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演戲 她走到季召的帳門口,深吸一口氣……
白日受了驚吓,謝書精神不濟,入夜睡得極早。
半夜忽地驚醒,睜眼見帳內昏暗,僅有燭燈的星火微微閃爍。她側眸望去,季淮閉目安然熟睡,呼吸均勻。
謝書輕輕側過身,阖上雙眸,醞釀片刻卻睡意全無。約莫已睡足,她複睜開雙眼,盯着帳頂,腦中思緒翻湧。
她在想白日之事,想前世,想今生,想與季淮的相處,最終想到她白日灑在季召身上的粉末,以及他斷了的那只胳膊。
謝書不自覺輕抿起唇。她心知季召多疑,今日之禍只需稍稍一想,他便能發現不對之處,也必定會懷疑到自己身上。
然謝書知道季召只是懷疑,沒有證據證明她的參與,他即便懷疑也難以确定。
但季召素來心狠手辣,前世她未曾有害他之心,最終都得了個家破人亡,莫說今世讓他斷了左臂……
謝書身後站着将軍府和季淮,倒也不必怕他,然她暫時不想給他們添麻煩。
她握了下手指,心底有了思量。
如今和他撕破臉還為時尚早,既然他只是懷疑,那就繼續混淆他的感知,讓他更加搖擺不定,等先安撫住這條毒蛇,而後伺機而動,一舉攥住他的七寸,要他再難翻身!
下定決心,謝書轉眸再看向季淮,見他長睫輕垂,未有蘇醒跡象。她動作很輕地自榻上坐起,而後小心翼翼地從榻尾下來,披上外裳後向帳外走去。
撩開帳簾的那刻,謝書又看了眼季淮,确認他仍舊未醒,這才放心離開。
孰不知,在她放下帳簾之後,榻上本該沉睡的青年,緩緩睜開雙眼,漆黑的眸色一片清明。
今夜的星月被雲層遮擋,天色格外黑。
謝書沿着記憶的方向緩緩走去,她步伐很輕,然夜色太靜,依舊有鞋底踩在草地上的窸窣之聲,于是謝書下意識連呼吸都放輕了。
她走到季召的帳門口,深吸一口氣,而後調整面部表情,讓自己看着神情悲傷一些,便擡腳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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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召帳內的光線稍稍明亮,謝書一眼便将榻上的人看清。
那人蓋着錦被,無法看到手,然看着他頸上的傷痕和慘白的面色,以及他在睡夢中都狠狠皺着的眉,最後謝書注視着他額上的細汗。
斷了一臂,他定是疼極了,只是不知……謝書定定看着,背着燈光她的眸色灰暗,似有一片荒原。
前世被斬首的父親,被誅殺的殿下,還有被他親手将劍尖刺入胸口的她。不知與他們相比,誰更疼?
想着謝書輕彎起唇,頰上梨渦似含着蜜,眼底卻凝着霜。她緩緩蹲下身子,直勾勾地盯着季召,手指使力一恰大腿,眼中便盈起霧來。
她喚着:“季召。”而後又喚:“阿召……”
季召在疼意中醒來,聽見女孩帶着哭腔的喚聲,他有些艱難地睜開雙眼,便見女孩蹲在自己榻邊,淚盈于睫,眼角微紅,漂亮的杏眸全是霧蒙蒙的水汽,她看着似是難過到了極點。
恍惚是在做夢,季召的思緒不大清明。
女孩還在喚:“阿召,你疼不疼啊?一定很疼地對不對?”她說着,似神手想要碰他,然最後又怕碰疼了他,縮回手,漂亮的大眼睛無措地看着季召,而後終于顆顆淚珠從白嫩的腮邊滑落,哭得梨花帶雨。
約莫是疼得厲害,季召的腦子更不清明,他恍惚覺得女孩這幅模樣眼熟,似在何處見過。
而後他終于憶起來,在她未嫁入東宮前,季召見過數次,還有那聲‘阿召’,以往四年一直萦繞耳畔。
她總是希望自己與他人不同,所以不願喚他安王,想在稱呼上與他人區分。季召不喜聽,但為了穩住她,最終由她喚了,然不知何時起,她不再喚阿召,喚起了‘王爺’。
季召又想了想,想起來了。在那夜,皇帝下賜婚聖旨給将軍府,而後女孩來尋他。
她哭着來的,哭時的模樣與此刻一般,無聲而惹人憐愛,然季召冷心冷情,當時所感只覺煩躁,卻還得忍着不耐哄她。
他讓她莫要抗旨,讓她嫁給太子,還讓她做自己內應,最後他對她說:“阿書,事成之後,本王定不負你。”
女孩聽後瞪大雙眼,以往清澈明亮的雙眼,映着那刻的月色,只剩破碎的光。光影中滾珠滑落,她無聲流着淚,哭得哽咽,卻仍然努力彎唇笑回:“我知道了,王爺。”
自那以後,她再未喚過季召阿召。再見面,不知是否是為了避嫌,她的眸光也再未落到季召身上,眼裏的光也再未為他亮起。
每次季召見她,都覺得她既熟悉又陌生,他的心底隐隐有股說不上的異樣,直到此刻,再次見到她這幅模樣,那股異樣才終于散去。
這才對,還是那個蠢姑娘。
他扯了扯嘴角,想要說什麽,謝書又開了口:“你怎麽會受傷呢?”
說着她似又要哭了:“林中為何會有熊,而且當時那麽多人,怎麽就只攻擊你,上天為何如此不公……”
謝書忽難以忍受般将腦袋放到膝上。其實是她哭不出來了,大腿也掐得好疼,只能借此擋住面色,努力保持哭腔道:“怎就讓你受這般苦楚?嗚嗚嗚嗚嗚……”
季召本因疼痛精神不濟,又半夜被吵醒,聽她一通哭,神經更加衰弱,一時未發現有何不對。
他其實已對謝書産生懷疑,然此時實在沒精力思考,聽完這一番話,懷疑莫名消散些不說,還下意識順着她道:“我知道你心疼我,但事已至此,哭有何用?”
微頓後,他輕閉雙眼,聲音微弱地補充:“只要你莫有二心,繼續在東宮助我,即便上蒼讓我失去左臂,也不能磨損我的半分意志。”
謝書聞言,埋在膝間的眼角輕抽一下,她沒有什麽表情地想着。不怪此人前世險成大事,身體殘缺不見消沉,竟還想着成事。生命力忒過頑強。
然她擡起頭時,還是軟着聲音道:“好。只要阿召你好好的,我什麽都願意做。”
季召疲憊地點頭:“夜已深,回去吧,莫要季淮發現。”
“好。”謝書彎了下唇,她起身時心想,的确得快些回去,不能讓殿下知道她半夜出來看季召。
她不想讓季淮誤會。
然謝書不知——夜風中,季淮靜靜立在帳外,許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