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朝陽初升,遍野紅霞。

廣陵大澤某處湖邊,一只通體雪白的孔雀正沐浴在晨光裏,慵懶地梳理着自己光潔的羽毛。

突然,遠處一聲雕鳴響起,随即湖面驟然蕩開波紋,便見一只黑雕帶着疾風斜沖而下,而後踏着水面朝岸邊沖了過來。

黑雕來勢洶洶,利爪在湖面上劃過,濺起巨大的水花。

眼看那水花就要濺到孔雀身上,孔雀卻優雅地張開翅膀一扇,頃刻間便退到了數丈之外。

孔雀名叫江淺,乃是禽族的高階大妖。

江淺落地之後便化成了一名男子形态,身上一襲白衣,烏發半散在身後,一張臉精致漂亮,只是那雙漆黑的眸子裏,帶着一抹略顯刻薄的冷意,為他平添了幾分疏離感。

黑雕緊随其後,落在了江淺面前,化成了一個黑衣男子。

面對江淺,黑衣男子方才在空中時聚起的滿身氣勢登時卸了大半,結結巴巴半晌竟有些說不出話來,明明是只猛禽,此刻卻在一只孔雀面前露了怯。

“求/偶?”江淺淡淡開口,語氣帶着幾分玩味。

黑衣男子聞言一怔,擡眸看向江淺,一臉難以置信。

雖說妖族在這些事情上不像人族那麽啰嗦,可眼前這孔雀也太直白了些吧?

“你……我……”黑衣男子目光從江淺那雙帶着冷意的眼睛上挪開,落在了江淺染着微微紅意的薄唇上,他心中一動一時沒斂住妖力,釋放出了些許猛禽所特有的威壓。

但江淺卻絲毫沒受到影響,目光略有些嘲諷地掃過對方,道:“整個廣陵大澤的妖族都知道,本座最讨厭珠子靈草這類的玩意,你不會拿着這種糊弄低階小妖的玩意來敷衍我吧?”

男子聞言面色略有些尴尬,藏在衣袖中的手忙将剛剛取出來的夜明珠放了回去。

“怎麽會?”他讪讪道:“不知江護法喜歡什麽東西,在下可以去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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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部分禽族求/偶時,都喜歡拿一些珠子靈草之類的稀罕物來博得另一半的好感,這黑雕也不例外。他早先費了好大功夫才從水族那裏讨了顆據說百年難得一見的夜明珠,想拿來讨江淺的歡心,卻沒想到東西還沒拿出手,就被江淺嫌棄了。

“本座喜歡……”江淺淡淡一笑,精致的面上帶着幾分攝人心魄的美感,他開口道:“本座喜歡美人。”

黑雕:……

第一次聽說,美人喜歡美人。

美人不都喜歡英雄嗎?

在黑雕看來,江淺這種溫順好看的孔雀,與他這樣的猛禽是最般配的。

但眼前的情勢卻與他想的完全不一樣,孔雀這意思是嫌棄他不是美人?

不過黑雕向來不畏艱難,江淺的“刁難”在他看來非但不像拒絕,反倒像是一種欲/拒還/迎的“情/趣”。

“猛禽自有猛禽的好,江護法不試試怎麽知道?”黑雕開口道。

他這話裏帶着明顯的唐突,若是換了臉皮薄的妖,估計要惱了。

江淺瞥了對方一眼,黑雕身材魁梧,面目倒也還算周正,雖算不上美人,卻也不醜,唯獨身材太壯實了些,不符合江淺的審美。不過江淺最看不上的還不是他的外表,而是他那毫無來由的狂妄。

“你來朝我求/偶,可有打聽過我的喜好?”江淺挑眉問道。

“這……啊……”黑雕支支吾吾半晌,他在猛禽中算是比較出挑的,一直比較自信,他覺得單憑自己的魅力就可以征服江淺,壓根不需要“卑微”到去研究江淺的喜好。

哪個溫順的禽族不想攀上猛禽的高枝呢?

就算江淺是高階妖,也改變不了他是只孔雀的事實。

“呵……”江淺見他這神情便知他的心思,也懶得同他廢話,身後驟然幻化出白色雙翼,驟然展翅打算離開湖邊。

黑雕見狀忙振翅騰空,有些霸道地擋住了江淺的去路。

禽族求/偶除了送稀罕物件之外,還有另一個習慣,那就是展示自己。

黑雕覺得江淺看不上自己,完全是因為沒有見識過自己的厲害。

念及此他化成黑雕本體,在江淺面前開始了自己的表演……

不遠處的一顆老樹上,聚滿了看熱鬧的禽族。

衆妖叽叽喳喳讨論着今天湖邊這一出好戲……

“這黑雕來廣陵大澤之前,應該先打聽打聽的……”

“猛禽向來又普通又自信,幹出這種丢人事兒不奇怪。”

“有一說一,黑雕條件挺不錯的了,江淺太挑。”

“你是剛搬來的妖嗎?當年鳳凰妖尊追求江淺都被拒絕了,跟妖尊比,這黑雕算個蛋?”

幾只剛來不久的禽族并不知道江淺的往事,當即十分好奇。

“他連妖尊都不喜歡?為什麽?”

“不是喜歡美人嗎?我看妖尊挺美……”

“你們懂個屁!”一只腦袋上有些禿了毛的小八哥懶洋洋開口道:“跟美不美人沒關系。”

“那跟什麽有關系?”衆鳥齊聲問到。

小八哥甩了甩翅膀,故作高深地掃了衆鳥一眼,這才開口道:“位置不對。”

“啥位置不對?”又有鳥問道:“妖尊是妖尊,江淺是左護法,難道他想造反自己當妖尊?”

雖說江淺這妖力在廣陵大澤也是數一數二的,可跟鳳凰妖尊比還是差了點。

“什麽亂七八糟的?位置不懂嗎?”八哥一臉嘲諷,拿兩個翅膀在比劃了一下,又動了動鳥尾,做了個不可言說的姿勢。衆鳥見狀登時懂了,而後不由自主地看向了湖邊的江淺。

這孔雀竟然是想……居上?

這确實是他們沒想到的。

估計黑雕也是萬萬沒想到。

所以他被江淺踩在湖面上的時候,整個雕都蒙了。

黑雕原是打算來點強硬的手段,先将孔雀降服了再說。

但他完全低估了江淺的妖力,孔雀雖是溫順的禽類,可江淺不是。

于是黑雕不僅沒有将江淺降服,還偷雞不成蝕了把米。

“你你你你……豈有此理!”黑雕到底是只猛禽,何曾被人這樣按在水裏摩擦過,氣得夠嗆,一肚子旖旎想法都沒了,現在只想打敗這白孔雀,将他的毛都拔光,看他還如何驕傲?

孔雀冷笑一聲,釋放出高階禽族的妖力,将黑雕死死按進了水裏。

今年眼看又到了禽類的求/偶期,江淺若是不殺雕儆鳥一下,不知道往後還會有多少不自量力的普信鳥來自讨沒趣。江淺這些年被他們煩透了,今日索性拿這黑雕做做樣子,也好一勞永逸。

黑雕不像孔雀那般不畏水,被江淺按在水裏之後整個雕都不好了。

偏偏江淺極為惡劣,待黑雕在水裏喝了個半飽才将他拎上來。

于是喝了個水飽的黑雕,就那麽渾身滴着水被江淺扔到了陸地上。

遠處看熱鬧的衆鳥見狀齊聲叫好。

每到禽族的求/偶期,低階的弱小禽族都難免會遇到黑雕這樣跋扈嚣張的求/偶對象。他們若是能反抗倒還好,若是反抗不得,不少都會面臨被迫接受的局面。

所以衆鳥今日眼看江淺教訓了那黑雕,頓覺十分暢快。

“回去告訴你們猛禽族的鳥,若是有誰再敢來廣陵大澤玩霸王硬上弓這一套,下次本座直接拔禿了你們扔在湖裏放養,讓你們試試當水族的感覺。”江淺居高臨下看着地上的黑雕道。

黑雕氣得夠嗆,卻知道自己絕不是江淺的對手,只能拖着濕淋淋的翅膀狼狽逃走。

可憐他翅膀沾了水妖力又受了損,飛起來的時候十分不穩當,貼着地面踉踉跄跄,幾次險些掉到地上,惹得禽族看熱鬧這些鳥哄笑不已。

“護法大人,您真給咱們廣陵大澤長臉。”禿毛小八哥十分狗腿地蹭到江淺身邊,開口道。

江淺沒理會他,目光落在方才黑雕待過的地方,見那裏落下了一顆珠子。

“哎呀,夜明珠。”禿毛小八哥飛過去拿爪子扒拉了一下那顆珠子,眼睛忍不住有些發亮。

江淺知道很多禽族喜歡這種東西,也沒說什麽,默認了讓他們自己處理這珠子。

雖然珠子是黑雕遺落的,但想來對方不會再有臉來要回去了。

與此同時,不遠處的玉瓊殿內。

禽族的另一位護法白鶴正在接待遠道而來的獸族客人。

江淺與白鶴分別是禽族的左右護法。

不過雖同是護法,這白鶴看着卻像是江淺的爺爺輩,胡子眉毛都花白了。

白鶴接待的這位獸族客人此刻幻化成了人形,他身上雖亦是一襲黑衣,但氣質卻與先前那黑雕截然不同。

此人身材颀長,肩寬腰窄,修身的黑袍隐隐勾勒出的腰腹線條勁實卻不突兀,不像那黑雕似得看着過于敦實,反倒給人一種恰到好處的英武之感。

他那張臉更是無可挑剔,一雙眼睛自帶幾分笑意,與人對視時帶着幾分親近卻不唐突的熟稔,但若是仔細看去,便會發覺他那笑意并未達眼底,倒像個看似多情實則寡義的貴公子。

此妖名叫郁辭舟,乃是獸族的高階大妖。

“你族倒是許久沒有踏入過廣陵大澤了。”白鶴捋了捋花白的胡須,朝郁辭舟道。

郁辭舟淡淡一笑,開口道:“鳳凰妖尊當年立過規矩,我族非邀不得進入廣陵大澤。”

這規矩白鶴自然比郁辭舟清楚,他方才那句話不過是感慨一句,倒也沒什麽惋惜之意。

獸族與禽族雖沒有不共戴天的深仇大恨,卻也絕對沒有交情,兩族各自為政互不幹涉,是彼此默認的規則,任誰也不會平白無故去破壞這規則。

“今日若非事急從權,我也不會來貴地叨擾。”郁辭舟道。

白鶴點了點頭忙道:“只不知是何要事?妖尊如今在閉關,尊客可否稍待,待本座将我族的另一位護法傳來?”

鳳凰妖尊閉關,禽族便由左右兩位護法主事。

如今獸族有人來傳話,想來不是小事,依着規矩理應兩位護法一同接待。

“另一位護法?”郁辭舟目光微閃,眉頭稍稍擰了擰。

白鶴并未發覺他的異樣,忙道:“是啊,我族左護法名喚江淺。”

郁辭舟在聽到江淺的名字時,面上明顯有些不大自在。

這時殿內守着的一只小妖湊過來,在白鶴耳邊低語了幾句。

白鶴聞言一臉驚訝,看看那小妖,再看看郁辭舟,半晌才回過神來。

“尊客是……與左護法有過節的那位?”白鶴難以置信地問道。

妖族彼此不愛以姓名相稱,尤其白鶴與這郁辭舟還跨了族,便更記不住對方名字了。

但提起獸族那位與江淺有過節的妖,他還是知道的。

兩人過節深到什麽程度不好說,白鶴只記得江淺曾經放過話,說要剝了那只獵豹的皮放在玉瓊殿的王座下給鳳凰妖尊墊腳。

鳳凰妖尊不怎麽坐王座,墊腳純粹多此一舉。

但自那之後,江淺與獸族某個妖的恩怨,卻在禽族傳開了。

只是沒想到,這妖今日竟找上了門!

“正是,所以今日在下要說的事情,便不必勞煩請那位來聽了。”郁辭舟笑了笑道:“免得還得勞動江護法動刀子。”他可不想離開廣陵大澤的時候保不住自己的皮。

“那是那是。”白鶴連連點頭,暗道總不好人家好心來傳個話,卻讓江淺将對方的皮給剝了吧?

郁辭舟從衣袋中取出一枚靈石,遞給了白鶴。

白鶴接過那靈石,感覺那上頭似乎隐隐藏着某種妖力。

“魅魔最近四處作亂,在人間和我族的地界都留下了不少蹤跡。如今雖不知其用意,但想來接下來他要禍及的便是禽族了。”郁辭舟開口道:“這靈石封印了些許魅魔的魔氣,佐以妖力可以喚醒,屆時只要廣陵大澤有魅魔的魔氣出現,靈石便會有異動。”

言外之意,這靈石可以用來監視整個廣陵大澤,防止魅魔入侵了禽族還不自知。

禽族與獸族雖沒有交情,可一旦有了外敵,兩族的立場就會自動變得一致。

這是千百年來兩族相處的默契,所以今日郁辭舟這舉動,并不會讓白鶴覺得意外。

想來這靈石也并非凡物,否則獸族沒必要派郁辭舟這樣的高階妖獸親自護送。畢竟此人與江淺有那樣的過節,跑這一趟也算是冒着被“剝皮”的風險了。

“多謝尊客,只不知這靈石該如何喚醒?”白鶴開口問道。

郁辭舟聞言一手掐了個訣,在靈石中注入了些許妖力。

靈石受到妖力刺激,登時發出微光,那光并不刺眼,卻不斷朝外洩出,最終散落在廣陵大澤各處,很快便将整個廣陵大澤都收入了監視範圍。

突然,面前的靈石一閃,裏頭的一股黑氣開始湧動不安。

白鶴面色一變,疑惑地看向了郁辭舟,卻見郁辭舟擰着眉頭,面色十分凝重。

“還是晚了一步……魅魔已經來過廣陵大澤了。”郁辭舟道。

“怎麽可能?”白鶴驚訝道:“廣陵大澤的結界是本座與江護法協助妖尊一起設的,魅魔入侵本座不可能不知道。”

郁辭舟聞言并未反駁他,只擰眉看着靈石內那有異動的魔氣。

就在此時,外頭突然傳來了八哥的叫喚聲。

“不好了不好了不好了……”禿毛八哥一頭紮進玉瓊殿,看起來十分慌張。

白鶴擰眉看向他問道:“怎麽了?”

八哥緊張地喘了口氣,這才開口道:“夜明珠裏突然冒出了一只魔,太厲害了……湖裏的水都被他染黑了大半……”

白鶴聽得膽戰心驚,問道:“什麽夜明珠,哪來的夜明珠?”

“黑雕,黑雕……”八哥開口道。

白鶴聞言有些意外,黑雕屬于猛禽,平時喜歡居住在峭壁附近,所以雖屬于禽族,卻不住在廣陵大澤,怎麽今日會跑來這裏?

“黑雕在湖邊求/偶,被揍進了湖裏……”八哥着急忙慌地道:“逃走的時候掉了一顆夜明珠,那夜明珠砰的一聲炸了,炸出了一只魔!”

白鶴聽得一頭霧水,一會兒求/偶一會兒黑雕一會兒夜明珠,到底怎麽回事?

然而郁辭舟卻聽明白了,并且根據八哥這描述,很快推斷出了事情的經過。

“這個月份是禽族求/偶的日子,你們禽族的雄鳥不是最喜歡搞一些珠子靈草之類的東西讨好求/偶的對象嗎?”郁辭舟開口道:“魅魔對你們很了解,自己突破不了廣陵大澤的結界,便藏到了夜明珠裏,由求/偶心切的禽族帶了進來。”

白鶴聽得心驚膽戰,頓時出了一身冷汗。

禿毛八哥則連連點頭,直道郁辭舟說的太對了,就是這麽回事。

“是魅魔嗎?”白鶴開口道。

郁辭舟點了點頭道:“八九不離十。”

魅魔向來愛鑽研那些不可言說的事情,不管是面對人族還是妖族,都喜歡從這方面找獵物的弱點下手。今日那黑雕也不知道是朝誰求的偶,給了魅魔可乘之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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