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你到底缺不缺人
四塊年糕下肚,亓星子終于還是把瓜給硬哄出來了。
原來麻煩的不是拆房子,這姑娘一開始找上缪倫,居然是因為另一個官司。
也跟這個房子有關系。
鄰居所料沒錯,那房子确實是單位分房,可是卻不是他們家當家的,而是老一輩的。老一輩膝下五個子女,這家的當家排老三,是五兄妹中唯二的男丁,其他還有一個二姐和兩個妹妹。
當年五兄妹有老人做維系,感情還好。過去一起苦大的,後來各奔前程,之後又各自成家,相互聯系也挺多。
老三家是五兄妹中混得最落魄的,其他兄妹都各自買房,商品房住得風生水起,他們卻一直和老人住一塊,後來房子實在太小,老人病重也不好照顧,便送去了安養醫院,五兄妹輪流過去照顧。這房子也就讓老三一家住着了,只是當初兄妹幾個也是未雨綢缪,立了個字據按照當初買房的貢獻分了個比例,約定老人過世後就分了房子。
結果現在老人過世了,老三卻早就自我放逐去追求了幸福,這個房子便是老三家的母女住着。現在這房子确實是由五兄妹繼承了,可老三卻不肯認那個字據了,說當初那字據沒公證,沒法律效力。
“這老三也不做人,當初自認住這個房子,擴面的時候也沒出錢,同意分最少的。結果現在不認字據,他就能平分了,那其他四家不得氣死?”
亓星子聽着那是相當混亂,半小時前聚衆唠嗑的時候,還聽鄰居為這個找小三的男人說好話,什麽居家好男人養家一條龍。
現在到了缪倫那,就真成了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了。
缪倫肚子墊了點底,終于爽利了點,說完又拿起個串兒,轉頭咕嘟咕嘟就是半罐啤酒,喝罷啤酒往桌上一砸,哐的一聲,惡狠狠道:“最可氣的是什麽你知道嗎?”
“啥?”
“沒公證這點,還是老子給提的!”
“噗!”
“我特麽怎麽攤上的都是這些個破事兒!”缪倫勁頭上來,罵罵咧咧,“這社會就沒個好人!”
“我,我就是啊,我是好人!”亓星子拍胸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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缪倫瞥了她一眼,冷笑:“你也不是什麽好東西。”
“啊?”
“當年高考分數讓你一拉,咱們這成了方圓十裏有出息的學校,校長都不知道飄成什麽樣,從此以後恨不得把所有學生用鐵鏈鎖起來刷題,動不動就‘想當年亓星子怎麽怎麽滴’,你怎麽滴?你自己說,你來時都下半學期了,在我們學校學到了啥?還不是自己刷題刷上去的?!我們一回嘴,他就說,人家不聽課靠自己都能一本!你們呢?!我們?我算什麽東西,我差點就初三畢業出去打工,我……”
“對不起對不起是我的錯我逼你上高中了哈哈哈哈!”亓星子仰天大笑。
缪倫瞬間下頭,捏緊了啤酒罐子:“算了,反正真是狗都不如的三年。”
“哈哈哈哈哈!”亓星子繼續狂笑。
“你猜我怎麽認出你的?”缪倫看不過去了,陰陽怪氣道。
“怎麽着?學校還給我立銅像了?”
“想什麽呢,我們一樓走廊,樓梯邊,那兒一個大公告,你知道吧,玻璃罩着的,有張你給別人講題的照片,就在右上角,都挂黃了,每天上學但凡不想閉眼爬樓梯,就得先看一眼你的臉!”
“噗哈哈哈哈哈!誰偷拍的我!要照片早說啊,我整個好看的!”
“好看的有呢,”缪倫更陰陽怪氣了,“後來我回校,又多了一張,你大學畢業戴學士帽的照片,這次可是正臉了,跟文曲星似的接受所有人的膜拜。”
亓星子快笑瘋了:“怎麽會這樣!我沒寄照片啊!”
“你爸寄的,校長特地拜托他要的。”
“老亓哈哈哈老亓真是哈哈哈!”
缪倫大概是想打擊亓星子的,結果亓星子完全沒被打擊到,甚至越聽越開心,他翻了會白眼,自己都樂了,笑着搖搖頭,舉杯過來。
亓星子和他碰了下啤酒,喝了一口,笑意終于下去了點,長嘆一聲:“哎,轉眼多少年了?”
“從什麽時候算?你高考到現在的話,十三年。”
“十三……”亓星子一愣,“這麽久了啊?”
“嗯,這麽久了。”
亓星子垂眸,有些發愣。
缪倫口中意氣風發的她,到現在以無業游民之身在這吃燒烤,這麽看起來,還真有些諷刺。
她是怎麽把自己混成這樣的呢?
缪倫自顧自吃了一會兒,見她還在發愣,也有些沒滋沒味的:“我說你,我一直覺得你是那種,怎麽說,天之驕女?這是怎麽了?還到那兒找工作了?”
“那兒怎麽了,那兒不是挺好嗎,你不也在?”亓星子下意識的回嘴。
“啧,有條件誰不想獨占一層?一個辦公室也行啊,現在就我旁邊那座位還空着,不知道什麽時候會坐下個妖魔鬼怪。”
“所以看我是個仙女就趕緊收了?”
“哎,不要臉。”缪倫搖頭,真心實意的罵。
“哈!”亓星子笑拿啤酒碰了他一下,仰頭一大口。
缪倫拿起杯子,沒喝,遲疑着,還是忍不住道:“那你現在都幹嘛呢?之前的工作為什麽不做了?”
“你這是在面試?”亓星子斜睨他。
缪倫冷笑一聲,攤手:“那你簡歷倒是拿來啊。”
亓星子也冷笑一聲,掏出手機一頓操作,還真把自己簡歷發過去了。這下輪到缪倫吓一跳了,他看了一眼手機界面,又看了一眼亓星子,确認道:“那我真看了?”
“是簡歷又不是病例,看看怎麽了?”
缪倫于是輕咳一聲,放下啤酒,還拿濕紙巾擦擦手,一手握着手機,像個中老年似的用另一只手點了下去,看起來恨不得戴副老花鏡。
亓星子被他鄭重其事的樣子逗樂了,啤酒罐挂在嘴邊,噙着,笑吟吟看他審查她這十三年幹了什麽。
看了許久,缪倫輕籲一口氣,放下手機,擡頭認真的端詳她。
“怎麽了?”亓星子明知故問。
“我大概理解岳子昂的感受了。”
“岳子昂?比昂醬?”
“嗯,就是,頭大,感覺來了樽佛,”缪倫低頭又看了眼手機,這次一邊看一邊喝了口酒,看來是輕松了不少,“剛一看還驚訝,但想想你爹的工作,也大概理解了……前些年幹調查記者,不輕松吧?”
亓星子還以為他會為她之前在各大媒體輾轉的履歷閃到,卻沒想到他一下子關注到了華點,她做得最短也是最後一份工作。
她聳聳肩,努力顯得輕描淡寫:“還行吧。”
“之前還有那麽多工作案例,怎麽調查記者就沒了?不能說?”
“……也不是。”亓星子心裏一擰,仿佛亘古就隐藏在心底的絞痛再次出現,她擠着笑,有些艱難道,“這行,沒意思,吃力不讨好。”
缪倫沒說話,皺着眉看着她。
亓星子也知道自己解釋很無力,她有些煩缪倫此時的眼神,好像在挖她腦子,她幹脆擺爛,語速陡然加快:“再說你不覺得我生不逢時嗎,早兩年當調查記者還要求爹爹告奶奶要版面,現在深入采訪外賣小哥的生活都動辄幾十萬點擊,要你你不心寒?我不就是那血淋淋的,被拍死的前浪嗎?”
她仿佛是在吐槽,可是雙眼卻瞪大着,雙瞳在路燈下發着晶亮的光,又好像有點顫抖,像是要哭出來,可面容卻是平淡的,甚至帶了絲嘲諷的笑。
亦真亦假。
缪倫盯着她,半晌才點點頭:“哦。”
他放下手機,拿起筷子,看起來是像是過了這一茬,不打算再繼續了。
“那你呢?”輪到亓星子了,“說你人生贏家吧,你是我見過最落魄的律師,說你不是吧,偏偏你當年是打算初三畢業打工的人,怎麽,到瓶頸了?”
“那不是跟你一樣?”缪倫苦笑一聲,唏哩呼嚕吃了一筷子烤茄子,抹了把嘴道,“但我簡單多了,狗屎運考了個二流大學的法學,又狗屎運過了司考和資格考,就一直在一個老哥手下幹,老哥要另謀高就了,人家不要我,剛好我執業滿了五年,夠格開律所,就接過這個爛攤子繼續幹了。”
“所以這個律所本來不是你的?”
“我也是懶得折騰,之前個人律所好開,搞得滿地開花,現在嚴了,幹脆就這麽接下了。”
“一直就你一個人?”
“我也招過助手,”缪倫皺皺眉,有些疑惑,“但都留不住。”
亓星子嘴角抽搐,想想缪倫“辦公室”那樣子,哪個有律師夢的年輕人會想以那兒會起點?也就缪倫這種一路狗屎運的,才會什麽機會都抓住吧。
“那你案源多嗎?收入穩定不?”
“哦,你面試我了?”缪倫瞥她。
亓星子笑眯眯的:“咱們可是老同學,以後經常要聚的,該知道的都會知道啊,你該不會是想着這頓吃完一拍兩散吧?”
缪倫搖搖頭,有些無奈:“做過幾個案子,積蓄有點,但案源……反正我說給你一萬的時候,是算上自己工資了,等發不出了再說呗。”
敢情人家招人是為了公司更好,他招人是為了快點倒閉啊?
亓星子服了,想嘲笑他幾句,又想到自己現在五十步笑百步,沒好到哪去,幹脆只能再跟他碰了個杯。
“所以我說,你如果實在沒什麽去處,可以到我這來呆一呆,我知道外頭現在招人的多苛刻,空窗時間久的不要,年紀大的不要,你已經空窗兩年了,再空下去,你都幾歲了,你比我大幾歲?三歲?四歲?艹,我也快三十了!”
他就不能友善的說完一段話嗎!亓星子本來沒什麽年齡焦慮的,聽到一半意識到他要說什麽,還有點生氣,可等聽完,卻又樂了:“诶你這話跟相親市場上的紅娘老太太一模一樣诶哈哈哈哈!”
缪倫本來說完還有點心虛,可聽她這麽一講,仔細回想了一下,自己也有些忍俊不禁,點頭:“還真是。”
“那你有女朋友了沒?再怎麽着,你條件也不差吧?”
“沒房沒車,人家圖我啥?”
亓星子上下看看他,八分的顏值被穿着氣質拉到五分,十分的身高在大城市裏也沒那麽稀奇,事業和出身……她點點頭,語重心長:“你還年輕。”
“艹,你不也跟相親市場的大媽一樣嗎?!”缪倫忿忿的,“我也是那時候才知道,我居然還算鳳凰男!”
這是亓星子見到的第一個對于自己身份有如此精準定位的年輕男子,她狂笑了起來。
酒足飯飽,兩人都有些微醺,亓星子在夜風中等網約車,缪倫卻要騎單車回去。
“我可沒爹給我報銷車費。”他是這麽放言的。
一頓飯而已,已經狗膽包天了。
但還是乖乖的陪亓星子等着車,一邊毫不遮掩的打着混合着蔥姜蒜酒味的嗝。
亓星子嘆氣:“你啊,如果稍微紳士點,我就跟你幹了。”
“那不可能,”他大咧咧站在那,“我就是我,誰都改不了!”
“那你怎麽去讀高中了?說好的初中畢業去打工呢?”
“……”
“诶,”亓星子狗膽也肥了起來,“咱就攤開說吧,是不是因為你初戀女友的事兒,你想當律師的?”
缪倫眨了眨眼,反應過來:“你說王雪娜?”
看來沒紮心,亓星子一秒确認,有些失望,但又更放心了:“是啊,看來不是?”
“哦,為了她的話,我應該想去當警察。”缪倫咬牙切齒,“我讓那畜生牢底坐穿!”
“……”多麽樸素的法治觀念,這怎麽會出現在一個律師身上?
亓星子笑起來:“還好你沒當警察,就你這狗脾氣。”
“我這狗脾氣當律師豈不是更要命?”缪倫瞪眼。
“哇,原來你知道啊!那你還當?”
“還不是你說沒文化進城打工吃了虧連怎麽請律師都不知道?”缪倫居然感覺很冤屈,還借着酒勁嚷起來,“你看,現在老子就是一個農民工都請得起的律師!牛不牛逼?!我牛不牛逼?!”
亓星子笑容收了起來,她看了一會兒缪倫,恍惚間好像看到了另一個人,她心一收,忽然眨着眼轉過頭。
“咋啦?辣眼睛啊?”缪倫梗着脖子,“我,嗝!”
确認他其實是喝多了,亓星子也不就不用硬繃着了,她快速的擦了下眼睛,笑道:“沒沒沒,被風吹着了。”
“啊?要給你吹吹不?”他居然還湊過來,張開嘴,蔥姜蒜酒味仿佛從深淵而來。
亓星子連忙躲開:“你得了吧你!哎,你那還缺人不?”
缪倫一愣,站直了,有些遲鈍道:“不缺啊,怎麽了?”
“……我日你馬。”
“啊?”
亓星子朝遠處打着雙閃開過來的車拼命揮手:“走了,再見!”
“你罵人幹嘛?!”
“滾!”亓星子怒吼着,自己滾上了車。
她還擔心他這醉樣子騎車回去會不會出事,現在想想還是早點撞死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