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那天兩人說了許多話,坐在窄小的出租屋硬板床頭,袁雨絮絮叨叨說着工作,小公司老板人多好多好,待他完全跟自家人一樣,這段時間還給他忙前忙後找出租屋。他騎三蹦子走家串戶的送貨,見到不少氣派的大房子,他不盼着什麽時候能掙大錢,他只想能在北京能有一席之地,和自己喜歡的人在一起。其他同事的孩子都會打醬油了,他偶爾也羨慕柴米油鹽老婆孩子熱炕頭的生活。
靳來只是安靜的聽着,偶爾插個話,談到自己的校園生活,他只說幾個字,“平平淡淡。”很好的概括。
的确,相比起高中生活,大學是太過平淡了,沒有同學間欺淩羞辱,也沒有和惡霸天昏地暗的幹架,更沒有沒日沒夜做習題的日子。大學的同學都禮貌涵養,知書達理,偶爾開個無傷大雅的小玩笑,時間在悄然飛逝中,大學果然不同凡響。
那天晚上,靳來要回學校,袁雨很不舍,拉着他的手,無聲作挽留。靳來明白他的意思,但是他們都需要時間,久別重逢再敞開心扉,是良好的開端。但還不夠成熟,靳來的感情慢熱,遠沒有袁雨來的赤誠猛烈,相比總差了些火候。所以,他抱了抱袁雨,說,明天再來。
袁雨扯住他衣袖,灼灼的注視,“你得知道,你不管跑到哪兒我都能追上你。”
靳來笑笑,揉亂他頭發,“別害怕,我不跑了。”
靳來回到宿舍,肩負舍長職責,遵從宿管阿姨的指示,張貼了禁止違規電器亂用條例,在下次安全檢查前讓張京堯把小飯鍋和變壓器盡快處理了。張京堯二話不說抱上靳來大腿,“來哥!別呀,咱們宿舍餓了晚上煮個面啥的多方便,且不說前幾天我煮面你們還一個個餓的跟狼似的嚷嚷着要吃。”
“不行,”靳來很強硬,“咱們宿舍樓線路老化,萬一出事呢。”
張京堯放開靳來,退後兩步,語氣很不好,“你丫就應付應付得了,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事兒。”他身材壯實,說話京片子味兒重,典型的老北京人,此時抖着腿,一臉不耐煩的看着靳來。
“不行就是不行,前幾天5號公寓失火的事都忘了嗎?亂用違規電器把整個宿舍都點着了,還不長記性?”靳來說着要去拿張京堯的鍋。
“你丫給我松手,”張京堯第一次在宿舍發火,“我自己帶回家!不用你操心!”
張京堯說回就回,晚上十點多,其他舍友攔都攔不住,他們面面相觑看着張京堯和靳來。靳來很平靜,表面沒什麽情緒。張京堯動作很大的叮咚咣當收拾東西,背上背包,臨走前對靳來甩了句狠話,“別讓我抓住你的把柄!走着瞧!”
“來哥,你跟他置什麽氣啊,”李讓事後把靳來拉到樓梯牆角,小心翼翼的勸,“張京堯就是個笑面虎,明面看着好說話其實脾氣大着呢,再說咱們外地人跟北京本地人杠上沒好處,萬一他以後真想整你呢。”
靳來揉揉眉心,“沒事,一個宿舍的相處久了免不了有摩擦,再說我秉公辦事問心無愧,不怕他打擊報複。”
李讓說,“還是謹言慎行的好,等能順順利利畢了業,到時候學校包分配工作回到老家想怎麽樣怎麽樣。”
“嗯。”靳來沒起伏的應了聲。李讓嘆口氣,拍拍他肩膀,回了宿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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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讓和靳來都是農村人,兩人的關系也因這個比旁人更親近些。靳來像寡言清淡的蓮花。李讓像唯唯諾諾的薔薇,處處低調不惹事,雖對金錢名利有極大向往,但不敢表現的明顯。李讓最近忙着打工找兼職賺錢,白天累死累活晚上回來倒頭就睡,和宿舍人的關系只是一般般。
話還是說的太滿了。張京堯出生在小商人家庭,受父母熏陶從小遵從精致的利己主義,懂得察言觀色,阿谀奉承,跟你好的時候能特別好,遇到氣不順的礙眼的,也能把你往死裏整。
靳來不知道自己的噩夢開始了,張京堯回來後便展示從家裏帶來的好東西稀罕玩意兒,有餅幹糖果,巧克力什麽的,分給宿舍其他人唯獨沒有他。張京堯還明裏暗裏諷刺靳來是寒酸,土,沒見過世面的鄉巴佬。靳來對此一笑置之,想着有什麽了不起,巧克力和糖果他早就吃過,當然是沾了袁雨的光。
靳來去水房洗衣服發現臉盆底破了個大洞。拿起毛巾被劃傷手後才發現裏面不知什麽時候藏了剃胡刀片,幸虧沒有直接拿起擦臉。他心悸的看着宿舍的每一個人,開始對所有事都警惕起來,然而千算萬算沒有逃過一劫,他的暖壺被人暗中擰松了壺底下面,他渾然不知的拿去熱水房打滿水,壺底撐不住重量掉在地上,滾燙的熱水燙得他整個腳都沒了知覺。
靳來定定看着迅速起水泡的腳面,混合着周圍同學的驚呼,咬着牙一聲不吭,把這些帳都記在了心裏。
袁雨趕到校醫院的時候,原本陪在靳來身邊的同學都上課先行離開了,此時的靳來一個人躺在病床上,雙腳被高高吊起,腳面有好幾個水泡,還抹着顏色七七八八的藥水。靳來在床頭捧着本書看,表情淡漠,似乎感受不到痛苦。
袁雨心頭一酸,努力眨眨眼睛,走近病床,“還好嗎?
靳來看到袁雨來了,臉上浮起微笑。放下書,“你怎麽來了?沒上班?”
“本來到你宿舍樓前找你,宿管阿姨說你被送校醫院了,我急的一路跑過來……對了,一會兒還得找個公共電話給老板請假,下午不去了。”袁雨說。
“為什麽不去?別請假,為我的事不值當。”靳來擡起胳膊想阻止他。
袁雨不聽他的,“我樂意,你管不着,”随後又半開玩笑道,“還不是看你這模樣怪可憐的,像個生活不能自理的老太爺。”
靳來把胳膊枕到頭後,調笑道,“說什麽呢?你見過長這麽帥的老太爺?”
“還貧,”袁雨拿了個凳子坐在他旁邊,“疼嗎?怎麽沒見你喊疼?”
“還行吧,忍忍就過去了,喊出來多丢人。”靳來語氣無所謂。
袁雨忍不住回頭看看那燙的慘不忍睹的腳,心裏估摸着得兩個星期才能完全好,這段時間還不能碰水不方便行走,靳來一個人該怎麽過?
“醫生怎麽說?”袁雨問。
“醫生說燙傷都得慢慢恢複,給我開點了外塗藥,過幾天回去讓我自己塗抹,還開了不少消炎止痛藥。現在流感高發期病人多床位都不夠,估計我今天晚上或明天就被轟走了。”靳來自嘲笑笑。
“我聽說……這次是你們宿舍內部矛盾有人陷害你?”袁雨開口。
“嗯,應該是。”靳來沒有多提及。
“那宿舍肯定是不能再住了,你本來就是某些人眼中釘,這次回去我擔心他會變本加厲。我照顧你吧,如果方便的話,住我那兒最好,校醫院開的藥膏都給我,我給你按時塗抹,另外這段時間你行動不方便,我能騎自行車帶你上課,給你做飯,總之先把傷養好了再說,小人留着以後再教訓也不遲。”袁雨語重心長的說。
靳來雖覺得有道理,但還是推脫,“不了,你還有工作要忙,再說我一個人也能應付,就不給你添麻煩了。”
袁雨看了他很久,騰得起身,寒聲道,“什麽叫添麻煩?我們交情這麽久別的不說幫個忙不是理所應當?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我知道,但是,”靳來艱難的找合适的詞,“算了吧袁雨,我們兩個,一直是你在付出,我自始至終覺得欠你的,我想……”
“什麽都別想了,你欠我的只有真心,”袁雨說,“除了這個什麽也不欠。現在眼前就兩條路,一,你跟我回去,咱們什麽話都好說。二,我現在就抄家夥把背後使絆子的孫子揍成豬頭,給你報仇,鬧到學校也不怕,這事和你沒關系,我就說是我一個人的意思,就他媽看那孫子不爽找打。”
“你是來存心氣我的?”靳來緩緩說,低下頭沉默好一會兒,竟也學起了李讓的腔調,“我和那個人的恩怨我自己解決,北京人惹不起,一些事情忍忍就過去了,”
“你解決個屁!”袁雨拔高聲音、“你以為你忍氣吞聲就沒事了?!你他媽還以為人人像我那麽善良呢?你再忍,那孫子只會變本加厲!我告訴你,這世間欺負人的混蛋千千萬,但好人只有一個,那就是我!”
“知道了,你是好人。”靳來看着氣得發抖的袁雨,無奈的搖頭笑了,招呼他坐過來,開始順毛,“別生氣了,我說的不對,我道歉。我是心疼你付出太多,又怕你沖動做傻事。”
袁雨一把握住他的手,“你先心疼心疼自己。”
靳來想抽回手,抽不動,于是空出那只手重新拿起書,舒了口氣輕聲說,“我跟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