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師尊逃跑第23天
沈鴻雪回過頭, 隔着眼前的輕紗,只見一個颀長的身影立于風雪之中,将手中的鬥篷披在自己身上。
那是一位身穿青色長衫的青年男子, 腰間斜插一柄白紙烏骨折扇。生得膚白勝雪, 眉如墨畫, 眼角帶着一抹深青色的卷雲紋。
來之前幾日, 沈鴻雪已經将司如寂介紹的西極鬼域之中,師尊的故人和舊事谙熟于心。心中暗自比對一番,淡然問道:“聞卿本?”
聞卿本,即是西極鬼域之主, 傳言之中風流倜傥卻冰冷無情,能讓無數癡男怨女死于一夜春宵美夢的西極鬼王。
看似風雅無邊, 實則一場要人喪命的風雪。
聞卿本莞爾一笑:“難得沈仙師還記得在下。怎麽百年不見,變得這般畏寒起來?”
沈鴻雪怕冷是真的, 這暖和的鬥篷一點也不想拿下去, 十分自覺地擡手将鬥篷攏了攏:“老了。”
聞卿本笑道:“美人老去, 也一定不減當年。”
沈鴻雪問道:“你為何在此?”
“在下嘛,自然是為了在此等候沈仙師。”聞卿本擡手輕輕拍了拍掌,“我昨日占蔔得知有貴客前來,特意命人在此恭候多時。”
聞卿本掌聲方落,道路兩旁幽幽傳來一陣鈴響。
數十名身穿青紅長衣、臉色煞白的鬼仆整齊排成兩列,手持宮燈,幽幽飄蕩而來。
鬼仆兩旁開路,擁着一輛金車。八具身材高大的白骨用肩膀擡着車的四角, 金車上雪白的紗幔搖曳,垂着一串串金鈴,随着白骨人整齊的腳步叮當作響。
金車在沈鴻雪和聞卿本的面前停下, 白骨人皆半跪在地上,将車攆落地。
“不知是否有幸,邀請沈仙師同乘一車?”聞卿本親自擡手,纖長的手指撩起車上紗幔。
“在下此行還有要事,等在下辦完事再來叨擾不遲。”沈鴻雪道,“不過,想問你求一樣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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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在下這裏,有什麽值得沈仙師求的東西?”聞卿本笑攤開手,眯眯地看着沈鴻雪,“沈仙師想要什麽,不如去我的宮中飲一杯清茶,慢慢說?”
沈鴻雪對聞卿本的邀請充耳不聞,道:“在下想借青玉令一用,等用完必登門奉還。”
“原來是青玉令啊?這容易。”聞卿本一口答應,好像沈鴻雪要的并不是他西極鬼域不許任何人觸碰的至寶,“在我這裏,只要是你想要的東西,自然都可以拿去。”
“不過你要青玉令,是想去硯冰海嗎?”
沈鴻雪道:“是。”
“硯冰海底下甚是兇險,這些年許多鬼修大能下去一探究竟,也沒有一個能上來。”聞卿本微笑着問道,“不知沈仙師想要取什麽重要的東西?”
沈鴻雪道:“窮桑。”
“那個東西,不是用來修複神魂用的嗎?”聞卿本一雙墨色的眼眸打量着沈鴻雪,問道,“這回,又是為了救你家哪個小朋友?”
一百多年前,沈步雲帶着一只小魔崽子到鬼界,要取寶物為那小魔崽子治傷。上任鬼王百陰鬼姬最是痛恨仙修,派人對沈步雲屢屢阻撓。
聞卿本原是一新亡鬼魂,飄飄蕩蕩來到鬼界,因通些文墨在鬼界實屬難得,正好被百陰鬼姬捉去當畫符捉筆的苦力,每日裏累得直不起腰來,也沒有半文報酬。
那一日,他親眼目睹仙人足蹑虛空之中,劍合六道之靈,一劍斬碎上任鬼王百陰鬼姬的鬼骨。一代鬼王跌落塵埃,就再也沒能站起來。
也是天命合該如此,聞卿本生前是人間郁郁不得志一文人,慣于風月場中醉酒吟詩,那段漆黑鬼骨落在面前,漆黑如墨寂寂無光,被他拾去糊上白紙做成一把折扇。
從此十年,他一柄折扇蕩平鬼界,登至尊之位。但當年一劍碎鬼王骨頭的煌煌劍光,卻如一輪明月照在心頭。即使不思不想,也念念不忘。
原來這世上,有這樣的人。連他聞卿本手中的筆墨,也難以描摹萬分之一的風采。
聞卿本無數次派人等臨玄天劍宗,請沈步雲一敘。沈步雲閉門謝客。
聞卿本無數次親自登門拜訪,沈步雲避而不見。
他人念念不忘之恩,割舍不斷之情,于修無情道的沈步雲不過是過眼即散的煙雲。
這裏是入鬼界的必經之路,這些年,聞卿本其實日日都在這條路上等他,一百多年從未缺過一日。
聞卿本想,除非他今生不再踏入鬼界,只要他來,就一定能等到。
這一百多年,這條一望無盡的蒼茫大道上風雪未變,卻終于等到了雪中一抹淺淡的紫藤花色。
但是聞卿本心裏清楚,他會親自登門,從來不可能是因為自己,只可能是因為他養在宗門裏那些個“小朋友”。
沈鴻雪沒有回答,道:“請行個方便。”
“青玉令沒有帶在身上,和我回宮中去取,好麽?”聞卿本望着沈步雲,微笑道,“我最近從人間新得了好茶,甚是香醇,你一定會喜歡的。”
“外面雪冷風寒,上車吧。”
這一番你來我往,沈鴻雪基本清楚了聞卿本沒打算直接将青玉令交給自己的意思,也心急不得,只得撩袍登上了車。
聞卿本眼眸的喜悅之情幾乎溢了出來,跟着登上車去,坐在了沈鴻雪身邊。
金鬼車幽幽升起,鈴聲随着群鬼無聲的腳步叮鈴響起,與周圍微光淺弱的宮燈一起,在蒼茫風雪之中慢慢前行。
沈鴻雪和沈步雲一樣,是個悶聲不響不會找話的性子。
若是旁邊的人不說話,他可以安安靜靜地坐一天也不開口。唯有旁人問一句話他才答一句。
好在聞卿本想問的話很多。
“你的傷可好些了?”聞卿本道,“幽冥血海十萬惡靈,你那些好朋友、好師兄弟,和好徒兒,如何一個都不出手幫你?他們不幫你,你怎麽不知道喚我一聲?”
“好……”沈鴻雪話未說完,車外一陣風雪吹來,“咳……”
“這也叫好了?看來傷的很重,怎麽能一個人去硯冰海呢?”聞卿擡手設下一個小結界,将外界的風雪隔絕,關切地看着沈鴻雪,“我這裏能人異士甚多,不如暫且留下,讓我請人為你好好醫治?”
“不必麻煩。”沈鴻雪道,“我只求青玉令一用,其他的請不必過問。”
“你如此心急,是為什麽了?”聞卿本看着沈鴻雪,問道,“我聽說你百年前帶了一個小病秧子回宗門,莫非是因為他?”
“小病秧子”·沈鴻雪本人:“……”
“被我說中了?”聞卿本道,“不是說有心不允你去。當年,我将百陰鬼姬的數萬殘部都趕了下了硯冰海去。百年來鎮守在硯冰海旁的鬼兵,從未見過一個人上來。”
“你若真要醫治那個小病秧子,我可以為你另想辦法,何必去那裏冒險?”
沈鴻雪道:“不必。”
臨行之前,師伯已經将如今的情勢都與沈鴻雪說得一清二楚。如今師尊的情況迫在眉睫,而除了窮桑,沒有任何辦法和東西可以替代。
師伯已經努力嘗試百年無果,沈鴻雪此時不會在所謂的,其他“也許存在的更安全穩妥的”辦法上再浪費時間。
任憑聞卿本說什麽話出來,他也不會絲毫動搖。
“可真是固執。”聞卿本搖搖頭,自言自語地低聲道,“且讓我想一想。”
金鬼車在一座巍峨的宮殿前停下,聞卿本先下了車,把手遞給沈鴻雪。
沈鴻雪只看了聞卿本一眼,沒有把手遞過去,自己下了車。
聞卿本身前是個文人,品味風流雅致。宮殿中回廊九曲,亭臺水榭,一步一景。園中種植皆是桂花蘭草,但走進一聞,蘭桂無香,細細看來,都是用紙制成。
鬼界和魔界一樣,都不适合人間那些鮮花嫩草的生存。
聞卿本帶着沈鴻雪到會客廳中,廳前擺着一整塊晶瑩剔透的玉雕屏風。
屏風之後,是一整塊金絲楠木雕刻的茶桌,和整牆滿架的書畫、玉石、瓷器。
若非知道這是鬼界,沈鴻雪幾乎要以為自己誤入了人間哪位公子的書房。
聞卿本引沈鴻雪在茶桌前坐下,親自為他沏了一杯茶:“十年前人間大旱,我行走人間,偶得一株千年山茶,讓農人在明前采下,只得八兩三錢茶葉,已封存十年,未曾待客。今日能得沈仙師品鑒,也算是這茶有幸。”
沈鴻雪心中急着青玉令的事,但見聞卿本一直顧左右而言他,又不能急着索要,便接過茶來,直接将一杯茶都一飲而盡。
沈鴻雪剛将茶杯放下,只聽門外一個聲音道:“鬼王在此處請人喝體己茶?怎麽不請我一請?”
敢在西極鬼域如此自由行走,還大呼小叫的人,不知是什麽模樣,何許人也?
沈鴻雪擡頭望去,只見一襲玄色衣袍。
進門的是一名臉上覆着半張金色假面的少年,只露出假面下一方精致的下颌。
沈鴻雪一驚。
不知道為什麽,沈鴻雪眼前的少年,莫名與記憶之中澹臺晔的模樣重合,但又不完全相像。
似乎他的身子骨還沒長開,比澹臺晔看起來要稚嫩幾分,像還是個年歲尚小的孩子。
玄衣少年見了沈鴻雪,琥珀色的瞳孔不可察覺地微微一縮,立刻恢複了平靜,微笑道:“聞兄,這位難道就是——?”
聞卿本看怪人似的看了玄衣少年一眼,敷衍地介紹道:“這位就是沈步雲,沈仙師。”
“哦?真是久仰大名。”玄衣少年走到沈鴻雪身旁坐下,徑自給自己倒了一杯鬼王家名貴的茶,漫不經心地喝了一口,說道,“常聽聞我哥哥提起您。”
沈鴻雪問道:“令兄是?”
“他叫澹臺晔。”玄衣少年道,“我是他弟弟,澹臺壞。”
沈鴻雪:“……”
……魔族都這樣取名字的嗎?
“你們是在敘舊嗎?不用管我,繼續啊。”澹臺壞坐在沈鴻雪身邊,一點也不把自己當個外人,随手從盤子裏抓了一把瓜子磕起來,看着沈鴻雪,笑着說道,“我就想聽聽。”
作者有話要說:澹臺晔:我就聽聽你怎麽和我裝失憶,我就聽聽你背着我招惹多少人。讓我康康小黑屋裏還缺點什麽:)
感謝月下桂花酒同學的4個地雷!感謝雪辭同學的2個地雷!非常非常感謝你們![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