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6章
偶遇韓厲,紀心言又驚又喜。
半個時辰前,她洗過澡,費老大勁才把那層層疊疊的春衣穿好,頭發還濕着,彩雲就來了。
看到她,彩雲愣了下。
待紀心言連喚兩聲彩雲姐姐,她才回過神,誇道:“妹妹這衣服穿着真是合身,絲香閣的針腳就是好,不冤枉我花了三十兩把它買下來。”
彩雲笑盈盈地誇她,順便把衣服的花費講出來,原想着對方怎麽也該驚喜一番。
偏偏紀心言對這裏的物價沒有概念,聽了只是跟着笑,連聲道謝,末了還跟她借針線。
彩雲心下略有不快,嘴上卻說:“妹妹要縫什麽?哪用親自動手,交給下人做就是了。”
“那怎麽行。”紀心言忙道,“杏花知道自己身份,不敢逾越。”
彩雲看她還算明事理,心情好些,又想着将來她若真進了府,少不得受寵愛,這時多拉拉關系也好。
針線都是小事,不過要去她屋裏取,也就是在東花廳院。
紀心言怎好一遍遍麻煩人家送,便與她一同過去拿。
丫鬟撐着燈走在前面,兩人走在後面,親親熱熱地閑聊,說了些沒什麽營養的話。
搞不清拐了幾個彎,又過了幾道門,才到了彩雲房裏。
剛找出針線,就有丫鬟興奮地跑過來通知,說老爺議事結束,一會兒就要過來了。
彩雲看上去非常開心,忙讓丫鬟準備洗澡水。
紀心言不好意思再打擾,便拿了針線離開,連說自己認得回去的路,只提着燈籠就走了。
彩雲過意不去,但又覺得沒必要對一丫鬟太熱情,想來她應該獨自打燈習慣了,便順手送了一盒香膏給她,說是對額角傷口有好處。
紀心言再三謝過,提着燈籠出了東花廳院。
她原以為,一個縣衙再大,也不過是個園子,橫豎路就那幾條,找不到來回走走就行了。
哪知,路确實不多,但不是橫平豎直的,多是彎曲小徑,再加上夜晚天黑沒有路燈,只能看到燈籠周圍一兩米距離,來回走了兩三趟,越走越搞不清方向。
夜漸深,衙門裏越發安靜,伴着鳥叫蟲鳴。
春衣看着很多層,每層都薄如蟬翼,根本不保暖。
紀心言覺得冷飕飕的,一手提燈一手抱胸,瑟瑟發抖。
經過一幢高偉建築時,她停下腳步細細辨路。
正覺得緊張害怕,忽聽身後有人問:“你在找什麽?”
這一聲仿若平地驚雷,把她吓的不輕,猛地轉身,眯眼細看。
來人背着月光,看不到臉,身形筆直高大。他負着手從月光下走出,衣擺處紅線獅子忽影忽現。
紀心言松了口氣,問:“大人,你怎麽在這?”
韓厲走近,垂眼看她。
“我還要問你,黑燈瞎火,你在三堂窗外轉悠什麽?”他微低了頭,輕聲提醒,“這裏可是專門審機密案件的地方。”
他說完,又掃了眼她披散的黑發,皺眉道:“本朝規定,不論男女出門不得披發,否則……”
紀心言眼珠子一轉,不等他說完,馬上接道:“大人,我沒披發,我簪子掉了,這不是正在找呢。”
她拿着燈籠四下亂照,口中嘀咕着:“不知道是不是掉這裏了,天太黑了,根本看不清啊……”
韓厲轉頭邁步,漫不經心道:“那你慢慢找。”
“哎,大人!”紀心言提着燈籠追上他,“大人是不是要回客院啊?我們一起呗,我有燈籠,幫大人照路。”
韓厲腳步慢下來,好奇道:“你沒住花廳院?”
他不信紀心言看不出劉知縣對她的好感。
按常理說,一個突然死了主人的小丫鬟,猛然間成了無家可歸之人。
這時有個脾氣不錯的大官看中她,遞出手,那就和落水之人抓住浮木差不多,正常人應該都會趕緊拉住吧。
哪怕不想和這位大官有什麽,至少也會順杆爬一點,給自己謀點好處,起碼搞個自由身。
紀心言聽出他話裏有話,只當不懂,絲毫不提劉全想讓她住花廳院的事,裝傻道:“我不懂啊,都是劉大人安排的。”
韓厲眯眼打量她,繼而看到她手中抱的笸籮。
“你大晚上出來就為這個?”
“恩,我找彩雲姐姐借針線,她還送我一盒香膏,說是對傷口有好處。”
韓厲下意識看了眼她用紗布包紮的手,又看向她額角,那裏有些青腫,傷口被頭發擋着,看不真切。
他收回視線,邊走邊問:“你家老爺上京述職前,有沒有說過什麽?”
可能是夜黑看不清他身上嚴肅的官服,也可能是他審案時秉持公道給她留下了好印象。
或者僅僅因為剛才太過害怕。
此時紀心言只覺得身邊有伴很安全,說話便不像白日那般小心,語氣也自然了許多,順口回道:“沒有,老爺有事怎麽會跟下人說。”
韓厲多敏銳的人,一下就聽出來了。他看她一眼,不再說話,讓安靜繼續蔓延。
走了十來米,他慢悠悠地問:“石主簿待下人如何?”
紀心言正提着燈籠小心走路,腦子松了弦,脫口一句“不知道”。
韓厲保持原本的速度,沒有任何變化,只微微彎起唇角,重複了一遍:“不知道嗎?”
“我……”紀心言擡頭正要說話,一眼看清他頭上的纏棕盔,頓時冷汗直冒。
差點忘了自己在哪!
她暗暗蹙眉,拇指狠狠掐了下食指。韓厲并不是閑聊,他是在問案啊。
她腦子快速動起來,一本正經道:“大人,我是說我不知道老爺待其它下人如何。但我家老爺夫人對我很好。”
韓厲暗自覺得好笑,這是又恢複了白天那一套,滿嘴場面話。
“這點大家都能看出來。”他随意道,“杏花姑娘感念舊主,想必很希望為老爺夫人報仇吧?”
紀心言腳步一頓,這啥意思?
給老爺夫人報仇?那兇手不是死了就是被抓了,還怎麽報仇,難道要她親手殺了許老三以試她是否忠誠?
她慌了,不安地偷窺韓厲,心道這人變态,不會真讓她這麽幹吧。
她咽咽口水,惴惴道:“大人,國有國法,草民就算再怎麽恨許老三,也不可能去殺他的。再說,草民連雞都沒殺過,做這種事會手軟。而且他已經被抓了,草民相信,大人一定會主持公道。”
韓厲轉頭,笑容略微扭曲。
“你還真能想。”他說,“我是覺得石主簿上京一事尚有疑點,要你随我同去淮安……”
什麽!讓她跟在這個魔頭身邊?別開玩笑了!
“不行不行!”紀心言忙不疊擺手,差點把笸籮扔出去。
韓厲挑眉,一言不發瞅着她。
紀心言趕緊解釋:“我的意思是,大人有什麽問題盡管問,我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但像我這種人,什麽都不會,連馬都不會騎,到時還得給我準備馬車。”
她讪讪笑道:“跟在大人身邊只會給大人拖後腿……”
只需簡單一想就能明白。
韓厲必是懷疑石主簿臨死前的遺言還有內幕,而這最後的遺言又是說給她聽的,想搞清楚到底怎麽回事,只能從她這裏入手。
但問題是,這個案子根本沒有疑點。三個兇手,兩個死了,一個進監獄,整個事情就這麽簡單。
至于其它的什麽六字血書啊,安王啊,等韓厲與男主角遇上後自然會搞清楚。
可她知道,韓厲卻不知道,揪上這一點點問題沒完沒了。
若真跟他去了淮安,遇上江泯之,萬一把她當成韓厲一夥的,那她冤死了。
看着韓厲逐漸放冷的眼神,紀心言讨好地笑笑。
“大人,我幫你提燈,小心腳下。”她忐忑道,“大人,草民從鬼門關剛走一圈回來,眼前老是遍地死屍。草民就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女子,若不是仗着兩分姿色,此時必和我家老爺夫人一樣成了冤死鬼。不如大人就把我當個死人算了……”
她說着說着眼圈紅了,作勢提袖擦了擦。
這話也不是亂講的,本來書裏杏花就死了,讓一切按着劇情走不好麽?不要節外生枝啊!
韓厲扳正身子往前走,問:“你就不好奇,石主簿為何要你去找安王?”
紀心言嚴肅道:“大人,關于這件事,草民還真想過。我覺得老爺臨終前說的不一定是安王,也許是……注意安全之類的?安王什麽身份,我家老爺什麽身份,雲泥之別啊。就算老爺指的是安王,也肯定不是讓我去找安王,只是其它人都死了嘛,就剩我一個……”
“總之,”韓厲慢悠悠打斷她,“你不願意去淮安調查此事。”
紀心言讪笑:“不是不願,實在是我去了也沒用。但凡能幫上大人一點點,草民也會盡心盡力。”
韓厲看她一眼,意味不明地笑了笑,當先邁進客院拱門。
紀心言在他背後做個鬼臉,狗腿地提着燈籠追上去。
“大人,當心腳下。”
“大人,晚安。”
兩人一左一右分別往自己房間走。
“等一下。”韓厲忽然叫住她。
紀心言心一抖,轉過身,只見韓厲手一揚,朝她抛過來一個白色小玩意。
那玩意正正好落進笸籮裏。
“賞你了。”韓厲道。
紀心言歪頭細看,是個白底青花的小瓷瓶。
她正想問問這是什麽,再擡頭,院中已經不見人了。
抱着笸籮回屋,借着燈籠光點起蠟燭。
她打開小瓷瓶,聞了聞,一股帶着藥香的氣味沖入鼻端,味道馥郁,藥粉細白。
以韓厲的身份,實沒必要用假藥來折騰她。
她心下明了,這應該就是書中多次出現的炎武司特制金瘡藥。
她将藥粉小心地敷在額角傷處,有種清涼感蔓延開。
捏着小瓷瓶,紀心言認真思考起來。
在書中,原主杏花是死了的,唯一的兇手許老三落網後案子就結了,至少石主簿案子就結了。
但現在,由于自己穿越,活口多了一人,還引發石主簿臨死前莫名其妙的囑托。
這就讓韓厲多了疑心。
這人思考問題缜密非常,必會追根究底。
他肯定要查杏花來歷,說不定已經查過了,只等着她自己露出馬腳。
紀心言當然也好奇,原主有什麽樣的過往,若有人能告訴她杏花的過去,她求之不得。
但問題是,以韓厲為人不可能直接告訴她,他只會有意無意試探她。
她又沒有原主記憶,随便一問就露餡了,到時更加引起他懷疑,越發試探。
這不就陷入惡性循環了嘛。
試探到最後,說不定就是刑訊拷問了,這才是炎武司慣常用的手段。
紀心言嘆氣,看手裏小瓷瓶像看個小地雷一樣,總覺得一個不留神就會爆炸。
為了不使自己落入那般糟糕境地,她決定先下手為強。
石主簿一家死光了,她沒辦法也不能找人打聽關于杏花的過往。
思來想去,就只有一個辦法了。
失憶吧!
正好腦袋撞了,也不能白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