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不記得
◎真正不記得的人,不是他。◎
張玉賢回座後神情明顯不對了, 目光忍不住頻頻往門外看。
褚方是憋不住話的:“你怎麽認識小賀的?”
顧宴一對漆黑的眼珠子也目不轉睛地盯着他。
張玉賢回過神來,一時間居然不知道該怎麽回答,想到賀瑩現在的境況, 猶豫了一下才說:“我小時候和她下過棋……很久沒見了。”
褚方詫異:“她小時候跟你下過棋?”
張玉賢四歲就開始學棋了,因為天賦異禀,很快就被發掘出來,從小就是當職業選手訓練的,能跟他一起下棋的小孩, 那也不是普通小孩了。
“......嗯。”張玉賢忽然察覺到自己說漏了嘴,只能急中生智, 扭頭轉向一直沒說話的裴邵:“裴邵小時候也跟她下過棋,你可以問他。”
這回連顧宴都震驚了,他驚愕地看向裴邵。
賀瑩都來家裏快一個月了,但裴邵完全沒有表露出半點認識賀瑩的樣子。
賀瑩也完全不像是認識裴邵的。
可張玉賢居然說,裴邵小時候和賀瑩下過棋。
褚方也有些匪夷所思, 轉頭看向裴邵, 眼神發出質問。
裴邵面上的表情沒有一絲波動, 慢條斯理地用手中的瓷勺撇去湯上浮着的油沫, 淡淡地說:“是麽?我沒有印象。”
張玉賢皺了皺眉。
會沒有印象嗎?
那年裴邵跟着裴老爺子來棋院下棋,他輸給裴邵, 心裏不服氣, 就把那天放假在家裏睡覺的賀瑩叫了過來。
賀瑩不負衆望的贏了。
那之後,裴邵單獨來過幾次,都是來找賀瑩下棋的。
但賀瑩不知道為什麽, 很讨厭裴邵, 每次裴邵來, 她總愛搭不理, 還一口一個少爺的叫。
誰聽了都知道她是故意諷刺裴邵的。
裴邵居然也不生氣,還是照舊來找賀瑩下棋。
但找十次,有五六次賀瑩都會拒絕他,另有三四次,是棋院領導親自出面找賀瑩要她陪裴邵下的。
畢竟裴老爺子癡迷下棋,裴氏集團旗下的某個功能性飲料品牌是各種圍棋賽事的贊助商,每次砸錢都很大方。
都知道裴邵是裴老爺子當繼承人培養的,未來金主的要求棋院領導自然要盡量滿足。
只不過裴邵來棋院來的并不勤。
裴邵那時候也不過十六七歲,裴老爺子對他的要求很嚴格,除了自己的學業,還有很多東西要學。
裴邵每次來棋院找賀瑩下棋,如果賀瑩和別人還沒下完,他也不會去觀戰,而是會在棋院一邊做卷子一邊等。
他一個月也就來兩三次。
後來賀瑩離開了棋院,他就來的更少了,一年也才來幾次,每次也就跟張玉賢下幾局。
不過要說他沒印象了,好像也能理解。
畢竟也就三四個月的事。
賀瑩離開棋院以後,裴邵也只是問起過一次,之後就再沒問過。
又過了那麽多年,可能就算記得有那麽個人,也可能忘記叫什麽,長什麽樣了吧。
張玉賢想了想,又想通了,覺得可能大概就是個巧合。
于是他決定幫裴邵加深一下記憶:“你不記得了?你那次來棋院,下贏了我,但是輸給她了。”
褚方:“......”
顧宴:“......”
裴邵:“......”
裴邵淡定自若的表情微不可察的僵了僵,然後再次重複:“嗯,不記得了。”
但實際上,怎麽可能不記得了。
葬禮上看見她的第一眼,他就認出她來了。
真正不記得的人,不是他。
褚方很震驚地看着裴邵:“你居然下棋輸給過小賀?”
裴邵在圍棋上很有天賦,從他能在十六歲的時候贏過當時從小就被稱作圍棋神童受過專業訓練的的張玉賢就可見一斑,他也喜歡下棋,只是哪怕裴老爺子再怎麽喜歡下棋,對比起裴氏集團諾大的一份家業,也只允許孫子把圍棋當成愛好來喜歡。
裴邵能在十六歲的時候下贏十三歲的張玉賢,但是現在卻絕不可能了,兩個人的棋力已經完全不在一個水平上了。
但是裴邵下贏了張玉賢,卻居然輸給了賀瑩???
顧宴對這一點倒沒有那麽震驚,因為他昨天已經在賀瑩那裏領教過了,最讓他震驚以及在意的,還是裴邵以前和賀瑩曾經下過棋這件事。
為什麽在意,他也說不上來,總之除了震驚,心裏還有種很微妙的不舒服的感覺。
·
【你認識我哥?】
賀瑩端着飯菜回到房間剛坐下準備吃飯,就收到了顧宴的微信。
她看到這沒頭沒腦的一句,腦子裏一頭霧水:【?】
顧宴:【你小時候認識我哥?】
賀瑩心想,這又是什麽問題:【我小時候怎麽會認識你哥?】
她和裴邵都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小時候怎麽可能會認識。
她倒是挺意外的,裴邵居然認識張玉賢,兩個人還是朋友。
不過想想也是,畢竟裴老爺子那麽喜歡圍棋,裴邵會認識張玉賢也不稀奇。
有錢,什麽樣的朋友交不到呢。
顧宴沒有再發微信過來。
賀瑩放下手機,咬了一口雞腿,又有點發愁,待會兒要怎麽跟張玉賢解釋自己現在的處境。
·
顧宴看到賀瑩的回複,心裏莫名地松了口氣,然後又忍不住擡眼看了一眼斜對面的裴邵。
他相信賀瑩沒有騙他,她對裴邵的态度完全就是個陌生人。
可是裴邵呢?
他真的對賀瑩毫無印象嗎?
畢竟他記憶力很強,從小就過目不忘。
更何況賀瑩還下棋贏過他。
顧宴突然想起那天賀瑩淋雨回來,裴邵不僅載了她,而且還給她穿了他的衣服。
這并不是裴邵平時會做的事。
準确來說,這是裴邵根本不會做的事。
之前只是疑惑,現在想起來,卻不禁讓他更加懷疑。
有沒有可能賀瑩沒有認出哥哥,但哥哥認出了賀瑩呢?
這個念頭一起。
顧宴的心髒猛地往下一墜,突然有種說不出來的心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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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玉賢看着賀瑩彎着腰輕聲細語地詢問顧宴她可不可以和他去花園聊聊的時候,忽然有些恍惚。
他記憶裏的賀瑩,絕對不是這樣子的。
那個連笑都很嚣張的賀瑩,怎麽可能這麽......卑微。
以至于和賀瑩從大門走出去,到了外面的花園裏,他還有些回不過神來。
“我一直在關注你,你現在很厲害了。”
聽到這句話的時候,張玉賢才回過神來,轉頭看向身邊的賀瑩。
她戴着口罩,但眼睛在笑,弧度淺淺的。
“沒有......”張玉賢下意識說:“如果你沒走,你現在的成就一定在我之上。”
他剛說完,就察覺自己說錯話了,剛要補救,就看賀瑩笑了笑。
“那當然了。”她好像一點都沒有把失之交臂的成功放在心上,對自己現在的處境似乎并不覺得難堪,很坦然地說:“不過現在我可下不過你了。”
張玉賢不知道她是真的不在意了,還是裝出來的,他很認真的盯着她的眼睛看,但是看不出來,只是心裏有點難受。
他最開始并不理解賀瑩為什麽會放棄圍棋。
她明明有那麽高的天賦,而且他也知道,她喜歡下棋。
卻那麽決絕的放棄了。
這麽多年,他參加那麽多比賽,總是格外留心那些參賽選手的名單。
他總懷揣着一絲希望,希望她只是換了個地方繼續下棋,希望有一天能在那些參賽選手裏看到她的名字,可最終只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
直到今天。
他沒有問賀瑩當初為什麽放棄圍棋。
他當時不知道,氣了她很久。
但後來,他從別的老師嘴裏知道賀瑩的家庭情況後,才漸漸開始理解她,他是獨生子,父母從小把所有的精力和心血都傾注在他身上,他雖然不能感同身受,卻也能理解賀瑩的心情。
她明明那麽優秀,那麽耀眼,可是在她父母的眼裏,永遠都看不見她。
偏偏她又是個那麽驕傲的人。
在他面前的賀瑩,永遠都那麽驕傲又自信,讓人忍不住心生向往,想要追逐。
再後來,他從教練口中得知她家裏出事,父母都出車禍去世了。
只是他聽說的時候已經過去一年多了,他去她以前住的地方找過,但她已經不在了。
沒想到再見,居然會是在這種情形下。
賀瑩見他一直悶頭走路也不說話,不禁開玩笑問道:“怎麽了?我記得你小時候話可多了,怎麽現在反而不說話了?是不是太多年沒見,生疏了?”
張玉賢推了推眼鏡,認真的說:“沒有。”
一開始還有一點,但是她開口叫他小玉,他就一下覺得好像什麽都沒變了。
賀瑩笑了笑:“你就沒什麽想問我的?”
張玉賢想了想,猶豫了一下,還是搖了搖頭。
其實他有很多想知道的,但是又擔心問出來的問題會讓她難堪。
賀瑩扭頭盯着他看。
張玉賢有些不自在,掩飾性地推了推眼鏡:“怎麽了?”
賀瑩笑着說:“你變化太大了,要不是我一直關注你,都快認不出你來了。”
張玉賢咳了咳:“有嗎?”
他當然知道自己當年是什麽樣子。
賀瑩笑眯眯的:“我每次看到新聞上說你少年老成,不愛說話,我都懷疑是不是我認識的那個張玉賢了。”
在人前一向以斯文穩重形象示人的張玉賢到了賀瑩面前,卻仿佛又變成了十三歲以前的張玉賢,羞惱地說:“我那是成熟了。”
說起來,成熟好像只是一夜之間的事。
圍棋少年總決賽他沒見到她,之後聽教練說她退賽了。
他整個人都是懵的。
緊接着又是她退出棋院的消息。
他一直把戰勝她作為目标。
她是他最想戰勝的敵人,卻也是和他興趣相投的好朋友。
她連話都沒給他留一句就走了。
而且就這麽“輕易”地放棄了他們共同熱愛的東西。
對他而言,是個很大的打擊。
花了很長時間才走出來,然後又知道了她放棄圍棋的原因,他好像一下子懂得了人生好多事情都并不只是他想象中那樣簡單。
然後就自然而然變成了今天的模樣了。
·
與此同時,大門口的門廊上,褚方看着遠處并肩邊走邊聊的兩人,忽然對身旁的裴邵說:“你說你對賀瑩沒印象了,是在騙張玉賢吧?”
不然當時張玉賢懷疑自己認錯人的時候,裴邵怎麽會那麽篤定他沒認錯,而且還說了句,她姓賀呢?
他分明也是認出來了的。
但是卻假裝不認識。
裴邵沒有否認。
褚方又忽然問道:“那賀瑩呢?她會不會也還記得跟你下過棋?”
裴邵沉默,看着那邊漸行漸遠的兩個人的背影,半晌,才淡淡地說:“她不記得。”
她怎麽會記得他。
幾年前,她和一個男孩站在暴雨中在路邊攔車,她竭力把傘撐在那個男孩頭上,自己被淋得濕透,狼狽又可憐。
他一眼就認出她,叫司機停車,讓她和那個男孩上車,那個男孩一言不發,她也只是慘白着一張臉哆嗦着向他道謝,根本沒有認出他來。
更何況現在。
作者有話說:
長了一張嘴,但就是不會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