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朝明殿中,首座上,非常難得的,坐的是皇帝和皇後,瑤貴妃沒有出席。
原本皇後想要蕭寶菱坐在她另一側的,可蕭寶菱不想離他們那麽近,找借口要和蕭宛音聊天,坐去了席末。
正餐畢,衆人邊吃茶點,邊閑聊,邊看歌舞。
穿着輕薄紗裙的舞女們在寬闊的大殿中翩翩起舞,為皇家衆人提供視覺享受。太子蕭獨高舉酒樽,不停地飲酒,酒水灑落衣袖也無知覺,兩只眼睛始終盯着舞女們款擺着的纖細腰肢。
蕭寶菱卻只是随便看了會兒就挪開了眼。比起舞蹈,她更欣賞音樂。演奏的樂師們坐在側對面,各種樂器合奏着,發出悅耳動聽的聲音。
國立教坊司的樂師,那可是當世頂級的水平……終于聽到好聽的音樂了。蕭寶菱托着腮,唇角一抹淺笑,望着那位灰衣琴師用骨節分明的雙手撥弄着琴弦的動作。
蕭宛音喝了半碗燕窩,對蕭寶菱道:“皇姐,你一直看着那個老頭子幹什麽,他有這舞好看嗎?”
那琴師嘴唇上下都蓄了胡子,臉皮卻還沒皺,胡子也是黑色的,其實算不上老頭,約莫四十來歲吧。
蕭寶菱的眼裏原本都是享受和欣賞,忽然間,目中卻閃過一抹寒光——是那琴師的袖中露出的。蕭宛音話音不小,他耳尖微動,撫琴的手一頓,袖中軟劍似是察覺到主人的警惕,在剎那間閃現了一下。
“他的琴,彈得很好。”蕭寶菱對蕭宛音道,故作了少女天真羨慕的姿态。餘光卻仍留意着對方。
方才入殿落座,歌舞開始的時候,蕭寶菱便覺得這幅場景有些似曾相識,雖一度被琴聲吸引沒有細思,但那劍光一現,她便恍然大悟。
灰衣琴師,手指修長,蓄着胡子,四十來歲,攜袖中軟劍混進宮宴中……那是,南周第一劍客,莫飛啊。
照原書中劇情,莫飛會在皇帝酒興正高時,上場舞劍,然後趁機刺向皇帝。再被皇帝身側的趙公公擋下,關進大牢,不日後五馬分屍。
是個炮灰。可是,也是賀元夕的師父。
歌舞逐漸告一段落,變戲法的藝人上場了,一名舉止笨拙的侏儒走到殿中,揮袖間便變出了一只喜鵲。引得皇後笑逐顏開,皇帝也撫掌稱妙。
蕭宛音也覺神奇,興奮地跳了起來,不顧蕭寶菱,獨自往前去看清楚了。
蕭寶菱也站了起來,不經意朝側前方瞥了一眼,看見樂師們搬了樂器下場,只有那灰衣琴師,也就是劍客莫飛讓別人帶走了他的琴,他自己仍留在原處。
沒有人注意他,他目光越過人群,投向皇帝蕭措,垂在身側的右手往袖中探去。
蕭寶菱真想嘆息,這人也太不懂得掩飾自己了,不被抓到才怪了。不過也對,他是劍客,不是刺客。
就在軟劍寒光再次顯露時,一只茶杯朝莫飛擲去,他身手敏捷,準确地接住了,沒讓茶杯落地發出碎裂聲音。
再往茶杯飛來的方向看過去,他便看見了那位今日過十六歲生辰的長公主。而對方也直視着他,坦蕩蕩的,絲毫沒有掩飾之意。他面色微變,将茶杯放回了身前案上。
殿中戲法已經表演到噴火吞劍,皇後朝席末張望,對蕭寶菱招手,示意她這個主角過去看。
蕭寶菱小跑了過去,卻沒有乖乖地看熱鬧,而是小聲對皇後說自己身體不舒服,想先出去透透氣。皇後确認她還會再回來以後,便允了。
蕭宛音不知何時跟了上來,問道:“皇姐你又不舒服了?要不要我陪你?”
蕭寶菱擺手道:“不用了。我只是想吹會兒風。”
“哦。”蕭宛音應了,沒再堅持,她喜歡熱鬧,開心地留下來看戲法了。
出了大殿,外面空氣要冷一些,蕭寶菱深呼吸,感覺清醒了不少。侍衛們在遠處巡守,長廊下沒有人,她找了根角落的廊柱靠了上去。
剛一靠上去,便有一把劍從後刺出,橫在了她脖子上。持劍者也從後走到她面前,正是那灰衣琴師。
“莫大俠?”蕭寶菱有被吓到,但還是鎮定道。
莫飛冷冷地盯着她,說話時嘴型不大,連胡子都幾乎沒動,手中的劍也未動:“真想不到,長公主竟認得我。”
蕭寶菱怕巡守的侍衛一擡頭就注意到這邊的動靜,趕緊說出想說的話:“你想刺殺皇帝對不對?”
莫飛鷹似的眼中閃過一抹意外,沒有回答,但相當于默認了。粗神經如他,沒有留意到蕭寶菱稱呼的問題。
蕭寶菱說話也很輕,怕喉嚨動時碰到那鋒利的劍刃:“你殺不了他的。放棄吧。”
莫飛眉毛一挑:“為什麽?”
蕭寶菱道:“你看見皇帝身邊的灰衣太監沒有?就是一直面無表情的那個。那是趙公公,別看他身形瘦,但他卻是這宮中的第一高手。我敢保證,在你劍尖碰到皇帝衣角之前,他就能把你拿下了。”
莫飛聞言,面色幾變。被一個小姑娘這樣說自己技不如人,他是不服的,但聽到了那太監的姓氏,他卻好像想到了什麽,有些恍悟的神情。
蕭寶菱心中不安,怕有人來,急道:“放開我,然後快點離開。我不會告訴別人的。”
莫飛卻忽然扯起一側嘴角,冷笑着将劍刃朝她白皙脖頸逼近,道:“我殺不了皇帝,但我殺得了你不是嗎?”
蕭寶菱驚呆了,萬萬沒想到對方會如此,那劍刃只差一毫就要碰到她肌膚,她只覺脖子發寒,好一會兒才發出聲音:“你不信我?”
“我如何信你?你們姓蕭的沒一個好東西!”
一牆之隔,朝明殿中的歡笑聲漸小,琵琶的聲音響起,應該又是另一場歌舞了。
照例,完成演出的藝人們要從正門依次退下。雖然他們離開的方向與這邊角落相背,蕭寶菱還是覺得心中緊張。而且自己出來有些時候了,萬一霜兒或蕭宛音來找怎麽辦?
面對身前氣怒未消的中年劍客和依舊抵着自己脖子的利劍,蕭寶菱忽然急中生智道:“你是不是有個徒弟?我跟他關系很好,他現在練劍的竹林就是我給他的呢!”
莫飛聽到這話,果然神色一頓,手中的劍也松了些。
蕭寶菱看着他眼睛,接着道:“我救你,是因為看他練劍很好看,不想他沒了師父。”
小姑娘的眼睛大大的,黑白分明,直直地看着他,裏面只有真誠和擔憂,一丁點惡意都沒有。莫飛沒說話,但手裏的劍慢慢放了下來,再卷在腕上,籠回袖中。
阿元這三年拿着自己給的劍譜,不知道練得怎麽樣了,有點想親自去看看……
而這長公主,這番接觸下來,似乎不像傳聞中所說的那麽兇惡愚頑,雖然還是有些蠢——他教阿元練劍,一樣也是為了殺她爹那狗皇帝呢。
“皇姐?你在哪兒?”前方,蕭宛音久不見蕭寶菱,找了出來。
話音剛落地,蕭寶菱就見面前的灰衣劍客人影一閃,消失不見了。她于是走了出來,迎上去道:“來了。”
殿內,皇帝對殿外的一切毫無所覺,斜倚在龍椅上看那白衣女子彈奏琵琶。樂聲忽而铮铮,忽而緩緩,讓人若見高山流水,萬裏江山。
皇後在他身側,溫柔笑道:“陛下,這賀十三娘的琵琶,可是天下第一的呢。”
蕭措表情淡淡,瞥了她一眼,道:“不如貴妃。”
皇後笑容僵住。
這會兒殿中沒那麽熱鬧了,兩人對話都傳到了席末的蕭宛音耳朵裏,她忍不住無聲笑起來,但很快意識到這樣被身邊的蕭寶菱看到不太好,連忙正色道:“皇姐,你覺得這琵琶好聽麽?”
蕭寶菱一直在出神,被她一叫,才細細聽了聽,別說,還當真非常好聽。她淺淺笑道:“嗯,非常好聽啊,我很喜歡。”
蕭宛音一呆:“啊?”
她身側侍立着的蝶兒這時忽然道:“琵琶,我們公主也會呢。”
“是嗎?”蕭寶菱眼睛一亮,瞬間對蕭宛音刮目相看。
蕭宛音在她這樣期待的目光中感到一陣心虛,瞪了蝶兒一眼,蝶兒卻只是抿嘴笑。
“那下次,宛音你彈給我聽聽好不好?”蕭寶菱說道,她是真喜歡這支曲子,但總不能把教坊司的人天天叫到自己宮裏去吧。
“……好吧。”蕭宛音只得硬着頭皮應下,“不過,要等我先練好啊。”
“嗯。”
蕭寶菱笑着,心中一陣感慨,這二公主竟然會琵琶這麽高難度的樂器……三公主又會吹筚篥。就她自己,什麽也不會。哎。
宴席過程中,徐晤其實也在,但蕭寶菱故意坐在離他很遠的地方,對他幾次三番投來的視線也視而不見。
散席時,已經是半下午,朝顏早已經回到她身邊,她便告別了帝後和蕭宛音,由兩個侍女陪着,乘步辇回了寶靈宮。見距離日暮還有一些時候,便打算去趟竹林。
關上殿門之前,蕭寶菱估計徐晤會不請自來,跟霜兒交代道:“若是徐世子過來,你便告訴他說我累了,歇下了。而且我與他并未婚嫁,不便私下相處,請他以後也不要再随意前來。你會說話的,替我好好說明。”
說話時,蕭寶菱聲音柔柔,也沒有陰陽怪氣。霜兒聽了,只以為她是覺得自己機靈會說話,比梅兒朝顏那兩個要圓滑,便未多想。
而且能與徐晤獨處,她求之不得,哪裏會讓他只是吃完閉門羹就走,道了聲是後,連忙去偏殿準備茶點去了。
蕭寶菱站在門口,見霜兒月白色身影消失在轉角後,才将門窗全部關好,去裏間換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