“還是不要用此方法,只需小心靜養就可痊愈。”
“因為我的身份,所以你不敢在我身上動針嗎?”
“王爺明鑒,小民萬萬不敢冒犯王爺。”唐拓撲倒在地。
“起來吧,現在是我叫你給我縫合的。”
“王爺……”青嶺還欲勸阻,被蒼岚擋了回去:“我馬上要赴霄城,沒兩個月時間慢慢調養。”
“啓禀王爺,就算小民為您處理了傷口,也不能立見奇效的。”
“這我清楚,不過時間是可以縮短的吧。”
“小民以為……”
“唐大夫,你醫術高超,也不似憤世忌俗之人,卻屈居在邊關小鎮,定是方法為人不容,不過我卻覺得你這方法只是太過超前,才被人誤解。你若不疑我誠意,為我療傷,也可借此正名。你若寧可誤我誤己,也要錯過這個機會就回去吧。”蒼岚打斷唐拓的推脫之辭,示意刑夜把那刺客叫醒。
“小民願為王爺盡綿薄之力!”唐拓拜了下去,并非他矯情到最後一刻才答應蒼岚,而是真正被說中痛處。他自問醫術超群,精通天文地理,卻懷才不遇,常在為病人治療時被非難,甚至故國臨薛國的權貴認為他是邪門歪道,臨薛宰相竟說他欲圖他性命,派人要殺他,以至于他背井離鄉,在他國的邊境躲起來,不敢再按自己的研究替人醫治,特別對達官貴人更不敢有絲毫顯露。今日見傷者的是一名刺客,想來不會有人追究他方法有何不妥,這才技癢動了針線,想不到竟被這少年王爺不但不以為異,反而很是贊賞。心中感激自然不在話下,更是覺得蒼岚的見識氣度實非常人,佩服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