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歸寧 “阿書酒量不好嗎?”
季管陶一句話成功得罪四個人,并将氣氛向尴尬再推一步,最後還是皇後派來喚他們用膳的宮人救了場。
季召言稱待會兒有事,不便久留,客氣地拒絕了幾人的邀請,幾人按禮挽留幾句,卻沒有誰真的希望他留下。季召自是知道,婉拒後道辭離去。
謝書四人回到未央宮。
未央宮內,下了朝的皇帝穿着身便服,坐在交椅上喝着茶,不時同皇後搭幾句話。
皇帝生得威嚴,眉濃眼黑,慧眼如炬,讓人生畏。就連一向活潑膽大的季管陶在見到皇帝後,都不自覺地拘束起來。
“父皇。”
“姑父。”
幾人先後向皇帝問了好,而後在皇後的示意下,依次坐下。
謝書見皇帝望來,不自覺地挺直腰背,接着就見皇帝對她笑了下。
皇帝笑時威嚴感散去不少,看着平和許多,他喚了聲:“太子妃。”
謝書連忙應道:“臣妾在。”
“不必那麽緊張。”皇帝緩緩笑道:“朕只是與你說說話。”
不緊張是不可能的。
皇帝十六登基,青年掌權,用了三年分化世家貴族勢力,削弱親王權力,後又管控中央,整改吏治,最終将整個大梁控在手中。即便現今貴族有複興之勢,卻沒有哪個能夠一枝獨秀。
就算是皇後的娘家,國公府人才濟濟,父親襲爵,兄長為太尉,滿門清貴,百年簪纓世家,可近幾年受皇帝寵信的尚書令蘇原,和靠軍功上來的謝書之父、骠騎大将軍謝道連,其權與地位皆在不斷上升,漸有壓制國公府之勢。在背後操控這一切的不正是皇帝嗎?
皇帝将帝王心術與制衡之策玩得爐火純青,其城府與心機可見一般,便是他近幾年比以往平和不少,可老虎沉睡依舊是虎,對其哪有不畏之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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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謝書的緊張并沒有減輕多少,但她還是盡量放穩呼吸,平和道:“是。”
菜還未上來,宮人給幾人添了茶水。
皇帝端起輕啜一口,放下道:“昨日鄯州傳來捷報,你的兄長又替朕立了大功。”
“是嗎?”皇後露出副欣喜的表情,她笑盈盈地看向謝書,道:“謝家不愧是将門之家,大将軍與定遠小将軍皆是英雄豪傑。有這樣的父親和兄長,阿書好福氣啊。”
謝書還沒來得及高興,聽皇帝又道:“定遠将軍戍邊七年,與你和父親聚少離多,久未相見。如今鄯州平定,朕已下旨将他召回京城,不日将會歸京,歸來後……”
皇帝說話時,季淮的手指正漫不經心地轉動着杯盞,聽到此句,他才擡起黑眸,迎着皇帝的目光,輕點了下頭。
皇帝淡淡收回目光,繼續沉聲道:“念其勞苦功高,朕會封他為宣平候,日後可自行留居京城。”
此言一出,在場人神色各異。
謝家兩位将軍,掌着大梁半數兵權。如今皇帝召謝家公子謝鑒回京,封其為侯,看似榮耀,卻是明升暗降,斂其兵權。好在大半兵權還在大将軍手中,損傷不大,然從此舉到底可以看出,皇帝雖用謝家壓制國公府,但也不是沒有防備。
謝書也看出皇帝背後用意,但她的确與兄長多年未見,也感念兄長戍邊辛苦,憂心他真在鄯州度過一生,而今皇帝此舉,雖收了兄長兵權,卻不能完全算作壞事。
比起皇帝用意,她其實更驚訝的是此事之起。要知前世直到她去世,兄長也沒能回來。
“後日你同太子歸寧,回去後可将此事告知大将軍。長子歸京,也算是了他一樁心事。”皇帝補充道。
謝書輕點頭:“是。”
用完飯已是一個時辰過去。皇帝離去,謝書和季淮同皇後辭別,也回往東宮。
季淮因大婚得了幾日休沐,第二日過後便是歸寧。
歸寧那日,東宮裏的宮人早已将馬車和歸寧需攜之禮備好,謝書收拾妥當,便直接随季淮上了馬車。
四月天氣已經轉暖,陽光籠罩着馬車,車廂內俱是暖意。
清晨起得早,謝書的意識還沒清醒過來,置身溫暖間,便忍不住有些昏昏欲睡,然又顧忌着季淮在身邊,便一直強忍睡意,可眼皮總是忍不住耷拉下來。
季淮手肘撐在桌沿上,正垂眸翻閱着這幾日落下的政務。無意間瞥過謝書,就看見她那副困得眼睛都睜不開,卻還強撐着不睡的可憐樣。
好笑之餘季淮有些無奈,不由道:“若困了就睡會兒,到時孤喚你。”
聽見聲音,謝書卻是一個激靈。她連忙揉揉眼睛,道:“不…不困了。”
季淮拿信函的手微不可見地頓了下,然他神情如常,像是沒有看見謝書的不自在。
沉默片刻,他随手打開矮桌裏的暗格,從中拿出一個瓷盒,放到桌案上揭開,自然笑道:“讓人備了些零嘴,你若餓了就吃點,也能提提神。”
謝書看着瓷盒中幾個格子分裝的蜜餞、堅果還有精致小巧的奶糕團子,她的心忽像是被什麽戳中一般,又酸又軟,還夾雜這細密難解的疼。
她也不知自己方才是怎麽了,明明困卻要說謊。不過一件小事,聽他的困了睡會兒就好,怎就反應那麽大?
季淮那般體貼,謝書不禁心生自責之感。最終她垂着眼,從瓷盒裏捏起個蜜餞含進嘴中,直到嘴中甜意淡去,她才擡眼看向季淮。
“殿下,”謝書輕揉了下眼睛,似有些不好意思:“臣妾又有些困了……”
季淮微怔,而後勾唇笑起,聲音溫和:“那就睡吧。”
“殿下記得喚臣妾。”謝書盯着季淮認真道。
“好。”
馬車緩緩行駛在青石路面上,車轍線向前延伸。
謝書靠在車壁上,輕閉上雙眼,卻再也睡不着。
在謝書閉眼那刻,季淮放下手中書信,他看着她的側顏半晌,似若有若無輕嘆一聲。
到将軍府後,季淮先下了馬車,而後伸手将謝書扶下。
将軍府人口簡單,故府外并沒有站多少人。謝書一眼便看到父親謝道連,未走近,已不由露出笑容,隔着些距離嬌聲喚道:“爹爹。”
“哎,阿書。”見到謝書,謝道連冷硬的五官也似柔和不少。應完後,他大步走到季淮面前,躬身施了一禮:“臣恭迎太子殿下。”
說着又轉向謝書道:“恭迎娘娘。”
謝書連忙用手扶起他,略微不滿道:“什麽娘娘啊,爹爹你不要這麽叫我,也不必給我行禮。”
“阿書說得沒錯,大将軍無須多禮。”季淮笑道。
謝道連有些無奈地看了謝書一眼,接着又對着季淮恭敬道:“殿下,禮不可廢。”
然最後還是改了口:“阿書,殿下,請随我來。”
三人進了将軍府。
下人已将飯菜備好。回到熟悉的家,身邊坐着自己最重要的兩個人,謝書心中着實欣悅。
于是看着下人給季淮和謝道連斟酒時,她沒忍住道:“給我也來點兒。”
此言一出,正在交談的兩人同時将目光挪向她。
謝道連皺了下眉,還是将聲音放輕道:“你跟着湊什麽熱鬧,你又不是不知道自己的酒量,沒喝就醉,難道你打算歸寧之日就這麽睡過去?”
謝書沒來得及回話,便見季淮漂亮的桃花眸驟然添了興味。
只聽他對着謝道連笑問:“阿書酒量不好嗎?”
談及女兒,謝道連的話馬上多了起來,神情雖無奈卻也慈愛。他搖了搖頭:“何止是不好,簡直是差極。要說我和她娘酒量都還不錯。我就不必說,千杯難醉。她娘雖是閨中小姐,但喝個三四杯也不成問題。至于她哥,酒量随我,很少會醉。”
“唯獨她,明明不會喝,還老愛悄悄偷着嘗,無須一杯,她只肖抿那麽一小口,就已是微醺,再多抿一點兒,直接能醉過去。”
“這麽差的嗎?”季淮似是驚訝。
謝道連本就說得興起,搭上季淮這麽個配合的聽衆,更是停不下來。
“可不是嗎?”
“殿下,我跟你說啊,你不知道這孩子醉酒後有多傻。說實話,我活了這麽多年,在軍營裏同那群大老爺們喝酒,什麽醉态沒見過……”似想起什麽,謝道連嘴角泛出笑來,半點兒都不像外人面前那個嚴肅的将軍。
“哎哎哎,爹爹,你別……”一看爹爹臉上這笑,謝書就知道他想要說什麽。本來謝道連在季淮面前揭她短,已讓她很不好意思,如果再讓他把那件糗事給抖出來。想到季淮會有的表情,謝書簡直羞得想鑽進地縫裏。
然來不及,謝道連平時做事雷厲風行,說起話來也快人一步。
他沒發覺謝書的無奈,兀自賣女兒賣得興起:“卻唯獨沒見過非說自己是棵樹,大半夜在院子裏拿着把小鐵鍬挖坑。等侍女發現時,她已站在半腿高的坑裏,把自己給種上了。”
“更甚的是,侍女們把她‘拔’出來,她還一臉的不高興,嘴裏嘟囔着什麽……”
謝道連思考一瞬道:“哦,對,是那句…你們為何要打擾我吸收月之精華?”
謝道連算是說盡興了,可憐謝書快把臉埋進了碗裏,尤其她好像聽見季淮的笑聲。
季淮雖然經常笑,但笑出聲的情況卻不多,且是這般放開的笑聲。他的音色本就清朗幹淨,聲線中透着貴公子的清新溫潤,笑開時直讓人耳根酥麻。
然這笑聲雖動聽,但一想起他在笑什麽,謝書就想再挖個坑把自己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