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那年的暑假,關錦沒再經過那條小巷。直到開學,家裏又給他買了一輛單車後,關錦更是樂意繞遠路上下學。

遠離了那堵圍牆,似乎就遠離了那個世界,這讓關錦非常安心。

然後他升上了二年級,成了籃球隊裏名副其實的主力。身高在龜速上漲,體重在微弱上調,在已經逐步長成男子漢的男生球隊裏,卻始終沒有落過下風。

張鵬亮總結說,因為關錦打球的風格太狠了,跟他打架一樣狠。絲毫不怕身體的沖撞,完全無懼體力的耗費,動作靈活得像野生動物,三項優勢加起來,簡直沒有比他更适合當後衛的人。

關錦在球場上的威風,卻始終沒有為他贏來場邊女生的青睐。怪只怪這個單純的小鬼每次休息的時候都要跟張鵬亮等籃球隊最受歡迎的男生們站在一起,這顆本來亮度就有些微弱的小星星,立刻被那些大行星給奪去了光芒。

于是在張鵬亮交上第四個女朋友的時候,關錦還是可憐巴巴情窦未開的小男孩。等大家都和和美美了,隊友們才終于注意到這棵可憐的獨苗,開始發動群衆關系網,替關小弟尋找對象。

冬去春來,終于在關錦被選為奧數校隊成員之一後,被他的內在美打動的姑娘出現了。

張鵬亮拈着兩張電影票,摟着兄弟的肩膀說:臭小子,機會不可錯過啊!

關錦用兇狠的眼睛瞪他,可惜臉上的紅暈掩飾不掉。

時間約在周六晚上的七點某電影院門口,六點半的時候關錦就到了。身上的打扮都是張鵬亮親自指導的,穿起來還頗像個潮流青年,為了不讓那雙太過銳利的眼睛吓到小姑娘,張鵬亮還特意叮囑他戴上了一幅黑框眼鏡。

不愧是春天的夜晚,電影院前出雙入對的人們都像是塗了蜜糖一樣甜膩,關錦站了一會就覺得有些不自在了,看看手表,也才過了不到五分鐘。

這樣下去他可受不了。四處張望了一下,他決定還是站在一個可以看到這邊情況的角落裏呆着,以免自己不厚的臉皮沒能耗過這磨人的半小時。

影院是在老城區裏面建起來的,附近有不少小巷子,到了夜晚的時候一般沒人經過,治安向來不好。所以當關錦撞見勒索現場的時候,他并不是太詫異。

只是那個被勒索還昂着頭不肯認輸的少年讓他驚訝了好一會。那張臉太過出色,即使過了這麽久,即使只是一面之緣,關錦還是一眼就認了出來。

那個明明應該坐在豪車上,明明該被保镖好好保護着,明明該跟着林耀狐假虎威的人,此刻卻處境狼狽,被人抵在角落裏,像只落難的小狗。

關錦一聲不吭地慢慢靠近,少年發現了他的存在,臉上終于閃過一絲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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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以為自己是幫兇麽?關錦有些惱火,動作卻沒有停滞,膝蓋一弓就頂上了對方的膝窩,趁着對方沒站穩的時候又将他的手臂往後一掰,在另一個人反應過來要揮拳的時候,将這人當做肉盾頂了上去。

一個人倒下,包圍圈露出了缺口。

關錦還是沒出聲,拉過少年的手就跑,跑的時候還在想,怎麽但凡跟那個姓林的人扯上關系的事情,要麽就是打架要麽就是逃跑。

那個臉蛋跟女孩一樣漂亮的少年居然跟得上關錦的腳步,等沖出了巷子,混到人群中,身後那群流氓就只能跺腳怒罵了。

随手攔了輛出租車,把人塞進車裏,回頭确認沒有追兵後,關錦才長舒了一口氣。

“哎,手機借我。”這是他從救人開始到現在的第一句話。

少年看他一眼,掏出手機放進他手裏。

關錦連忙撥通女孩的電話,态度極其謙卑的跟對方連連道歉,又坦白自己剛才做了什麽事,心想着這樣應該能給自己加點分吧,又說了十幾二十個對不起後,才傷感地挂了電話。

“約會泡湯了?”始作俑者卻一臉戲谑地看他。

“再啰嗦,我把你塞給他們,我繼續去約會!”關錦惡狠狠地瞪他。估計他的眼神太具迷惑性,少年愣了愣。

“你叫什麽名字?”少年問。

“關你什麽事。”關錦心想自己千萬別跟林家扯上關系。

“你姓關?”

“你怎麽知道?”關錦驚了。

“噗……哈哈哈……你真的姓關啊?”少年笑了出來。

關錦這才知道他是想反問自己是否“姓關名你什麽事”,頓時沉下臉。

車子開出老城區,關錦才問他:“你家在哪裏?”

“我住酒店。不過今天到期了。”

“哦,你是要去下一家?”

“我沒地方去。”說這話的時候,一點都沒有失魂落魄的模樣。

“……你騙誰呢?”關錦忍不住拔高聲音。這人就一整個富家子弟的模樣,說沒地方去,難道是在玩離家出走的游戲?

“我是真沒地方去。那你覺得我該去哪裏?”少年反問他。

“你去找林耀啊!”關錦急了,一下就蹦了那個名字出來。

少年皺緊了眉頭,死死盯着他:“你果然認識我。”

完了。關錦只覺得背後在冒汗。認識林耀事小,惹上林耀周圍的人事大。

“我以為你是陳家的人,沒想到你認識的是林耀?”跟剛才輕浮的态度截然不同,少年的态度立刻變得尖銳得懾人。

關錦心想自己可千萬不能被這幫人給卷進什麽奇怪的世界,連忙把自己怎麽認識林耀又怎麽見過他的事情大致說了一下,最後着重強調:“老子只知道你叫阿衡,其他什麽也不知道!”

阿衡聽完,看了他好一會,才呵呵笑出來:“原來你也救過耀哥啊……那你怎麽不跟耀哥要點好處?林家多大你知道嗎?真浪費。”

關錦哼了一聲。“行俠仗義不圖錢,你們這種人,一輩子都理解不了。”

阿衡笑完,想了想,忽然拉拉他:“哎,我真的沒處可去,我也不想去耀哥那裏,我住你家行不行?”

“不行!”關錦汗毛都豎起來了。

“我真沒地方去。”阿衡認真地盯着他的眼睛,“耀哥已經不管我了,我姐恨我,你也知道。現在陳家一團糟,每條命都飄在半空呢。我所有的信用卡都被凍結了,全身上下只有六百塊錢,你要把我扔在這裏,明天你就會看到報紙上一個豆腐塊大小的命案報道。”

話說得很冷靜,也很陰森,關錦打了個抖,看看前面正在專心聽越劇的司機,忍不住壓低聲音問:“到底怎麽回事?我們家很普通,要是你拖着什麽麻煩,我可不敢收你。”

阿衡輕輕笑了:“我叫陳允衡,除了身無分文,無處可去外,任何人都暫時不會來找我的麻煩,同樣,也意味着沒有人會管我。”

“……住多久?”

漂亮的少年勾起唇角,往已經松動的心防上,再淋上一次腐蝕劑:“不久,頂多一個月,等我爺爺下葬了,陳家當家的屁股坐穩了,我就走。”

關錦恍惚了好一會,只覺得豪門恩怨離自己好遠。

陳允衡盯着他的表情,心想,這個人,太單純了。

把一個大活人帶回家的借口,是陳允衡想出來的。什麽華裔學生回國體驗生活,為了真實度還去超市買了個旅行包,裏面塞滿生活必需品,加上陳允衡那張讨人喜歡的臉,還有可以把人贊出花兒來的嘴巴,不用一會,關錦父母都樂呵呵地接受了這位貴客。

關錦把房間騰出一塊地方,剛要往地上鋪被褥,就被陳允衡阻止:“我不睡地上。”

有這麽挑嘴的客人嗎?“你不睡難道我睡?”那張臉立刻擺出小孩看了都會哭的表情。

可陳允衡是什麽人,僅僅是三十分鐘的對話就已經發現他紙老虎的本質,自然不會被他的表情給吓唬到。“你的床夠大了,我們倆擠一張,我才不睡地板,誰知道你這裏有沒有什麽老鼠蟑螂。”

關錦撓撓頭想也是,他們家又不是木地板,當然會有小動物光顧,看這人細皮嫩肉的,要真碰到了不上吊自殺才怪。于是把枕頭放在了自己枕頭旁邊,正要搬被子,忽然停了動作,全身僵硬地看向陳允衡。

他想到了他跟林耀的關系。

陳允衡發覺了他的呆滞,想了想也明白了,立刻一臉嫌棄的怒罵:“誰要碰你啊!我饑不擇食也不會挑你吧?還是說你自己心虛不敢睡上來?”

可你是同性戀。關錦沒敢講出來。

倒是陳允衡罵了出來:“同性戀怎麽了?會吃人嗎?會不分時間發情嗎?你怕什麽?我又沒艾滋!你以為我是病毒啊?難道同性戀就不是人?!”

罵到後來,還是關錦緊張地捂住了他的嘴巴。“噓,小聲點,我媽在外面呢!”看陳允衡表情郁郁,他有些別扭地道歉:“我又沒說什麽,一起睡就一起睡,我怕我睡覺會踢人而已。”

陳允衡沒再出聲,坐在床邊,沉默地盯着窗外。

關錦傷腦筋地看他的背影,過了一會,從衣櫃裏掏出自己的衣服,有些讨好地扔給他:“哎,你先去洗澡吧。”

可惜他沒看到,背着他的那個人,悄悄勾起了唇角。

關家用盛宴款待了這位小貴客,關錦吃着最愛的花蛤,有這麽一瞬間覺得陳允衡的到來也不是那麽令人讨厭。

晚上睡覺的時候,關錦把窗子開得大大的,春天的夜風吹進來,有些冷,卻讓房間裏的一開始尴尬的氣氛柔和許多。

兩人躺在同一張床上,關錦盯着天花板,問他:“我周一開始要上課,到時候你要怎麽辦?你不上學嗎?”

抱着被子卷到一邊的陳允衡迷迷糊糊的說:“我畢業了。”

“呃?!”關錦瞪圓了眼,撐起身子看他。

“我在國外念的書,今年剛畢業……”打了個呵欠後,轉過身,朝他微微一笑:“你以為呢?”

“你到底幾歲?”關錦覺得腦門有些發脹。

“二十啊……”他已經閉上了眼睛,“要不你以為耀哥敢跟未成年人上床?”

一句話就把隔壁這個未成年給徹底炸醒了。剛要怒吼,一只手就蓋在了他嘴上,那個有着娃娃臉的青年一邊打着呵欠一邊說“睡吧睡吧”,被堵住了一切驚詫的少年死死地盯着天花板,腦花一片沸騰。

林耀,又是林耀,那個名字就跟炸藥一樣,只要碰到了,就炸得一片開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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