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長大 (1)

從大楊村到邊疆, 距離很遠很遠。

白文淵是寶貴的研究人員,不能停留太久時間,所以給他們搬家的時間也很短。

将家裏帶不走又用的着的東西都給了傅家, 臨走前,溫紅星拉着周淑賢的手,眼睛都濕潤了:“淑賢,這一別就不知道什麽時候再見面了。”

周淑賢也很難受。

自從來到大楊村,傅家兩口子對他們家很是照應。

這些年, 他們之間相處的早就像親人一樣了, 她眼裏也湧出淚水:“咱們都好好的,總有一日, 咱們平反了,到時候咱們老姐妹再見面。”

溫紅星捂着嘴巴哽咽着點頭。

東西送的差不多, 能帶走的也只有換洗衣裳和被褥了,撿了兩個大包, 被兵哥哥們拎着, 白芙美則是被白文淵抱着, 老夫妻倆互相攙扶着上了車。

軍車呼嘯着來,又呼嘯着走。

最後帶走了西邊院子裏的一家三口。

剩下的人不是不羨慕的, 可再羨慕日子還是要過,況且, 白振華也不是平反了,而是從大楊村轉到了邊疆農場,那邊環境更惡劣,氣候更艱難, 不好說這個決定到底是對還是錯。

白家是走了, 可遺澤還在。

許是大楊村的幹部班子們突然意識到, 這群臭老九也不一定就一輩子紮根在這兒了,以後指不定時候時候就平反官複原職了。

本來對這群人只是視而不見的幹部們,仿佛突然發現了他們的好。

不敢明着照顧,但是私下裏,多少會照顧些。

更別說傅恒陽這樣的孩子了,以前去村裏還得背着點人,現在去村裏,竟然可以正大光明的去了,因為這,傅恒陽後來發明農用工具的時候,才得到了村裏幹部的大力支持,後來更是把這些工具上報,得了不少榮譽,傅恒陽這個發明小天才的人設,才算是徹底坐穩了。

白芙美不知道自己居然給原男主人設添了磚加了瓦。

從大楊村轉移到邊疆農場,光坐火車就要坐一個禮拜。

白芙美開始還挺精神的,沒過多久就不耐煩了。

她開始在車廂裏到處晃蕩。

保護……或者說監視白文淵的兵哥哥不少,有一個排那麽多,直接占據了一整個車廂,白芙美走到哪兒都能看見面容憨厚卻目露精光的兵哥哥。

雖說他們是最可愛的人,但是被盯着多少還是有點不自在的。

白振華兩口子被安排在了靠左邊的一個包廂,周淑賢身體不好,又有點暈車,這會兒已經睡下了,白振華倒是想去和白文淵說話呢,但剛走到門口,就被攔住了。

唯獨白芙美,年紀太小了,可以自由的來去。

她前世就是白文淵帶大的,雖說白文淵是他哥哥,可在她心裏,卻跟她爸爸沒區別,所以她第一時間就往白文淵那兒跑,以期望和大哥早早的聯絡感情。

車廂裏,白文淵正靠在床上看書,對面穿軍裝的警衛員,正拿着熱水瓶給他倒水。

“哥哥——”

白芙美扒着門框喊道。

白文淵愣了一下回頭,看見是白芙美頓時就笑了,他放下書,對着她招招手:“小美,到哥哥這兒來。”

白芙美立刻跑了進去,十分自來熟的踢了鞋子爬山床,坐到白文淵的身邊。

“哥哥是在看書麽?”

白芙美探頭看了眼白文淵手裏的書,頓時就被那一團字母數字的給搞暈了,一把捂住自己的眼睛:“啊,眼睛快要瞎掉了。”

白文淵一聽,頓時吓了一跳。

合上書就連忙側過身把白芙美圈在懷裏,伸手去扯她的手:“眼睛怎麽了?快給我看看?”

“咳咳,大哥,我和你開玩笑呢。”

白芙美松開手,眼睛黑白分明,只是神色尴尬,有點不敢去看白文淵的臉。

上輩子跟白文淵鬧騰慣了,看見那張臉就忍不住。

咳咳,這習慣不好。

得改。

“這玩笑可不能亂開。”

白文淵頓時故作嚴肅的板起臉,教訓道:“你可知道,這樣我們會有多擔心?”

“對不起。”

白芙美低頭道歉。

白文淵頓時憋不住嘴角的笑了。

他也不知道為何,只覺得眼前的小妹妹格外的讨人喜歡,明明才相認了沒幾天,可他就是對她冷不下臉來。

大約這就是老話裏說的眼緣吧。

至少他對其他弟弟的時候,是沒有這份心思的。

“哥哥,我們是要去邊疆麽?”

“恩。”

白文淵翻了翻旁邊的包,裏面是他之前臨來前,在京城買的糖果,拆了一顆水果糖塞到白芙美口中,見她臉頰上都鼓出了一個小包後,才笑了笑:“怎麽,害怕?”

“不害怕。”

白芙美抓了抓頭皮:“是爺爺奶奶比較害怕。”她捂着嘴,湊到白文淵耳邊小聲的說道:“我偷偷告訴你,來之前奶奶哭了。”

白文淵:“恩?”

“奶奶眼睛不好,我怕她哭了,眼睛會更嚴重。”

白文淵想到周淑賢的眼睛,正了正身體,看向對面一直豎着耳朵偷聽的警衛員:“我之前就想問了,周同志的眼睛是怎麽回事?”

他相信,在他來大楊村之前,白振華兩口子的事情上面都調查清楚了。

警衛員被發現自己偷聽,倒是一點都不尴尬。

“翼狀胬肉,需要做一下手術。”

“邊疆醫院裏可以做麽?”

警衛員僵硬了一下,搖搖頭:“不行,那邊的醫療水平不夠,暫時還沒有能夠做這樣手術的醫生。”

而且就目前這個情況,能動這個手術的人,也都不在醫院裏了。

白文淵頓時蹙緊了眉頭。

“那……哪裏能做這個手術呢?”

“京城的醫院。”

那暫時這手術是做不了了。

他目前對國內的國情了解的不多,看着國內許多知識分子受打擊,就算有心想做什麽,也得先把情況搞清楚了再說。

“等以後有機會,哥哥會找醫生給奶奶做手術的。”

“謝謝哥哥。”

白芙美也知道現在治好周淑賢的眼睛是不可能的。

可她這樣,落在白文淵眼裏就是太乖巧了,看的白文淵又是一陣心疼。

火車在路上奔馳了五六天,一直到第六天的下午才到了邊疆火車站。

從火車上下來的時候,白芙美整個人都仿佛失去了水分的鮮花,蔫了。

她被白文淵抱着,趴在他的肩膀上。

白振華和周淑賢則是被兩個兵哥哥摻扶着,他們的臉色也微微發白,顯然,這一路上也不大好受,畢竟除了上廁所可以出包廂外,其它時間幾乎都只能呆在那個包廂裏面。

白芙美白日裏基本都在和白文淵培養感情。

白文淵那邊帶了不少書。

聽說白芙美雖然沒上學,但是跟着傅智禮身邊讀過書後,就自告奮勇的開始教導白芙美英文,白芙美前世作為白芙的時候,在家裏也經常用英文和幾個哥哥侄子說話。

這會兒白文淵教她。

她還得費盡心思裝作初學者的樣子,跟着後面學。

總是如此,白文淵依舊忍不住感嘆,這個妹妹的語言天賦實在是太棒了。

簡直就是個天才!

白芙美直接被誇羞恥了。

等走出火車站,白芙美終于舒服點了,才直起身子四處張望:“這裏可真荒涼啊。”

和蘭城火車站根本不能比。

“這裏是邊疆嘛。”

從馬路對面軍車上下來,走過來的兵哥……兵伯伯笑道:“自然是不能和京城相比了。”

他走到白文淵面前立定,對他敬了個禮:“你好,白研究員,我是邊疆研究所武裝部的部長劉紅軍,僅代表邊疆研究所歡迎您的到來。”

白文淵連忙放下白芙美,伸手與他握了握手。

劉紅軍看着很是激動:“知道您要來的消息,我們所裏的老師們都激動壞了,他們幾天前就盼着您來了。”

“哪裏,我能來到這裏,也覺得很高興。”

白文淵有些不适應這樣的熱情。

劉紅軍也察覺出了白文淵的不自在,連忙說道:“車子已經準備好了,我們現在就可以回去了。”

“那我的家人,他們也和我一起去研究所麽?”

“他們有另外的車送到農場那邊,那邊我們也關照過了,我們的任務,是讓白研究員無後顧之憂,所以請您放心。”

按理說,白文淵這樣的身份,最好被關押起來。

可偏偏,他卻被幾個大領導一起保下了。

總是集團有人對此頗有微詞,可到底幾個大領導一起出力,集團那邊,暫時還沒那麽明目張膽,之所以将人送到邊疆研究所來,也是因為集團的手沒那麽長,還伸不到這裏來。

因此,白文淵的安全如今是重中之重。

白文淵是偷渡回來的。

從上岸,到被抓,再被審問,最後被軍隊的人帶走,直接一路綠燈見到大領導,被力排衆議規劃到邊疆研究所來,從頭至尾,也才兩個多月的時間。

而這期間,他帶回來的那些珍貴資料,已經被送達邊疆,如今已經快被那群研究員給翻爛掉了。

因為白文淵回國前就是研究人員,專業空間動力學。

他是偶然的一次機會,聽說過某位同專業的前輩,經過千難萬阻回到祖國的事,從那以後,他就動了心。

從那以後,他就經常神思不屬,每次在做研究的時候,總是下意識的将一些重要的研究記在腦中,晚上回家後,再記錄下來,反複推敲。

許是他的異樣太過明顯,很快他就被祖父給喊去了書房。

祖父聽了他的想法後,并沒有說什麽,只是在書房中枯坐一夜,然後告訴他:“你病了,病的很嚴重。”

那一瞬間,白文淵就知道,祖父是同意讓他回國的。

因病辭職。

他在家裏休養了大半年,最後決定去英格蘭鄉下定居。

他如願的上了前往英格蘭的飛機,卻在出了英格蘭不久,改名換姓,登上了飛往港城的飛機,然後再從港城偷渡回國。

這一次回來,他是經歷了很多風險的。

雖說還是被監視着,但是研究所裏,已經選拔了一個小組,準備跟在白文淵身邊做研究了。

總之,不管是好是壞。

先把肚子裏的貨挖出來再說。

白文淵又詢問了幾句農場的情況,确認那邊早就安排好了,也安心下來了。

“那哥哥,我和爺爺奶奶先去農場,等你有空要來看我喲。”

白芙美牽着周淑賢的手,隔着車窗對白文淵搖手。

從剛剛起,她就一直很老實。

前世她到研究所大院裏才醒過來,後來就再也沒出過大院。

這還是她第一次看見大院外面的風景。

“好。”

白文淵對小妹妹也很是舍不得。

但是他自己還沒安定下來,也實在不方便帶小妹妹回來玩,看着他們上車離去了,他才轉身跟着上了車,一路上去研究所,他還盤算着,等安定下來,一定要把妹妹帶過來住一段時間。

他腦海裏想着自己的妹妹,在外人眼裏,卻仿佛是在思考什麽重要的問題。

頓時,車裏坐着的人,連呼吸都輕了。

不能打擾白研究員思考!

白芙美跟着爺爺奶奶去了農場。

那邊果然早就打好了招呼。

他們過去之後,就被分配了兩間靠在一起,不算大的屋子,屋子是土屋,但是卻異常的牢固,外面看起來破破爛爛的,裏面居然還是木地板,最中間有一個兩米見方的坑,從房梁上挂下來一根鐵絲,下面該是有吊鍋的,角落裏有一架壞掉的紡車,沒有床,但是有炕,領他們來的人說等會兒過來試試炕壞沒壞。

過了不多久,就有人拎着口糧和柴火來了。

因為是下放人員,農場裏就算得了信兒要照顧些,也不會照顧太多。

東西一丢,炕一燒,發現冒煙的地方趕緊補上,然後就走了。

也幸虧他們帶了鋪蓋,否則晚上只能幹睡在炕上了。

“爺爺,這個盆子放哪裏?”

白芙美從包裏翻出一個臉盆來,擡頭問白振華。

白振華看了看屋子裏,房間不小,就是空曠的很,除了個炕,什麽都沒有,不由得也有點頭疼:“放在那邊角落裏就成。”

“哦。”

白芙美端着盆子放到角落裏去。

白振華把鋪蓋鋪好了,因為剛剛燒了炕的緣故,這會兒還有點熱,周淑華靠在沒補的那邊,屋子裏暗,她也不敢亂走,只能靠在床邊上,看着一大一小爺孫倆收拾屋子。

到了快天黑了,農場的場長就來了,跟他一起來的還有個五大三粗的漢子,那漢子不是漢族人,說的是自己民族的語言,他叽裏咕嚕說了一堆,最後抓了抓後腦勺,轉身出去了,不一會兒就又送來了一個陶鍋。

“咱們這環境不好,但勝在清淨。”

這話算是到頭了。

白振華倒了點口糧煮了鍋粥,這會兒正端着碗喂白芙美吃飯。

因為沒有桌子,白芙美還是頭一回被喂飯吃,整個人吃的極其不自在。

白振華聽到這話,不由得詫異:“怎麽回事?”

這邊團場可是有一百多個呢,怎麽聽這意思……

“別提了,自從幾年前放了不少人過來,周邊的團場就不清淨了,也就我們這個團場是隸屬于研究所的,所以清淨些,集團活動幾年了,能到咱們團場來的,都是研究所裏的家人。”

白振華張了張嘴。

好半晌才嘟囔出一句:“何至于此啊。”

他離開京城也才四年時間。

“欸,這話咱心裏知道就行,你家這丫頭……”

場長目光在白芙美臉上一掃而過,小丫頭臉白白的,眼睛大大的,水汪汪的,看着就是個美人坯子,也就年紀小不打眼,要是再過個兩年……

“要是所裏有人,盡量別留在團場裏,給送到所裏去吧。”

這話說的白振華心裏一個咯噔。

白芙美則有懵。

想說上輩子也沒聽說過這些事啊,如今想來,那時候的她簡直是被保護的太好了。

夜裏躺在床上,白芙美揉揉肚子,有點懷念大楊村的生活。

不說別的,只傅恒陽三不五時的在山上弄點兒吃的回來,都夠她肚子裏的油水了。

夜裏燒了炕。

外面冷的能結冰,屋子裏确實暖和的,白芙美一覺睡到大天亮,就聽見外面吹哨子聲,她猛地睜開眼睛,發現白振華早就把早飯做好了。

周淑賢也早早的起了。

見她醒了,白振華才說道:“等會兒我和你奶奶去上工,這裏人生地不熟的,你就呆在家裏,別出去。”

白振華到底是被吓到了,他現在看誰都像壞人。

“知道了爺爺。”

白芙美不是不懂事的,連忙點點頭。

白振華這才不放心的帶着周淑賢一步三回頭的走了。

外面很快傳來口號聲:“苦不苦,想想長征兩萬五,累不累,想想革命的老前輩,我們要發揮不怕苦不怕累的精神,努力幹活,為祖國發展事業添磚加瓦。”

白芙美也躺不住了,起床把被子疊好,吃完早飯把碗給涮了。

然後就尋思着給家裏做點兒啥。

她在大楊村兩年多,別的沒學會,就學會用玉米皮編東西了。

邊疆這邊白天熱,夜裏涼,所以本地人家裏多多少少都會有一兩塊羊毛地毯的,可他們初來乍到,羊毛更是無處可尋,白芙美唯一能想到的,就是用玉米皮編織墊子鋪在地上。

也不知道這邊種不種玉米。

等到中午,白芙美就知道自己是白念叨了。

白振華扛着一麻袋玉米回來了,玉米皮也弄了一堆回來,來來回回幾趟,屋子裏直接被玉米皮堆滿了。

“真是太好了,我下午就編蒲團。”

白芙美驚喜的圍着玉米皮左看看右看看:“我還從來沒見過這麽多玉米皮呢。”

以前在大楊村的時候,就算把全村的玉米皮都帶回來,也沒有這麽多。

“這在這邊不值錢,一般等打完玉米了,就被周圍的牧民拿回去引火用,我聽小組長說,平時實在多的不行的時候,還得放火燒呢,正好燒成肥,用來肥地。”

白振華熱的滿頭大喊,抓着幾張玉米皮就當扇子。

白芙美當即也顧不得編蒲團了,連忙打水給白振華洗臉。

“這邊的天也太熱了。”

周淑賢也熱的臉色發白,不停的點頭:“恩,估摸着得有四十度,可到了夜裏,又冷的不行。”

白芙美歪了歪腦袋:“我在屋裏不覺得熱呢。”

“屋裏是比外頭涼快,最少涼快五度左右。”

說着,周淑賢又關照白芙美:“別出門,外頭太陽烈着呢,別曬傷了。”

因為太熱,中午給的休息時間很長,把早上剩下的粥,和從火車上帶下來的最後一點饅頭吃了,夫妻倆就躺下睡了。

白芙美沒睡,而是輕手輕腳的到外面的竈臺邊,抱了一小把麥稭稈。

誰知道,剛直起身,眼前突然一個黑影子一竄。

“啊——”

白芙美被吓了一跳,直接尖叫了起來。

再定睛一看,居然發現一個小女孩,抱着幾根玉米,飛速的跑了。

“你沒事吧。”

隔壁屋正熬着太陽燒水的男孩從另一邊跑出來問道。

“沒,沒事。”白芙美心有餘悸的拍拍胸口。

随即手一頓。

不對勁——

她快步走到竈臺邊,只見放着口糧的袋子裏,只剩下一堆粗糧,放在上面的玉米已經沒有了,再想想剛剛那小女孩懷裏抱着的……

龜龜!這是遭了賊了!

“那……”白芙美瞪大了眼睛,看看那背影再看看男孩,再看看糧食袋子:“我的玉米!”

“額,你的東西被偷了麽?”

男孩愣了一下,才意識到發生了什麽,頓時有點無語:“你怎麽把口糧袋子放在外面啊。”

“我不知道呀……”

她也不知道白振華為啥沒把糧食袋子拎回屋裏去。

白芙美撇撇嘴,欲哭無淚的看着男孩子:“怎麽能有小偷呢?”

男孩轉身又回到自己的竈臺邊,蹲在地上燒水:“你們是剛來的吧,這邊就這樣,那孩子應該也是農場的,家裏沒糧食過不下去了,就到我們這邊來,說不定能有點收獲。”

“不都是農場的麽?總不會不分他們糧食把。”

白芙美話一說出口,對面的男孩就笑了。

而且是嗤笑。

“賺多少工分就有多少糧食,你不會以為家家戶戶都能吃飽吧,你是哪裏下來的大小姐,居然一點兒常識都沒有。”

火已經旺起來了。

男孩坐起身,靠在旁邊的牆壁上,黝黑的臉上落下一顆顆汗滴:“這年頭,餓死的人多了。”

白芙美:“……”

“喂,你叫什麽名字?”

白芙美這會兒心思還在玉米棒上面呢。

幾根玉米呢。

她心疼的都快哭了,哪有心思回答男孩的問題,嘴巴一嘟:“我要回家了。”

“問你話呢。”

男孩還挺固執。

“我叫白芙美,你呢?”

“常勝。”

男孩眯着眼睛往後一仰頭,目光落在白芙美的身上:“你抱那些麥稭稈幹什麽?”

“想做點東西。”白芙美實話實說。

“麥稭稈還能做東西?”

常勝頓時來了興趣:“你快做,做好了我看看。”

憋着嘴,抱着麥稭稈,白芙美就轉身打算回家,常勝又叫住了她:“把糧食拎回去啊,還沒被偷怕呀。”

白芙美連忙又折返把糧食拎了回家。

回去後,雖然心情郁悶,但是該做的還是要做,白芙美利用麥稭稈和玉米皮,很快就編好了一把小巧的扇子,麥稭稈做扇骨,玉米皮夾在中間做上面,因為沒有漿糊,只是單純的夾在裏面,樣子好看,卻不怎麽實用。

白振華醒了後,拿出針線包,從衣服裏抽的線頭給固定上了。

不大好看,但是挺實用。

“爺爺,咱們家糧食被偷了。”

白芙美心情低落的告知白振華這個噩耗,卻不想,白振華居然只是挑挑眉:“被偷了?”

“恩……”

“行了,別難受了,被偷了也不是壞事。”

白振華似是而非的說了句,然後就拉着周淑賢去上工了。

很快,白家被偷了的事情就傳出去了。

本來還打算來白家借糧食的人家立刻就消聲滅跡了。

周淑賢眼睛不行,只能白天上工,且不能做精細的活,所以她就負責在曬場翻曬糧食,休息的功夫,她将麥稭稈扇子拿出來,頓時一起翻曬的女工們就被吸引住了目光。

“老周呀,這是扇子?”

說話的是在農場生活了快二十年的婦女王春紅,她是當初五幾年過來支邊的女青年,後來經由組織介紹,嫁給了戍邊的士兵,如今是她們曬場小組的小組長。

她拿着耙子走到周淑賢身邊,仔細瞧了瞧扇子:“瞧着不像蒲扇啊。”

“麥稭稈和玉米皮做的。”

周淑賢将扇子遞給王春紅:“這邊沒扇子,就自己做了個。”

“手真巧。”

王春紅用肩膀推了推周淑賢:“你們家老白做的呀。”

“不是,我孫女兒做的,她在家一天到晚盡琢磨這些東西了。”提起孫女兒,周淑賢也忍不住露出笑臉來。

“還是小閨女貼心。”

王春紅感嘆一聲:“我家五個小子,一天到晚鬧騰,要不是大的能上工了,可真是養不起。”

“五個小子呢,好啊,多子多福。”

周淑賢很是羨慕的說道。

“對了,你們家住在西邊第三家吧。”

“恩。”

“那你可得小心點兒,你們家隔壁那家,那小子可不是什麽好人,心野的很,去年他爹媽都沒了,沒人管的住的,就那個叫常勝的。”

周淑賢臉色頓時一凝,随即犯起愁來。

白振華和周淑賢走後,白芙美又給自己做了個扇子,做完後就又開始編蒲團,無論如何,家裏得有個坐的地方,總不能來個人就往炕上做。

別看現在環境艱苦,白芙美在這方面還是有點小講究的。

編到一半,突然窗戶被敲響了。

白芙美疑惑的過去打開窗戶,就看見常勝站在窗戶外頭對着她笑:“你編的東西呢?”

“額……”

“愣着幹啥,拿給我看看。”

說着,常勝就往裏面夠着腦袋看。

“別看了,這兒呢。”

白芙美連忙将後來編的扇子遞給常勝:“喏,就這個。”

常勝拿到扇子,頓時覺得可惜:“這也太醜了,看這針腳,亂七八糟的。”

“又不是給你的。”

白芙美眼睛一瞪,一把搶過扇子就準備關窗。

“欸欸,着什麽急啊,我看你還編東西呢,那是什麽?”

“哪個?”

白芙美回頭,看了眼地上的蒲團:“那個啊,蒲團。”

“你……用苞米皮編的?”

“恩。”白芙美有些疑惑的點點頭:“怎麽了?”

“編好了能賣我一個呗,我拿玉米跟你買。”

白芙美:“……”

艹,可恥的心動了。

“你能給我多少個玉米?”

“三十個,不能更多了。”

“成交。”

白芙美瞬間點頭:“三天後一手交玉米,一手交貨。”

說完,也不管常勝什麽表情,‘啪’的一下關上了窗子,然後随便常勝怎麽敲都不開了。

有了三十個玉米的激勵,這一個蒲團編的飛快。

不到兩天,蒲團就編好了。

第三天中午,依舊是這個窗口,白芙美先把蒲團給常勝看了一眼,然後常勝把玉米扔進來,白芙美再把蒲團扔出去。

兩個人一句話都沒說,就這麽狗狗祟祟的,完成了白芙美人生中,第一次PY交易。

晚上白振華回來,看見家裏多出的三十個玉米,不由得詫異:“這些玉米哪兒來的?”

“我給隔壁的常勝編了個蒲團,他給了我三十個玉米。”

“常勝?”

周淑賢立刻出聲問道:“你認識隔壁的小子?怎麽認識的?”

“就糧食被偷那天,說了幾句話。”

“以後在家裏呆着別出門了,也別和常勝說話了。”

這還是周淑賢第一次用這麽嚴厲的語氣說話,顯然,王春紅的話對她還是産生了影響。

白芙美也沒有反駁,而是點點頭:“知道了奶奶。”

多了三十個玉米,晚上白振華相當奢華的一人煮了一根玉米棒子。

等周淑賢睡了,白振華才問道:“常勝他要蒲團幹什麽?”

“不知道啊爺爺。”

白芙美困的眼睛都睜不開了,但還是下意識的回答道:“我沒問。”

白振華拍拍她的背:“睡吧。”

後來又過了一個星期,常勝又來了,這一次他的要貨量就大了,居然要十個蒲團,并且提出用糧食或者用錢來付賬。

白芙美神情複雜極了:“你以後別來了,我奶奶不讓我跟你說話。”

“你們……”

常勝的表情瞬間變了。

他虎着一張臉,像一只被惹怒了的小公牛:“是不是那群碎嘴婆子和你奶奶說什麽?她們的心怎麽這麽黑,一點活路都不給人了。”

白芙美有點害怕,連忙把窗戶關起來。

常勝直接轉身就跑了。

到了傍晚,白振華回來了,帶回來了一個消息,說是常勝把王春紅的三兒子給打了,臉給埋進了泥潭裏,差點窒息而死。

周淑賢心有餘悸的抱着白芙美,直念‘阿彌陀佛’。

吃完晚飯周淑賢頭就疼了起來,顯然是被吓到了,爺孫倆手忙腳亂的扶着她睡下,又把屋子中間的火塘給點燃了,爺孫倆圍着火塘說話。

“今天常勝說了什麽?”

“爺爺你也覺得常勝不是壞人麽?”

白芙美和白振華說話一向不掩藏自己的真性情。

“哦?你覺得他不是壞人麽?”

“我不知道,就是感覺……不像。”

白芙美将白天兩個人的對話複述了一遍,白振華也蹙起了眉:“你這幾天在家別出門了,這事兒我打聽打聽到底什麽情況。”

“恩。”

白芙美點點頭,又有些不放心:“要是不方便,咱就別打聽了。”

“沒事,放心吧。”

第二天白振華上工的時候,聽到有人說常勝的事,就湊了過去。

“那孩子這次估摸着要被趕出去了。”

說話的人搖搖頭,嘆了口氣:“這一出去,也不知道以後怎麽活下去。”

“不能吧,那孩子的爹媽可都是為了團場沒的,這要是趕出去了,不得被人把脊梁骨給戳穿了啊。”

“你以為那王春紅是什麽人呢,她能忍氣吞聲?”

“沒爹沒媽的孩子苦啊……”

“誰說不是呢,也怪他自己脾氣不好,他要管那群小崽子,如今自己都養活不下去了。”

話說的似是而非,卻也透露出了不少消息。

白振華回去的時候,正好遇到常勝,他臉腫的發亮,手裏拎着幾根玉米,正慢悠悠的往家的方向走,白家和他住隔壁,白振華晃晃悠悠的跟在常勝身邊:“你想要蒲團?”

常勝眼睛頓時一亮:“你能給我?”

“能。”

白振華點頭:“但你以後不能去找小美。”

“不找就不找。”

常勝‘哼’了一聲:“那小丫頭片子我一看她就哭,沒意思的緊。”說着,又不好意思的看了眼白振華:“你什麽時候能給我。”

“你要多少?”

“十個。”

“一個星期後過來拿。”

“行。”

常勝得了準信兒,頓時高興的回了家。

晚上白芙美和白振華一起編蒲團,周淑賢坐在旁邊生悶氣:“你們也不怕被舉報。”

“只是給了人家孩子幾個蒲團而已,算不上什麽事兒。”

白振華慢悠悠的說道。

白芙美有點看不懂白振華的操作,明明說好了不讓她和常勝聯系,怎麽他自己反倒是跟常勝做起了生意了。

爺爺這是斷她財路啊!

周淑賢說話白振華不聽,反倒把自己搞的膽戰心驚的,期間有人過來借針線,也沒敢讓人進屋子。

時間慢慢往前走,一直到半個月後。

十個蒲團已經全部經由常勝的手送出去了,白振華也從常勝口中得知了真相。

“早些年,大約十幾年前,全國各地的女青年到這邊來支邊,後來幾乎都在這兒成家立業了,生了不少孩子,常勝就是其中一個,他之所以要蒲團出去賣,是為了賺錢養其它孩子。”

白振華面色複雜的緊:“孩子心地不錯,就是脾氣急躁了點。”

白芙美聽了後只覺得難受:“那些孩子的爹媽呢?都沒了麽?”

“恩……”

白振華長嘆一口氣:“這裏比我們想象的更加殘酷啊。”

“但是常勝是好人不是麽?”

“在這件事上,他是個好人。”

白振華揉揉白芙美的腦袋:“但是在別的事上,就太魯莽了。”

果不其然,做完這筆生意沒多久,常勝就被趕出了農場,白芙美還沒來得及關心他的去處,就被研究所大院裏的白文淵給接走了。

接下來的日子,白芙美基本就是在團場住一段時間,再去研究所大院住一段時間。

整個團場的人都知道,白家有人在研究所那邊,而且級別不低。

對白家老夫妻倆照顧的很。

白芙美再次聽到常勝的消息,是在七四年白振華平反的時候,因為投機倒耙金額巨大,被認定為挖社會主義牆角的經濟重犯,在被抓捕的時候抗捕,被一槍斃命。

而因為他的抗捕,導致抓捕過程極其不順利。

他的同夥幾乎全部逃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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