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沐浴更衣後不久,殿中就傳了晚膳。

布菜的是另一個婢女,喚做霜兒。

說實話,她進來行禮後一擡起頭,蕭寶菱就眼前一亮。

漂亮。那秀麗的眉眼,甜美的笑容,雖是一身月白的樸素宮女裝,整個人儀态氣質卻大方得體,不像一般宮女那麽卑怯。

雖然還是有一些妩媚和小家子氣,明顯出身不高,也不算大美人,但站在平凡的梅兒身邊,就實在顯得美貌動人了。

若是放到宮廷劇裏,這姿色,做不了多久宮女就會被皇帝給收進後宮。

只可惜,當今皇帝把後宮佳麗都當成了擺設,全部眼神盡給了瑤貴妃一人,是絕不可能再來寵幸什麽宮女的了。

蕭寶菱想到這兒,是因為她知道眼前的這個美貌霜兒,的的确确有向上爬的志向。

原書中着墨不多,但她記得。

書中的蕭寶菱有個娃娃親的準驸馬,是皇後哥哥的嫡長子徐晤。國舅封了武寧侯,徐晤就是世子爺,身份尊貴,本人生得也高大俊朗,算得上是良婿。

但兩人婚期卻一推再推。其中便有這霜兒的一半功勞。

這霜兒因是蕭寶菱親信,得以常見皇帝和太子,沒少在兩人面前搔首弄姿,可惜兩人都對她沒有意思。直到一次偶遇準驸馬、世子徐晤,徐晤對她動了心。

等蕭寶菱發現時,霜兒已與徐晤有了不堪之事。蕭寶菱氣得要殺了霜兒,徐晤卻護着她想留做妾侍。蕭寶菱雖然行事狠毒,對這個青梅竹馬的表哥卻有幾分真感情,就沒下狠手,只責打了一番。

但兩人間的隔閡還是有了,皇帝問起婚期,兩人都表示越晚越好。

蕭寶菱是不甘徐晤的花心。徐晤有了霜兒和別的紅顏之後,還是想攀附公主,本來是打算早日成親的,後來卻得知蕭寶菱一怒之下竟然蓄養起面首,也是咽不下這口氣。

兩人便直到北齊國破前、蕭寶菱都十九歲了才成親。

收回思緒,蕭寶菱坐到金鑲玉的長桌前,拿起筷子,打量桌上的飯菜。

都是大魚大肉,紅紅火火,油水豐足。只在角落瞥見一點綠色,是一小碗煮菠菜。

米飯不是白米飯,是嫩黃細軟的小米飯。小米就是黃粱一夢中的黃粱,是古代貴族富人日常所吃的主食。

古代沒有精細的谷物打磨技術,所以并沒有白米,只有糙米。純糙米飯口感粗粝、難以下咽,是貧民和下層百姓的口糧。

蕭寶菱把煮菠菜移到自己面前,左手拿起飯碗,用碧綠清爽的菠菜配嫩黃軟糯的小米飯,吃得十分滿意——這就是在現代,也算得上營養健康又美味的低卡減肥餐了。

她吃得開心滿意,有人卻不滿意了。

霜兒見公主一反常态,對平常愛吃的紅燒豬蹄和糖醋豬腦視若無睹,只就着青菜吃米飯,還吃得那麽香,臉上微笑消失殆盡,眉眼染上關切的憂色走上前來。

她走到一只朱紅繪金的瓷湯碗前,道:“公主,這是您吩咐奴婢做的山參烏骨雞湯,您不嘗一下嗎?”

又示意蕭寶菱看向另一個漆黑瓷罐中的奶白色濃湯,道:“這是您最喜歡的芸豆鲈魚湯,您也不喝一碗嗎?”

霜兒臉上的神色誠懇關切,說話的聲音也婉轉動聽。蕭寶菱不由得有幾分被說動。

她看了看,那兩份湯熱氣騰騰、香味撲鼻,實在有被誘惑到。

這……雞肉和魚肉都是白肉,比較低卡,不會長胖,吃吃也無妨吧。

見她點了頭,霜兒立即欣喜地給她盛湯。她喝得快了,唇邊沾上湯汁,馬上遞給她手帕。看出她意猶未盡,又飛快給她再盛一碗補上。服侍得殷勤周到,無微不至。

不多時,雞湯見了底,魚湯一碗一碗根本停不下來。肉嫩湯鮮,味道好得蕭寶菱久久沒說話、只顧吃喝,把米飯菠菜完全忘在了一邊,冷掉了也沒再動一下。

最後吃完了極入味的芸豆,還剩小半罐魚湯,她都舍不得讓霜兒撤下去,留在了桌上,用金炭爐小火保溫着。

霜兒令人收拾幹淨、自己也走了以後,蕭寶菱才坐在桌旁,盯着爐火,慢慢從上頭狀态冷靜下來。

她本打算從這頓就開始節食,結果卻因為一口鮮湯一發不可收拾到最後暴飲暴食。

這真的有點奇怪了。

她不是沒有自制力的人,不然也不會在減肥成功後形成并一直保持住易瘦體質。也不是沒見過世面、沒吃過味道極佳的美食,就這兩盅湯,再怎麽好吃,也不至于如此。

她用青玉瓷勺從罐中舀起一勺奶白溫熱的魚湯,凝目打量,鼻端聞到的誘人鮮香讓她幾乎忍不住又想一口喝光,盡管她肚子已經飽脹得都鼓起來了。

蕭寶菱深吸一口氣,極力忍住,把湯連勺一起放回了罐中。

她站起在在空曠的殿中走動,當作消食。一邊走,一邊回味和思考。

無意中浮現的記憶片段告訴她,原身自從半年前及笄之後,每晚都會喝霜兒準備的各種湯,尤其芸豆鲈魚湯,更是雷打不動。

依稀還能記起半年前原身的模樣,身形是跟蕭宛音差不多的,身穿和現在一樣的粉紅色宮裙,面容比蕭宛音更加漂亮。

短短半年,就胖成了這樣。

蕭寶菱停下腳步,站在白珊瑚叢旁,遙望着桌上的黑瓷湯罐,目光中湧起深深的懷疑——她幾乎可以肯定這湯有問題。

而且芸豆鲈魚湯、山參烏雞湯,兩者所用的食材完全不一樣,喝起來卻仿佛有一些相似的味道……就是那種讓她上瘾的、停不下來的味道。

可別是什麽阿芙蓉吧?

蕭寶菱越想越心驚,之後說什麽也要控制住自己不能再喝了。

另外,為了證實這個猜測,她打算去一趟太醫院。

不過今日已經夜深,只能明天再叫梅兒陪她去了。潛意識告訴她,梅兒對她是絕對忠心的。

霜兒服侍她睡前洗漱時,還是那副殷勤周到、無微不至的模樣,無比貼心和溫柔。

蕭寶菱也一派鎮定,習慣地将雙手伸給霜兒,由着她用擰幹的溫熱布巾輕柔擦淨。

只是最後一個人睡覺時,她在床上翻來覆去的,總也睡不安穩。

半夜,忽然聽見什麽東西摔碎的清脆聲響,她被驚得立即從床上坐起來。

原身怕黑,習慣亮着一盞壁燈睡覺。蕭寶菱睜開眼,在昏黃的燈光中向發出聲音的地方看過去。

她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因為那畫面,實在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一只灰白的大老鼠半個身體攀在盛魚湯的黑色瓷罐口沿上,正掙紮着想爬進去。陶瓷蓋子被它頂開,掉在金玉桌面上碎裂開來,這才發出了那聲脆響。

蕭寶菱從沒見過那麽大只的老鼠,看着毛茸茸的、有小奶貓的塊頭那麽大。而且也沒見過膽子這麽大的老鼠,都弄出聲音把人驚醒了還在繼續拱吃的。

她懷疑自己在做夢,下床走上前去想仔細看看。

剛走兩步,就聽啪嗒一聲,是那老鼠整個掉進罐子裏去了。剩下的一路上,全是吸溜吸溜的舔食魚湯的聲音。

等她走到桌前,罐中已經重新歸于安靜。她雙手捧住瓷罐,冰涼的觸感真真切切地從她手上穿來,這不是夢。

背着光看不清罐內,她捧着罐子,将罐口朝向光源,往裏看,一只灰白色的大老鼠四腳朝天地躺在漆黑的罐底,原本還有小半罐的奶白色魚湯一滴也看不見了。

隔得近了,她才看清楚——格外大只肥碩的身軀、通體都是灰白色的短茸毛、偏向四方形圓形的大腦袋、短尾巴,還挺可愛的。那根本不是老鼠,而是一只竹鼠。

燈光明亮,她還看見了竹鼠腹部上有一道剛結痂的利爪抓痕。

蕭寶菱忽然想起,她的寶靈宮和賀元夕住的小土屋之間,就隔着一片很大的竹林。

看來那只小貓很可能是追逐這只竹鼠,才誤入寶靈宮花園的。

只是原主沒有半夜驚醒,也就沒有發現這一原因。

蕭寶菱看了竹鼠半晌,忽然發現它一動不動,似乎已經不再喘氣了,心中一緊,将瓷罐翻過來,把它倒在了金玉桌上。

從四腳朝天,變成全身趴地。小小圓圓的黑眼睛睜着但像黑珠子一樣毫無生氣,微張着的嘴巴裏隐約可見少許血絲。它死了。

蕭寶菱呆住,拿着瓷罐的雙手微微顫抖。半晌後才回神,把瓷罐在金爐上放好。

思索片刻,從櫃子裏找來些絹布,先将桌面擦拭幹淨。再把竹鼠的屍體包裹起來,裝進了一只木制的小盒子裏。

處理好後,她回床上躺下,半夢半醒地睡到了天亮。

沒等霜兒過來伺候,蕭寶菱自己穿好了衣衫,走到外間,把還在睡覺的梅兒叫醒,讓她找了步辇,陪着去了太醫院。

一路上,蕭寶菱都在補眠,梅兒即使內心充滿疑惑,也識趣地沒開口問她什麽。

進了太醫院,一見是長公主,禦醫們就要叫院判大人過來,但被她立時制止。

她不願讓人知道,半恐吓地讓他們閉了嘴,只找了個小醫士,單獨去藥房裏詳談。

不大的藥房裏只有蕭寶菱和小醫士兩個人,梅兒和擡步辇的太監們都在外面等着。

藥房內,小醫士不過十來歲少年模樣,麥色皮膚,五官有幾分俊朗,臉上表情有清晰可見的忐忑,卻又能勉強鎮定。

他站在分藥桌前,恭敬地對蕭寶菱行了一禮,問道:“不知長公主殿下前來所為何事?”

蕭寶菱看了看眼前的少年,心中莫名就是知道,他雖年少,卻是這太醫院辨認藥材能力最為出色的天才醫者。

她将藏在袖中的小木盒取出,放在分藥桌上打開。

小醫士冷不防看見裏面裝的是什麽,震驚地瞪圓了雙眼。

蕭寶菱微微一笑,解釋道:“本來想帶湯汁給你檢驗的,可現在湯汁都到了它肚子裏了……你會解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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