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轉眼間,又過去一個月,眼看着莊晗臨盆的日子将近,即使已快到秋季,天氣也依然很熱。

莊晗坐在院子裏的樹下乘涼,躺在躺椅上似睡非睡,正打着盹,雲兒拿着扇子輕輕伺候着,張媽在水旁邊洗着衣服,院子裏開着花,綠樹成蔭的,院子外有這村上的孩童玩耍的聲音,以及知了聲,蟲叫聲,還有祈福他們幾個時不時的說笑聲,這樣一番景象,倒顯得有幾分安靜溫暖。

吳文軒從書房裏出來,悄悄揮手退了雲兒,他輕輕蹲下身,看着正在打盹的莊晗,看着他睡覺的模樣,禁不住微微笑了笑,又過了一會,才小聲喊了句,“晗弟。”

只這一小聲,莊晗便睜開了眼,看着近在眼前的吳文軒,先是呆愣了一下,而後微笑道,“忙完了?”

吳文軒嗯了一聲,看着他道,“這兩天身體感覺如何?”

“很好,勿要擔心。”莊晗不動聲色的握住了吳文軒的手。

吳文軒伸出另一只手輕輕附于他肚子處,“這小家夥再過不久就出生了,這段日子你定要萬般小心,知道嗎?”

莊晗朝他淡淡笑了下,點點頭。

“這兩天我要出去一趟,就不能陪着你了。”吳文軒沉默了片刻道,“我會盡量在你臨盆的日子趕過來。”

莊晗一呆,他知道吳文軒有事,也不留他,畢竟自從在欽州定居,他看出來吳文軒的心根本不在這,時不時的有江湖上的人以及不明身份的人來找他。吳文軒不說,他也不問,只要吳文軒不會受到傷害,什麽人來找他,都無所謂。

吳文軒又說,“事情辦完,就會回來。”

莊晗應了聲,“嗯。”

吳文軒上馬,臨走前,他只是淡淡說了句,“萬事小心。”

吳文軒看着他,也淡淡回了句,“等我回來。”說着,揚鞭喝了一聲“駕”,騎着馬兒出了家門。祈福、祈了祿和祈壽騎着馬尾随其後。

吳文軒去了益州,到了那,幾路武林人氏齊聚一堂,還有些許以前朝廷的大将聚集在此,吳文軒以益州和荊州兩地為主營地,早就在這自立封號為“吳王”,只待招兵買馬,時機成熟之時,便可舉旗起義,一路北上,攻下京都,坐擁天下。

“吳王。”見吳文軒來了,各路英雄好漢都齊齊呼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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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文軒下馬,走過去,抱拳道,“各位辛苦了。”

此次他前來,是難得江湖人士和朝廷的人願意齊聚,商量招兵買馬,囤積糧饷之事。

一番交流,而後又一起擺了宴席,酒過三巡,吳文軒有些微醉,宴席結束,喝得暢醉的人們漸漸散去。吳文軒被人扶着去了屋內,被人伺候着,正準備休息時,忽然一脫手镖飛奔而至,直直發射到他的床榻前,上面夾着一封書信。

吳文軒立時酒醒,起身欲追時,才發現早就沒了人影,注視着那镖上的書信,眯了眯眼睛,心中若有所思。

祈福忙走上前拿下書信,恭恭敬敬奉到他面前道,“主子。”

吳文軒接過書信,揮手示意他退下,待祈福退下,急切地打開來,半晌,愣在了那裏。

他腦子一片混亂,臉色有些蒼白,不知該如何面對這突如其來的匿名信。

顫抖着手,又重新拿起那封信,看後,猛地大吼一聲,而後憑空發掌,桌椅瞬間破碎。

門外守着的三人被吓得都跪地不敢出聲。

信上寫道,“報族仇,刺永安;下劇毒,寒變晗,若問由,腹中骨,是源頭。”

吳文軒猛地頹跪在地上,只覺得整顆心都在不停的鑽痛,好似有人拿着一把鋒利無比的刀刺穿了一般。

相處了這麽久,信任了這麽久,那人原來是害死寒兒幕後的兇手。自己可以忍受其他人害寒兒,可是卻無法忍受那人。

那人怎麽可以這樣?怎麽可以……

拳頭不自覺的握緊,許久,深吸一口氣,對門外的人吩咐道,“備馬,即刻啓程回欽州。”

說着,慢慢站起身來,将那信揉成團,抛擲到一邊,甩袖離開。

吳文軒回來的時候,莊晗正在看書,也學着吳文軒的樣子,拿着毛筆在一些地方,圈圈畫畫。

聽到腳步聲,擡起頭,驚喜出聲,“吳兄,你回來了。”臉上盡是說不出的高興。

放下手中毛筆,就直奔吳文軒,體貼的幫他褪下身上的披風,問道,“這一次怎麽這麽快就回來了?”

“嗯。”吳文軒看了看他點頭道,“怕你臨盆,所以忙完就回來了。”

聞言,莊晗臉色微紅,笑道,“我正給肚子裏的孩兒在書本上找名字,正好你來了,你做個主,我們該叫孩兒什麽名字好。”說罷,拉着吳文軒走到書桌前,把自己認為好的名字指給他看。

吳文軒瞧了一眼,又斜看了莊晗一眼,淡道,“你做主即是。”

聽後,莊晗先是一愣,随即沉默了下,扯了扯嘴角笑了下道,“也好。”

“那蕭玉這兩天來看過你嗎?”吳文軒拉着他的手坐下問道。

“來了,今早上還看過一次。”莊晗看着他,低聲道,“蕭大哥說,算算日子也就這幾天,我想想還是有些害怕的;不過,現在看你來了,也就沒那麽怕了。”

“嗯。”吳文軒點點頭,“我在,別怕。”語氣輕柔,卻無半分暖意。

莊晗應了一聲,沒再說話,吳文軒也沒有再說話。以往分開幾日,再見面之時,都有說不完的話;而此次吳文軒回來,莊晗看出他有心事;不知是不是多心了,總感覺無形之間,兩人的距離被什麽給拉遠了。

沉默了一會,吳文軒突然問道,“莊晗,你是因為這個孩子才跟我在一起的嗎?”

這個問題有點出乎意料,莊晗聽後一愣,點點頭,而後又搖搖頭。

嗯?

吳文軒納悶。

只聽莊晗認真道,“起初,沒有這個孩子,我是想和你好好在一起,只是你已有李寒,我最多不過是個第三者,所以決定遠走高飛;可後來行到半路,才發現自己已有身孕,本以為自己生下他好好撫養即可,可蕭大哥說我身子不太好,加上之前腹中胎兒幾次受損,若想保住他,只能來找你。”

聽到這,吳文軒的臉色一沉,心道,原來一切真的只是為了孩子,這麽說,自己在他心中也無什麽分量了?

莊晗微微轉開目光看着別處道,“孩子是我起初回到你身邊給自己的一個借口,其實,我本意是想無論有沒有這個孩子,都希望能和你在一起,且走的更遠一些。”說罷,只見臉頰微紅顯示他的不好意思。

吳文軒見了只是望着他,面無表情,沒有說話。

略頓了一下,莊晗繼續道,“先前我以為自己是不幸的,現在才知,老天待我甚好,有了你的骨肉,還有你陪在身邊……我知道,論關系,你我還不到你和寒公子那一步,我說這些,有些言之過早了,但我心對你是何情意……”說到這,莊晗的臉只覺得更加發熱。

而吳文軒仍舊默不作聲。

在他心裏早就把莊晗的這些話視為虛情假意,糊弄人的謊話。

可莊晗并不認為自己這是不害臊,反倒覺得有些話該說出口,這樣此人才能看清自己的心意,沉默片刻,又說,“原本你我皆男人,上錯花轎,又在床榻之事上作了下方,現又懷了身孕,這一系列的陰差陽錯,實屬稀奇,但真要論我為什麽和你在一起,當是,”頓了下,“我喜歡你。”

說完這句,就好似許久壓在心底的那份沉重,忽然道出,說不出的輕松。這是莊晗第一次這麽正視自己的感情。

這樣一番真心話,聽完,吳文軒卻依舊沉默。

莊晗見他這樣,只覺得心裏沒底了。

小心翼翼的瞧了他片刻,吳文軒微微皺了皺眉,避開話題道,“一路奔波,有些累了,陪我小憩一會,如何?”

說完,拉着莊晗去了床上,躺下,卻沒等莊晗躺好,直接捧住他的腦袋,将人控在身下,好一番親吻。

待一吻過後,吳文軒躺在床上,摟着莊晗,心想,頭疼,心更疼。

吳文軒睡着了,莊晗看了看他,也不再去想他對自己是何情意,老老實實待在他身邊,享受此刻的溫暖安逸。只是心底還是有些許的不舒坦,這人真不知如何和他相處才好。

确實是不知道,也不知如何下手。

對于喜歡今兒光明正大的說出來了,但不會強求他回應,不想讓他為難。

大概這就是真愛吧,先愛上的人就失了尊嚴,把自己的心坦白來給對方,讓對方來決定你的生死。

唉……

只能落了下風,這般卑微,身陷其中不能自拔的等他。

其實,莊晗要的,很簡單,不過是“執子之手,與之偕老”。

……

這日,吳文軒在練劍,莊晗在樹下靜靜的看着。自從這次回來,吳文軒對自己多了幾分冷意,只覺得二人情意沒了先前的濃密,疏遠了許多,他實在不知怎麽回事。

那人也不說,他也不敢多問,心中糾結不安,卻又不知該如何解決,想到這,忽覺的肚子一陣疼痛,扶住身旁的大樹,靠在那,壓抑着疼痛,但最終忍耐不住,滑坐在地上,疼的□□出聲,“唔……嗯……”

練劍的吳文軒看到忙停下,快速上前扶住莊晗,焦急道,“晗弟,晗晗,你怎麽了?”

莊晗滿頭是汗,臉色蒼白,疼痛難忍,雙手按到肚子上,看着吳文軒,吃力的叫道,“吳,吳兄,疼……啊……唔……”

“是不是要生了?”吳文軒驚慌的問道。

“唔……”莊晗已經無心再回答他,只覺得腹部那疼的往下墜,讓他痛不堪言。

來不及多想,吳文軒抱起莊晗,而後沖着祈福他們吩咐道,“快去喊蕭玉……王毅……王毅快來……你先來看看,晗弟要生了……”

踹開門進到屋裏,将莊晗放在床上,心疼的安撫道,“晗晗,再忍一會,大夫馬上就到。”

“吳兄!”莊晗疼的緊緊抓住吳文軒的手,随着腹中的絞痛,手不由得一用力,抓的吳文軒生疼,心也跟着更加驚慌起來。

“晗晗,晗晗,再忍忍。”

王毅急沖沖的趕來,見此樣子,便知是馬上要臨盆,立刻将要過去,只覺一陣風呼嘯而過,還沒看清來者何人,只見蕭玉已坐在床前。

屋裏的人瞧的目瞪口呆,知道這蕭玉身手了得,今日一見果真是厲害。

“其他不必要的人出去,命人去燒些熱水,王大夫你和我一起幫晗弟的褲子給剪下來。”蕭玉不慌不忙的說道。

王毅按照蕭玉的指示,兩人手腳利落的剪開莊晗的褲子,扒開他的雙腿,伸手探了探,皺了皺眉,心道,怎麽會出血這麽多?

“晗弟,你痛了多久了?”

莊晗急喘着氣,咬着唇道,“剛剛……啊……吳兄!”這一聲‘吳兄’喊得吳文軒心下一緊,跟着心疼的額頭冒汗。

吳文軒沖到床邊,握住莊晗的手,“晗晗,我在,我在。”聲音裏帶着藏也藏不住的顫抖,他好像很害怕。

“若,若是……”莊晗看着吳文軒緊張的表情,盡量控制住自己的聲音,不想讓自己聽起來很痛苦,“孩子要緊……啊……唔……”

這含糊不清的話語,吳文軒深知是什麽意思,他顫抖着聲音道,“晗晗……”聲音裏呆了明顯的哭腔。

蕭玉忙安慰道,“放心,我絕不會讓晗弟和孩子有絲毫差池。”

“嗯……啊……”莊晗疼的抑制不住叫出聲,全身都被汗水浸濕。

聽着莊晗痛苦的叫聲,看着他痛苦的模樣,吳文軒只覺得心發緊的難受,不,确切的說是疼,太疼了;不安的抓緊莊晗的手,給他擦着汗,不停的在耳邊安撫他。

“王大夫,我們要趕緊讓晗弟生産。”蕭玉道。

王毅點點頭。

但莊晗掙紮的厲害,渾身被汗水浸濕,吳文軒這時候已經俨然一個吓傻掉的人。

蕭玉不免皺緊眉頭,堂堂一個王爺,竟如此驚慌失措,嘆道,“要不,把張媽喊過來,讓他打個下手,我們倆怕是顧不上來。”

“好。”王毅出門叫了張媽來。

屋外手忙腳亂的幾個奴才,屋內緊張的氣氛,逼得人大氣不敢喘。

不知過去多久,床上之人已經昏迷過去,而出生的嬰兒只是微弱的啼叫一聲,便再無哭啼聲。

蕭玉忙上前從張媽手中接過嬰孩打算用溫水洗淨,而後用準備的幹淨衣服裹住,卻發現嬰兒已經沒了呼吸。

頓時心下一驚,不由得臉色煞白,王毅瞧出什麽,也上前準備看看嬰兒,但見嬰兒已經沒了呼吸,也不由的一慌。

皺緊眉頭道,“這,這……怎麽會……”

蕭玉只覺得腦子嗡嗡的,禁不住身體微微顫抖。

一旁的張媽看了看沒了呼吸的嬰兒,又望向床上昏迷過去的莊晗,立時哭出聲來。

這一聲哭嚎聲,讓吳文軒回過神來,雙眼無神的望向蕭玉他們。

張媽哆哆嗦嗦嘴唇道,“吳少,少爺,孩子,孩子沒了呼吸。

聽到這句,本以為吳文軒會受不了,亦或着哭喊;但都沒有,他臉上靜的出奇,只是喃喃的反問了句,“是嗎?”

随後,抱住莊晗,将臉埋在他的胸膛低低的哭了,哭的沒有發出一丁點聲音。

他心疼,我的這個孩子,沒有了……且是我自己親手害死的……

蕭玉凝神看着懷中沒了溫度的嬰兒,皺緊眉頭,若有所思。

明明生下來時是活得很好的,怎會忽然斷了氣?

事有蹊跷!

這是蕭玉心裏第一個反應。定有人暗下黑手。

只是,這屋內全是可靠之人,誰會如此殘忍想要這嬰孩之命?

蕭玉想不通,暗暗嘆口氣,瞧着吳文軒和莊晗,只覺得心下發緊,堵的難受。

如若晗弟醒來,知道自己的孩子生下來便夭折,會做何反應?

正想着,只見吳文軒踉踉跄跄的站起身,沒有靈魂般的從蕭玉懷中把孩子抱在懷裏,緊緊的抱着。

“這孩子……”蕭玉欲言又止。

“主子……”在門口候着的雲兒哭出聲,而後再也說不出一句話。

吳文軒對他們說的話恍若未聞,就只是踉踉跄跄的往外走。

祈福和祈壽起身要追,卻被蕭玉攔住,“讓他自己處理這孩子吧,我們還是不要去打擾的好。”

吳文軒抱着他剛出生的兒子茫然的往外走,腦子裏嗡嗡作響,他已經不知道自己此時該用什麽詞來形容自己的心情,就那樣走出院子。

到處都是夏末的一番美景,青山綠水間,鳥叫蟲啼,他卻一點兒都不覺得美好,只是一顆心越收越緊,緊得喘不過氣來。

……

莊晗一直昏昏沉沉地睡到第二天晚上才慢慢轉醒。屋子裏點着一盞小油燈,灰黃的燈光下看不清眼前人的表情。

好一會才看清是吳文軒正守在床頭,靜靜的看着自己。

莊晗看着他略微憔悴的臉龐沒說話,半響,才恍然憶起,而後忙問道,“孩子呢?吳兄,我們的孩子呢?”

吳文軒沒有回答他,只是那麽靜靜的看着他,好像永遠看不夠一般。

“吳兄……”莊晗輕聲喚道,“孩子呢?快抱來讓我看看。”

吳文軒依舊不理他。

莊晗不由得皺着眉頭重複了一遍,“孩子呢?我們的孩子,你快抱來讓我瞧瞧啊。”說着就支撐着坐起身。

終于吳文軒有所回應,但只是将莊晗扶好,讓他靠在自己肩頭,并無一言。

莊晗察覺出不對勁,問道,“吳兄,你能帶孩子來見我麽?”他的聲音帶着顫抖,深處隐約還帶着一絲說不出的恐慌。

吳文軒只覺得心裏堵的難受,張了張嘴,卻說不出一句話。

“你把孩子抱來給我瞧瞧啊!”這一聲莊晗幾乎是吼出來的,而後沖着門外大叫道,“蕭大哥,雲兒,張媽,孩子,把孩子給我抱過來……來人,來個人,把孩子……”

“晗晗!”吳文軒抱緊他,打斷他的話道,“孩子……沒了。”

莊晗的身子僵硬了一會兒,如遭雷擊,不敢相信他說的話,“不!不會的!”而後拼了命推開吳文軒就要往床下跑。

卻因體力不支,一下子跌坐在地上,吳文軒忙上前抱住他,心疼道,“晗晗,晗晗,冷靜點,冷靜點……”

“啊……啊……我的孩子……”莊晗終于承受不住失聲痛哭,“孩子……”

吳文軒腦海中立刻只剩下一片空白,因莊晗凄慘的哭聲,心也只剩下疼痛。

生平頭一次,吳文軒覺得無力。

怎麽辦?該怎麽辦?

正思量着,只見懷中人兒,“噗”地一聲,一口鮮血噴出,斑痕點點,頭一歪,就此不省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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