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chapter 32
跟馮程嗆聲的後遺症來得很快。
天陰沉, 像是要下雨。下午的第一節課。老師還沒來,教室已經坐滿人,鬧哄哄。
程繪秋端着水杯從開水間裏出來往教室後門走的時候, 和來陪女朋友上課的院會主/席迎面撞上。
算起來, 他和程繪秋同級,是白遲薇的學長。但兩個人卻沒說過話, 無論是跟程繪秋還是白遲薇。程繪秋大一的時候,兩個人不同班, 見面很少。現在到了白遲薇這兒, 因為他女朋友跟馮程關系很好, 碰見過幾次,只不過每次都是跟馮程打完招呼就走。
兩個人就你看我,我看你地往後門口走。看他沒開口, 程繪秋想也許對方根本不認識她,免得尴尬就幹脆裝不認識好了。
程繪秋推開門走了進去。剛一坐下,就聽到有人意味深長地說了一句,“她啊~”
那實在是稱不上友善的語氣, 讓程繪秋不禁擡頭看了過去。
只見剛在門外遇見的主/席和女朋友坐在一起,而和白遲薇同班的一個同學坐在主/席邊上。那同學偏着頭看着程繪秋,視線相撞, 忽而笑得幸災樂禍,像個情報員般跟身邊的主/席報告:“她在看你。”
然後那個同學就一直看着程繪秋說“她在看這邊,她在看你”,但他旁邊的兩個人卻始終沒有回頭, 頭湊頭,低聲說着什麽。
聽不見他們具體說了什麽,但隐隐地程繪秋也猜到了一些。心裏掠過一絲不悅,尤其是看到同學看她像看個笑話的神情,還生怕她不知道般,看着她說她在看他們,逼得她差點就起身走過去笑着問一句,“你們有什麽話要跟我說嗎?”
轉念一想,教室裏這麽多人,讓人在這麽多人面前下不來臺不太好。
收回目光,深呼吸,戴上耳機做自己的事去了。
對于程繪秋來說,不是一笑泯恩仇而是一覺泯恩仇。
睡了一覺,已經把昨天教室裏的事抛之腦後。該吃飯吃飯,該上課上課。
上完早上的第一節課,不想趕上上下課的大潮,程繪秋又在三教上了會兒自習才走。下樓的時候,碰到院裏和白遲薇同鄉的同學。程繪秋笑着打招呼,“嗨!”
“嗨!”對方回應,“去吃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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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随便聊了兩句,程繪秋正要繼續往下走,卻被她叫住。
“小薇。”
“嗯?”
女生也往下走了幾步,将程繪秋拉到轉角邊上,壓低聲音問,“你是不是跟誰關系不太好啊?”
程繪秋愣了一下,“嗯?怎麽了?”
“嗯……就是昨天我在田導辦公室值班的時候,田導說到入/黨的事,問人你怎麽樣……”後面的話沒再說,只是抿着嘴巴搖了搖頭。
程繪秋心裏“咯噔”一下。
“就是……就是你也知道,這種事雖說是民主投票選舉,但很大程度上還是田導決定。你沒參加院會,在田導面前出現的機會也比較少……但是,你也不用太擔心,以後如果院裏有什麽活動你就積極一點,在田導那兒留下好印象就好了。”
“……嗯。好。”末了有些勉強地笑了笑,“謝謝你啊。”
女生拍了拍她的手臂,“沒事。你也不要太擔心了,田導那人吧,很喜歡為院裏做貢獻的人,你積極點多參加參加活動就好了,別擔心。你成績什麽的都不錯,沒問題的。”
“嗯。”
跟同鄉妹子分開後,程繪秋一路上心神不寧。
不禁想起昨天的事,還有上次籃球賽結束之後幾個人看着她笑得意味不明的場景,頓時後背發涼。
本來這事要落她自己身上,倒覺得沒什麽,對于這些東西她也不太在意,但現在要承擔這些後果的人是被她占了身體的白遲薇。
一想到白家爸媽對白遲薇的期許,想到白遲薇那事事忍讓的性格,程繪秋突然就害怕起來,害怕自己圖一時痛快會給白遲薇惹來一堆麻煩。
細想一下,現在她不僅跟馮程關系有些僵,院裏除了自己班上的同學之外也比較疏遠,輔導員那邊,大半年都沒進過他辦公室,幫白遲薇寫的思想彙報每次都是讓人幫忙帶過去。
眉頭緊皺。
田韬什麽尿性她太清楚了。永遠都能找到正當的借口來掩蓋自己的私心。
真是太大意了,事事算清的她竟然會以白遲薇的身份弄砸這麽多事。
怎麽辦?
手不由自主地握拳抵在唇邊,張嘴輕咬住手指。
該怎麽辦?
她離開之後白遲薇該怎麽辦?
一時間,手足無措。
程繪秋一心想着該怎麽補救,連有人叫她都沒聽見。
徐承鼎剛訓練結束出來,看見對面她埋頭走着,叫了她一聲,沒反應,幹脆跑過去拍了下她的肩膀。
“啊!”程繪秋吓了一跳。
徐承鼎沒想到她這麽大反應,愣了一下,然後看到她雙眼泛紅,皺了皺眉毛,彎腰,“怎麽了?”
“我……”剛說一個字,淚意就直往上湧,程繪秋慌忙捂住眼睛別過臉去。
“出什麽事了?”徐承鼎雙手搭在她肩頭。
要她怎麽開口?
說徐承鼎,我好像搞砸了你很在意的人的人生?
“……沒有。”程繪秋深吸一口氣,眨眨眼,搖頭。
“承鼎?”對面周攀喊了聲。
徐承鼎轉頭,又低頭看了眼程繪秋,沖對面道:“你們先走。”
“成。”
隔得只有一條馬路,所有人都看到程繪秋哭了。
當然,方肆也看到了。
看着徐承鼎帶着她離開的時候,腳不受控制地邁出去。
剛走一步,卻被人拉住。一回頭,是老斑。
老斑見他停下,松開手,看了眼已經走出一段距離的兩人,語調微沉,“方肆,我知道遲薇很優秀……但我們是一個球隊的兄弟。”
話說到這個份上,意思已經很明白了。然而方肆臉上卻毫無波動。
見狀,老斑嘴唇動了動,欲言又止,沉默了一會兒,有些艱難地開口,“……你們兩去賓館的事我看到了……也是我給承鼎打的電話說她們去抓那個放花的人……我們都不想把事情鬧大……”
半晌,方肆的表情總算有了一點點變化,只是語調平穩無波。
“我對白遲薇沒興趣。”
雖然那天趁徐承鼎着急要到了他的承諾,說他以後無論怎麽樣都會一直陪着白遲薇,但程繪秋還是覺得不安。思來想去,準備和方肆商量一下。剛拿起手機,方肆的電話就打過來了。
“喂?”
“來秋實樓一趟。”電話那頭是他沉穩的聲音。
秋實樓是輔導員的辦公樓。
“去那兒幹嘛?”程繪秋拿上鑰匙起身,忍不住問了一句。
方肆默了片刻,“放花的那個人現在在田韬辦公室。”
這個消息來得太突然,程繪秋愣住,全然不知該如何反應。好一會兒,才勉強組織起來語言,“田韬辦公室?我們院的人?是誰?魏峰?”
“王家豐。”
不敢相信再問一遍,然而從他嘴裏第二次清楚地聽到那三個字的時候,程繪秋還是不敢相信,急匆匆地開門下樓。
她實在想不明白,以她生前和王家豐只是碰見打個招呼的關系為什麽會值得他去冒這麽險?
跑到秋實樓的時候,程繪秋累得上氣不接下氣,在樓下看到方肆。他神色有些狼狽,但程繪秋現在一心想着王家豐那邊,并未太過注意。
“怎麽樣了?”程繪秋張口就問。
“不知道。”
喘了兩口氣,程繪秋就準備往樓上跑,卻被方肆拉住。回頭,疑惑地看着他。
“……上次沒什麽事吧?”
“嗯?”程繪秋愣了幾秒,才恍然他應該是在說她在路上丢臉哭的事,登時心底一暖,忍不住笑了笑,想都沒想就搖頭,“沒事了。”
方肆松手,“上去吧。”
“不一起嗎?”
“還有事。”
“嗯。”
方肆目送着她上樓,藏在衣袖裏的右手緊握成拳,隐隐的血紅從指間掌縫洩露出來。
田韬的辦公室在三樓走廊盡頭拐角。
程繪秋爬上三樓,剛走近,就聽到那扇緊閉的房門裏傳出一聲厲聲質問。
“是你個人重要還是集體重要?!”
吓得程繪秋心頭一跳,一個深呼吸之後才平複下來。
這邊的房間只有這一間是做辦公室用,長期有人,其他的都做開會、培訓、儲物用。所以田韬在辦公室裏吼再大聲也不會吵到誰。
程繪秋放輕腳步走近,在門邊站定。
“王家豐,我告訴你,別以為你現在大三了,我就管不了你了!你現在是擾亂校園安定!按照《學生管理條例》,我完全可以給你一個留校察看,甚至是開除學籍的處分!”
“……”
“說話!”
“……沒什麽好說的。花是我放的,你們想怎麽處理怎麽處理吧。”
“你這是什麽态度!啊?你以為我不敢嗎?什麽叫我們想怎麽處理就處理?你當這是哪兒?你以為我說開除學籍是在濫用職權?我告訴你,我這完全是按照《學生管理條例》……”
“呵~”
“你笑什麽?”
“……”
“我問你笑什麽?!”
“沒什麽。”
“你笑誰呢?就你這态度,我完全可以讓那個處分跟你一輩子!”氣急敗壞。
“……這種事你不用強調我也知道你們能幹出來。讓我帶着一份有處分記錄的檔案畢業對你們有什麽影響呢?什麽影響都沒有。我只是你帶過的無數個學生之中的一個,就像一堆土豆裏的一個土豆。沒了這個土豆你還有無數個土豆,既然有這麽多選擇為什麽要花心思去關心一個可替代的土豆呢?就像有人死了,你們做的是讓全校的學生管好嘴巴,讓室友保研。‘嘩——’一盆水把地上的血洗幹淨,發個三十個字、沒有任何後續的新聞走完流程,第二天當做什麽事都沒有發生過的樣子。這種活你們都已經做得這麽熟練了,給個處分算什麽,是吧?”
“……一個連自己的生命都不珍惜的人,有什麽資格要求別人替她珍惜?不這樣,那該怎樣?難道讓你們随便說,鬧得全校人心惶惶,學校名譽受損?”
“從樓上摔下來就是自殺?當時三教除了她,一個人都沒有嗎?是你親眼看到她從樓上跳下去的嗎?你問過嗎?懷疑過嗎?一個好好的人為什麽會選擇自殺?就憑室友的說辭就判定是因為寝室關系不好自殺?既然寝室關系已經壞到讓一個人付出了生命的代價,你就能保證她的室友說的都是真話?而且還保研?你不是最崇尚事實了嗎?你不是最講人性了嗎?事實在哪兒呢?人性在哪兒呢?”
“……少廢話!別以為我平時不怎麽管你,你就可以在這兒對我指手畫腳的!我是你的輔導員!我做的所有事情都是基于大家的利益考量!你以為你現在這麽質問我就是正義了嗎?你這就是自私!”
“大家?所以大家是不包括程繪秋呗?我從來沒有覺得我代表什麽正義,我只是覺得既然你們可以心安理得地忘記,那我為什麽不能記得?畢竟按照你們的說法,人是自殺的,跟學校沒有任何關系。沒有關系、也沒有責任,那放朵花也沒什麽影響吧。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嘛。”
有拉扯、和椅子滑動的聲音,“你來!既然你說得頭頭是道,仁義道德的,那你來當輔導員!院長給你當!校長也交給你!你這麽能,都給你!”
“好啊,那你讓院長、校長下臺啊。”
“你、你少跟我嬉皮笑臉!”
“我說了,事是我做的,你想怎麽洩憤就怎麽洩憤。只是田導,希望這世間沒有因果報應,不然你孩子長大也要上大學的,要是在學校被人推下樓、推進湖裏,你說他的學校會怎麽處理呢?”
“咚!”辦公室裏傳來打鬥的聲音。
“你給我滾出去!”暴跳如雷,氣得聲音都在顫。
緊閉的辦公室門被打開。程繪秋躲在一個角落裏,看着王家豐臉上青紫,瘸着腿下了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