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12)
恩緊張得清了清嗓子。【是這樣……昨天,是你扶我到寝室的嗎?】
卷發男孩的肩膀明顯地放松下來。【我就猜到你要問這個……昨晚我沒睡好覺,一直擔心你是否安全回去了,直到今天早上我看見你來上課才松口氣。】
這是什麽意思?【所以,昨晚不是你把我送回寝室的嗎?】
【本來我是想送你的,可是走在樓梯上時,你突然說你感覺好多了,自己可以回去……等等,】芬列裏困惑地說,【你一點都不記得了嗎?】
羅恩覺得一切都恐怖極了。
【不過你當時的确有點古怪。】
【怎麽說?】
【我說不清。】芬列裏回答,【也許是說話的語氣,或者走路的姿态?不像你本來的樣子,看上去非常……嗯……冷酷?】
羅恩敢對梅林發誓,如果他跟冷酷沾得上一點邊,德拉科馬爾福就是個溫柔的慈善家。一種隐約的猜想襲中了他,可是眼下,他必須向芬列裏隐瞞他的恐懼。
【噢,噢,我想起來了。】羅恩竭力擠出一個笑容,找了一個蹩腳的理由,【我當時大概是突然想起魔史作業還沒完成,我沒有吓着你吧?】
【沒有,當然沒有。】芬列裏睜大他棕色的眼睛,【怎麽會呢!希望你已經把作業趕完了!我上次忘記寫變形作業,上課小測的時候麥格教授一直盯着我——用貓的形态!】
告別芬列裏後,羅恩走過飄滿香味的赫奇帕奇宿舍走廊。牛肉餡餅和黃桃塔使他暫時忘卻了黑色的日記本,他清楚地感覺到一團黑霧被驅離了大腦,終于可以暢快呼吸。這時他才驚恐地意識到:遇見德拉科産生消極情緒之後直到走出芬列裏寝室的這段時間,他依然不是完全清醒的。他身體與意識的一部分被剝奪了,控制權并非完全在他自己手裏。
這一切都是那本日記本的錯。他需要趁着清醒盡快把它處理掉。
他走過熟悉的拐角。
【你去了哪裏?!】
那團黑霧慢慢向他聚攏,羅恩被推到牆上,身體卻沒有多少痛感。
糟糕。
【……我在跟你說話,羅恩。】面前的金發少年時隐時現,他的眼睛無法對焦。羅恩感知到一只手撫上他的臉,【梅林,你到底怎麽了。你病了嗎?】似乎肯定了自己的猜測,那人的聲音溫柔了幾度,【告訴我。】
羅恩感覺自己進入了一片漆黑的森林,越往裏走,那團霧氣就變得越厚、越粘稠,叫人窒息。
他張開嘴想要說話。他想請求這個人不要再這樣,不要每次給他愛的感覺之後又給他理由懷疑這份感覺的真假,他不是那麽聰明。可那團黑霧蔓延得太快,把他的心堵塞住了。他感到額前的頭發被撥開,戀人的聲音遙遙從天邊傳來,帶着一種隐約的哭腔,他聽不懂他在說什麽。
不過那有什麽緊要?他現在只想要一本黑色的日記本,它會幫他解決一切痛苦的。他不耐煩地推開身上的人,大步向寝室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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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恩走進地下教室。這裏一如往常的陰沉、潮濕、安靜。他坐了下來,翻開日記本。
泛黃的紙頁上有一句話在等着他。
【我知道你會回來。】
羅恩提起筆,想了很久。
【為什麽?】
紙頁上再次憑空出現了一行字。【因為你很可憐,陷在一場不該存在的戀情裏。】那過分跳脫的字跡似乎在隐忍着嘲笑。
見聊天的對象遲遲沒有回應,日記慢條斯理地續上幾句話。【恕我直言,格萊芬多與斯萊特林的戀情往往沒什麽好結果。更何況,他對你未必有多用心。一面與你交往,一面與未來的妻子培養感情,真是個實幹家……等等,你們都是男孩子……在我那個年代,這着實難以想象啊……你确定他對你是愛情嗎?】
【你怎麽知道這些的?】
【噢,昨晚我們不是聊得很開心嗎?】
意識突然不那麽恍惚了,筆掉落在地。羅恩驚訝地環顧四周,又看向面前攤開的日記本。等等,他剛才是不是遇見德拉科了?可是,看他幹了什麽,那是把話說清楚的好機會,可他居然把他推開,跑來地下教室和一本日記說話?
【你今天醒得很早。】日記說。
羅恩發狠地用筆尖在紙上劃出一道痕跡。【該死的,你到底對我做了什麽!】
【你傷着我了,這可不是一個紳士的行為。我并沒有對你做什麽,我說得全是你真正害怕的東西。】
羅恩愣了愣。【可是你指使我石化了洛麗絲夫人!還在牆上寫了血字!】
【你是想說我利用了你。】日記的語氣十分平靜,【可是或許你已經忘了,你也利用了我,這是交換。】
【我聽不懂你在瞎說什麽。】
【好吧,希望你還記得這個。】日記說。
羅恩耐心等待着它往下說,可是墨跡再也沒有出現。正當他打算提起筆時,一股溫柔的力量流動在他的嘴唇上,他險些從椅子上摔下來。可這不是結束,那股力量悄悄向下流竄,在他的脖頸與胸前流連,接着是……
【你他媽夠了!】就在他憤怒地寫下這行字時,那股力量正逐漸變得強大,開始包裹住他的上半身,并逐漸變得溫暖起來。這很羞恥,但羅恩必須承認很舒服。
【你想起來了?】墨跡開始在紙面流淌,【昨晚你說他的手指很冰,我雖然沉睡了很久,倒還挺暖和。】它咯咯地笑了幾聲,【你看,他對你做的事,即使是我也可以做到。那根本不是愛,只是人類的欲望,世界上根本沒有愛這種東西,那都是聖人的謊話。】
說話間,那股力量離開了羅恩的身體。羅恩重重吐出一口氣,忙抓起筆寫道:【我們昨晚沒發生什麽吧?】
【什麽是“發生”什麽?】日記“天真”地問,【我只是模仿了一些你告訴我的事情。你很感激,所以幫了我一點小忙。】
羅恩氣得【啪嗒】合上日記本,他打心眼裏不會相信它說的一個字。對于昨晚的事他還是一點記憶都沒有,而這本日記是慣會蠱惑人心和裝無辜的,他早看出來了。
可是有一點它或許沒有說錯。日記并沒有靈魂,它說得也許的确是他真正在害怕的東西,只是昨晚的他格外脆弱,才會被它趁虛而入。【經過了那麽多的努力和彼此試探之後,他們之間的關系依然摧之即破。】這個想法令羅恩感到羞愧,這是他第一次直面自己的內心:即使他真心喜歡德拉科馬爾福,卻從來沒想過要永遠和對方在一起,因為就連他也覺得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正因如此,自從看見格林格拉斯家的女孩後,他就一直在逃避。
真像個懦夫。羅恩猛地跳起來,重新翻開了日記本,飛快地留下最後一段話。
【你說錯了,你沒有靈魂所以才感受不到愛。鄧布利多說愛是最偉大的魔法,他是本世紀最偉大的巫師。我的朋友,哈利的母親用愛把他從那個不能提及的人手裏救了下來,這就是證據。】
日記遲遲沒有說話,它似乎正努力嘗試着什麽。終于,一行字落在羅恩留言的後面。
【我能感覺到我不再能控制你了,你的思想正變得堅固。不論過程如何,我幫助你解決了一些問題。如果你願意給我一些回報,請将哈利波特帶來見我,我有很重要的東西給他看,有關密室。】
羅恩将日記本掂量在手裏。他不知道是否該答應日記的請求,如果可以,他不希望哈利遭遇和他一樣的困擾,可是另一方面,這本日記可能是眼下唯一有關密室的線索。霍格沃茨內部議論紛紛,他不希望哈利或是德拉科中的任何一個沾上斯萊特林繼承人的污點,最好的辦法就是三人組親手揪出那個人。
【好吧,別跟哈利說有關我和你的事。我會告訴哈利我是在學校撿到你的,盡管你是夾在我的變形課本……】
羅恩的筆尖頓了一下。他想起那天在麗痕書店……
日記本沒有回答他的要求,他們交談留下的筆跡卻在無聲地消失。不消一會兒,它又是那本空白的日記了。
羅恩将它握在手心,轉身往寝室走。他的心裏很亂,不住地想盧修斯馬爾福是否有意将日記塞進他的課本,而這又意味着什麽。
☆、Chapter34
在哈利得到日記的第二天早上,他對羅恩與赫敏說,海格才是五十年前打開密室的人,他在神奇動物研究社的慫恿下偷偷養了一只巨獸,這也是五十年前霍格沃茨被迫關閉社團的原因。
【你究竟是在哪裏找到這本日記的?】哈利好奇地問。
【在獎品陳列室,湯姆裏德爾的獎牌下面。】羅恩拿出想好的說辭,【抱歉,我過了很久才發現它會說話。】
【它幫我們了解到了五十年前的事。】赫敏說,【這不是挺棒的嗎?現在我們只要弄清那只怪物是什麽就行了。】
【只要問問海格。】羅恩點點頭,看向哈利,【哈利……你打算怎麽處置這本日記?】
【自從看完那段記憶之後,它就再也沒理過我。我想它的使命已經完成了,】哈利遞出日記本,【應該把它歸還給你。】
羅恩心情複雜地接過日記本。【它就像是你最恐懼的想法的實體。】他想,【可現在它無法左右我了。】
當天的草藥課上,所有學生都在幫助施普勞特教授照顧嬌嫩的曼德拉草,鄧布利多擔心繼承人不會甘心只石化一只貓,霍格沃茨需要提前做好醫藥準備。
【這是什麽?】羅恩和哈利同時看向迪安手裏的東西。
【護身符。】迪安有些不自然地說,【斯萊特林的繼承人會攻擊麻瓜出身的巫師,大家都說這個會很有用。】
【可你不是麻瓜出身,你是個混血。】羅恩皺着眉頭,【你未免太小心了。】
【只怕萬一。】迪安聳聳肩,【我多做了一個,你們有人需要嗎?】他的眼睛盯着哈利,哈利也是混血。可是哈利不為所動。
羅恩的腦子裏飛快略過什麽。【給我吧。】他在迪安與哈利驚訝的目光中伸出手,【我知道一個人會需要它。】
下課後,羅恩将護身符掂在手上,尋找着赫奇帕奇寝室的方向。上次芬列裏說過,他的室友白天很少回寝室,因而那裏是個安靜去處。換句話說,卷發男孩現在就很有可能正匆匆趕回寝室。
【我不知道你居然信這種東西啊,韋斯萊?】
羅恩回過頭,進入視線的是德拉科與他的兩個山怪跟班——久違的經典組合。羅恩深吸了一口氣,看德拉科的表情,那天被推開顯然惹怒了他。
手裏的護身符被一把奪過,鉑金頭發的少年故意将它湊到鼻子前嗅了嗅,【一股臭味。你還沒回答我的話呢,韋斯萊,你信這個?也對,誰能相信你是個純血呢?】
兩個山怪發出恰到好處的笑聲。羅恩依然沒有反應,很快,那人湊到他身邊嗅了嗅,冷笑着把護身符塞回他懷裏:【你的确需要它韋斯萊,你身上有泥巴種的臭味,即使是繼承人也要犯迷糊了。】
距離足夠近了。羅恩擡起頭,用只有兩個人可以聽到的聲音說:【我身上是什麽氣味……你不是最清楚嗎?】
對方的眸子裏閃過顯而易見的震驚,也許更令他震驚的是他接下來嗅見的氣味。羅恩努力讓自己興奮起來,好讓玫瑰的香氣洩出,哪怕一點點。
面前的少年動了動喉結,原先蒼白的面容逐漸變得紅潤,那雙灰藍色的眼睛波光粼粼——這一切都使他緊抿的嘴唇顯出頑抗的頹勢。
時間似乎過去了很久。他挑起半邊眉毛,聲音卻洩露零星的顫抖:【你以為你在做什麽?】
【我在努力彌補。】羅恩說,只有他自己知道這句話需要多少勇氣和自尊,【我想解釋,也想聽你的解釋。我不想結束。】
羅恩聽見對方的鼻息開始紊亂,同樣的還有自己的心跳聲。他低下頭,看見少年的手不自禁地伸向他的腰,最終又醒悟般地收了回去。
【今晚十一點,在三樓社團教室等我。】對面的人深吸了一口氣,這樣說道,【順便,這玩意兒很醜,】他指指他懷裏的護身符,【誰給你做的?】
【迪安做的,我打算送給芬列裏。】
懷裏的東西被毫無防備得抽走。【只有格萊芬多才會相信這種蠢話。】
對方像一陣風一樣匆匆離開。羅恩倚靠在無人的走廊牆壁上,望着空空的手心。空氣中,薄荷清冷中透着辛辣的氣息揮之不去。
﹉
【我只是借用一下。】羅恩站在哈利的床邊想,窗外的霍格沃茨蒙着一層夜幕的面紗,顯出一絲凄冷與陰森。他終于彎下腰,從哈利床下無聲地抽出一個盒子,将裏面的隐形衣裹在身上。
十一點的走廊十分安靜,除了偶爾能聽見級長夜巡的腳步聲。羅恩小心地躲過在城堡裏穿梭的幽靈。
當他打開三樓那扇門的時候,少年已經等在那裏了。他站在窗臺邊,垂着兩手,室內的燭火吻着他的睫毛,一切都很安詳。
羅恩走到他面前。德拉科擡起頭,兩人的目光交彙。羅恩有很多話想說,他甚至帶來了那本日記本想要問個清楚,但他不曾開口。說實話,他懷念眼下的氣氛,空氣中每一粒微塵都像宇宙中的一片星雲,飄游在他與對方之間,令人聯想到永恒。
對方在微風吹動燭火的瞬間抱住了他。羅恩将眼睛埋在對方的肩膀上,那裏的氣息令他安心。【如果把我們的故事寫進書裏一定很乏味】,他想,無窮無盡的試探、沖突、原諒,更像兩只受傷的野獸而不是一雙戀人。【即便這樣我還是最想抱着你。】因為我們的傷口最貼近。
【開學的前一天父親告訴我,我有一個未婚妻。】對話就是在這樣的場景下開始的。羅恩睜開眼睛,想緩緩離開他的懷抱。【不要,】腰間的力量收緊了,【我們可以就這樣說。】
他喘得有些厲害。羅恩伸出右手,撫摸他的脊背,由上到下,意識到在那身黑色的袍子和襯衫下面,他很瘦。
他重新開口。【他說,我應該帶她去參觀學校。還說我在社交晚宴上見過她,而她很喜歡我——可我記不清了。不知道為什麽,父親突然對她很上心,他派克拉布和高爾,還有些我不知道的人留意我,想知道我在學校有沒有好好對她。父親說她很內向,很難交到朋友,所以才讓我幫她,可我覺得不是——我害怕他發現了什麽。】
羅恩沒有說話。
【……那天晚上她邀請我去赫奇帕奇的展臺吃晚餐,我沒法拒絕。其實我有私心,】他說得很艱難,【我想如果讓那些人看到她親近赫奇帕奇,父親就不會那麽欣賞她。】
【可在那裏我看見了你,和一個男孩在一起,我還沒晃過神,你就走了。我看出你不舒服,就打算跟着你們。】
【所以你看見了?】羅恩退出那個懷抱,拿出黑色的日記本。
【……是的。你寫那些字的時候……我就在不遠處。那個赫奇帕奇中途折返回來找你,我給他下了混淆咒,所以他不記得後面的事。你寫完字就暈倒了,我怕社團活動結束後他們會發現你,就送你回去。】
羅恩沉默了很久終于開口:【自從我得到這本日記以後,腦子就不太清醒,所以那天才會把你推開。】他盯住他的眼睛:【德拉科,你知道這本日記是誰夾在我的課本裏的嗎?】
【我不……】德拉科的臉色驀地難看起來,【你是說……不——】
【也許,他早就知道了呢?讓學生們發現一個親近麻瓜的純血居然是斯萊特林的繼承人,他們會怎麽想呢?他本就厭惡我的家族,這是一箭雙雕的計策,幸好你把它毀了。】
德拉科的臉蒼白到了極點。
羅恩抱住他。【沒關系,你并不知道啊。】他是無罪的,羅恩告訴自己。可就連他也不清楚這是否【沒關系】。
德拉科打了一個寒顫。【可我知道……】
【什麽?】
羅恩感覺對方的雙手锢得他發疼。【我不能說。別再問了,別問,我不能打亂計劃……】他喃喃自語,終于擡起頭,卻不敢看他的眼睛:【接吻好嗎?】
羅恩的腦袋發漲。他不懂得他原先嚣張的戀人身上為何有如此多的恐懼,如果可以,他甚至更希望看到他和從前一樣,傲慢,不可一世。
他摟住戀人的脖子,銜住他冰涼的嘴唇。對方也将他緊緊勒在懷裏粗暴地回應,比往常更早将手滑入他的臀部。這是羅恩第一次感受到愛撫的痛楚,可在內心複雜的同時,他的身體也比往日更加興奮。恍惚中,他腦海裏略過這樣的畫面,他的戀人從一片光線無法進入的黑森林中逃出來,而他接住了他。
☆、盧修斯番外
01
假如一定要盧修斯說實話,他得承認在霍格沃茨上學時,他幾乎不曾留意過女孩子,不過這并不值得奇怪,按照習慣,他也甚少留意任何人。
唯獨那個人是例外。
【如果我贏了,下午你得付黃油啤酒的錢。】
一般來說,這種賭注會發生在學院的休息室而不是公共大廳,好奇心很快将許多打不同顏色領帶的學生聚集到一處。
盧修斯坐在座位上。從他的角度只能瞥到那人毛糙的紅色發頂。
【那個人是誰?】他的聲音與往常一般低緩,沒洩露任何不該有的情緒。
【你說哪個?】旁邊的六年級生摸不着頭腦,【棕色頭發,胖一點的?還是紅頭發,又高又瘦的?】
也許他還是洩露了什麽。切牛排的手頓了頓,【沒事了。】心髒"咚咚"跳着,生怕六年級生覺出他的反常。
可是六年級生并未察覺,他再次将目光投向人群:【肯定是韋斯萊贏,那家夥成績一般,下棋卻有一手。】
【就是紅頭發的那個。】他體貼地指給他看。
【我知道了。】莫名地,一股煩躁的情緒湧上心頭。盧修斯用餐巾擦嘴,起身離開變得鬧哄哄的餐廳。
他知道。而且知道的可能比任何人都多。紅色的亂發,藍眼睛,大笑時露出一個酒窩。
他知道他喜歡大笑,就像現在這樣。一陣雜亂而急促的腳步聲從背後逼近。
【亞瑟,我就知道你一準贏。】
亞瑟。
【下午去尖叫棚屋吧,亞瑟?】
亞瑟。
【好啊,】那個聲音幾乎近在耳前,【不過也可以先去三把掃帚喝兩杯,暖暖身子。我贏了不少。】
不過是一兩個銀西可,他的理智叫嚣着。不過……亞瑟。
在他制止住這種愚蠢的念念之前,背後被狠狠撞擊了一下。【嘩啦——】黑白棋子從盒子裏蹦出來,零零落落散了一地。
【糟糕。】一聲極小聲的抱怨,他轉過頭。那頭鮮豔的紅頭發低伏着,近在咫尺,伸手即可觸摸。
他驚慌地後退一步,腳下踩着什麽東西,鞋底傳來【哎喲!】的一聲叫喚,他沒有站穩——
所幸一只手來到他後腰,穩穩地把他扶住了。
【抱歉,我沒注意路,你沒事吧?謝謝(這是對幫他撿棋子的朋友和路人說的),謝謝。】
【沒事。Ar——你怎麽稱呼?】
【叫我韋斯萊。】男孩沒有留意他及時截住的音節,兩只眼睛盯着地面。
【韋斯萊——】
【可惜,好像摔壞了。】
他驚愕地看着紅發的高個男孩突然跪在他腳邊,拾起一只白國王。國王愁眉苦臉,微微瑟縮着,他的王冠碎了半個。
他深吸一口氣:【我可以——】
【亞瑟!】
亞瑟。
他直起腰板,冷冷地注視着從大門跑來的女孩。這位格萊芬多院花臉上露出着急的神色:【我到處找你,發生什麽事情了?】
【我的棋子掉了……這沒什麽,噢,好的,謝謝,這下就齊了。】他“啪嗒”一聲合上棋盒。
從紅發平靜的神色看來,盧修斯并不認為他很喜歡莫麗·普威特。這種事情也不是不會發生不是麽:沒頭腦的奔放美人愛上平凡的小夥子,并展開熱情的追求。一般在這樣的故事裏,美人遲早會成功,想到這裏,他蹙起眉頭。
【那走吧。我們得去商量商量下午去霍格莫德的事。】普威特甜甜地一笑,挽住他的臂彎。盧修斯撇過頭,竭力不去思考為何韋斯萊的耳朵紅了。
【好的。】紅發撣撣褲子上的灰塵,朝他露出微笑,【我想起來了,你就是盧修斯·馬爾福,不是嗎?我的家人說起過你。】他朝他伸出手。
盧修斯不知道紅發的家人會如何向他提及自己。但他記得他的父親是怎麽說的:【嚴格來說,韋斯萊家的血統比我們還要純正,可他們卻對二十八家族的榮譽不屑一顧,反而親近低等的麻瓜,這個家族的成員顯然都精神錯亂了。而我們則應該離他們越遠越好,免得也被染上麻瓜氣息。】
事實就是如此,亞瑟·韋斯萊本該成為他的同類,卻選擇站在他的對立面。友誼之手就在眼前,盧修斯卻恍惚自己正站在一間空曠無人的大廳,被無聲的孤獨淹沒着。他不确定亞瑟·韋斯萊是否記得,在兩年前的九月一日,有個金色頭發的男孩曾經冷漠地拒絕過他的幫助。
【他怎麽回事?】普威特的長發貼在韋斯萊的胳膊上,她湊近他的臉,露出那種令他讨厭的誇張表情:【你在發呆嗎?我們在跟你說話呢。】
不是【你們】。但也遲早是【你們】。
他是瘋了才這樣一遍遍的鑽牛角尖。盧修斯擡起頭,亞瑟與莫麗等人驚訝于男孩突然變化的神色,不再平靜溫和,而是冷漠疏離地,像一條因飽腹而滿不在乎的蛇。
【我也想起來了,原來你是"那個"韋斯萊。貧窮到願意親近麻瓜的可憐家族。】
【你該洗洗你的嘴了,小鬼!】紅發身邊的朋友暴跳起來向他沖去,他沒有躲閃。一瞬間被無限拉長——他看見普威特漲紅了臉,紅發的另外兩個朋友撸起了袖子,韋斯萊氣得發亮的藍眼睛警惕地盯着他。他自暴自棄地、冷冷地站在原地,不願承認是那個注視使他無法動彈。
【算了,布萊恩。他只是個剛上三年級的小鬼。】下一秒,紅發攔住了他的朋友,布萊恩的拳頭離他只剩下一英寸距離。從韋斯萊探尋似的眼神裏,他猜測他或許想起了那個男孩——初到霍格沃茨,對他的紅發口出惡言卻又落荒而逃。
【三年級?】那個被稱作布萊恩的黑發高個兒眯着眼打量他,【別讓我們在霍格莫德看見你,否則小心你的牙。】在他背後,普威特整個人快要倒在韋斯萊身上,她低聲安慰他,而他低頭擺弄着他的棋子。
他安然無恙地回到了休息室。休息室裏的同年級生正興奮地讨論着即将到來的第一次霍格莫德之行,而他坐在他們之中,卻覺得呼吸困難。霍格莫德并沒有什麽了不起的,更何況,如果格萊芬多那群蠢貨想打他,他們也別想逃過懲罰。
他咬住嘴唇。盡管如此,他還是有點想哭。
這太糟糕了。他明明并不需要韋斯萊,他有很多朋友,他們又方便又聽話,是的,他并不需要韋斯萊和他一起上下課,陪他寫作業或是打魁地奇。可他為什麽總是注視着他,心底暗暗期待他對他微笑?
盧修斯趴在桌子上,把自己埋在臂彎裏。今天韋斯萊第一次對他微笑了,可這也将是最後一次。
02
韋斯萊和普威特在一起了。因為普威特美貌的名聲,這件事在四大學院都被普遍談論。有不少人看見他們一起去圖書館溫習;韋斯萊下課後經常在門口等普威特,兩個人偷偷在走廊上牽手。每當聽到這裏,盧修斯便會想起不過一個月前,韋斯萊任由普威特挽着他,看似無動于衷地擺弄他的棋子。【他不是不喜歡她,他只是太遲鈍了。】這個想法每每跳進他心裏,就令他痛苦一次。
噢,是的,這時候的盧修斯也已經明白,他總是注視着韋斯萊的原因了。慶幸的是,三年了,他終于決定從這無望的泥沼中走出來。
03
亞瑟曾在某個下午聽祖父說起有關馬爾福家族的事,那時他們在談論家族的歷史。
【別聽那些書上胡說,亞瑟。】祖父喝了一口茶,略顯激動地說:【麻瓜與我們的通婚持續了幾個世紀,那些宣揚純血統論的家族不見得就擁有更優秀的祖先。1962年之前,麻瓜甚至被認為是更有天賦的,他們被稱作“Magbob”(大致意思是魔法天賦突然湧現出來。)】
亞瑟似懂非懂地點點頭。父親也喝了一口茶:【他還小呢,聽不懂那麽多,爸爸。】
【不要緊呀。】祖父站起來,拍拍他的腦袋,【只要別跟馬爾福家的小子混在一起就好。那家教不出什麽好孩子,只會對着血統洋洋得意。別人不知道,他們家的祖先還追求過麻瓜的女皇呢!】
這件事情給亞瑟留下了很深的印象。自從六年級的那次沖突後,亞瑟便會偶爾注意到那個馬爾福家的小子姿态優雅地走進餐廳,再從容地離開。【他很高傲,儀态卻的确很不錯,像個女皇。】想到這裏,他就忍不住笑了,莫麗玩笑般的揉他的頭發,問他為什麽笑,是不是走神了,他搖搖頭,金發的小鬼就從他腦海裏消失。
他想起那個男孩時時常微笑,也許他只是忘不了那個【女皇】的比喻,又或許他覺得小孩臉上那副老成的神情很稀奇——亞瑟自己也不知道。只是很快發生的一件事,令他再也笑不出來了。
那是在六年級的最後一天,他與莫麗跑到他們的秘密基地——霍格沃茨禁林附近的一個破舊小屋約會,任何一對情侶都不能忍受一個暑假的分離。就在他們相擁着享受窗外的月光時,學校的老守衛沖了進來。
【兩個不知羞恥的小家夥!】他瞪大了眼睛,手裏拿着一卷羊皮紙,【我就,我就猜到會發生這種事情!要不是馬爾福那小鬼告訴我……】
【又是馬爾福!】莫麗氣得叫起來,【他為什麽總是要找我們麻煩!】
第二天他是龇牙咧嘴地登上霍格沃茨特快的。普林洛的鞭子可不是虛的,他的胳膊上留下兩道深紅色的傷疤。
【這不是韋斯萊嗎?】一個洋洋得意的長腔近到他身邊,【約會愉快嗎?】他身後傳來斯萊特林學院的竊竊低語和譏笑。
【你也只會玩這種陰險的招數了。滾開,馬爾福,別擋着道。】說完,他狠狠撞過馬爾福的肩膀。馬爾福低着頭,他看不清他的神情。不知為何,他直覺他正凝視着那兩道傷疤。
他一直沒有弄清馬爾福是如何發現秘密基地的。不過慶幸的是,那件事推動了韋斯萊與普威特家族的見面,畢業後,他就和莫麗結婚了。
04
【爸爸,今天可以幫我帶一些蜂蜜公爵的糖果回來嗎?】早餐桌上,兒子這樣問他。他長得與他少年時很像,一樣的金發灰眼,皮膚白皙,唯一不同的是,男孩發育得更好,比他更早顯出挺拔的氣概,這令他很驕傲。
【好吧,但你得學會節制。】他說。
【知道了,爸爸。】兒子乖巧地點點頭,喝下一大口牛奶。他尚算稚氣的眼睛很亮,裏面閃着朦胧的期待。盧修斯不記得兒子過去對甜食有特別的偏愛,這似乎是從這個學期才開始的,他收斂了神情,低頭喝了一口茶。
趁德拉科出去練魁地奇的功夫,盧修斯走進兒子的房間。房間被小精靈打掃地一塵不染,所有擺設都保持在百年前的位置。書桌上,幾天前購買的一小袋糖果已不見蹤影。
盧修斯并不打算檢查兒子的抽屜,他轉過身子,向門邊走去。他一邊走着,一邊環視這個他曾經住過的房間。兒子将和他一樣,從霍格沃茨畢業後從這間房間搬出去,成為馬爾福家的家主。走到臨近門的衣櫃時他頓住了腳步,手指撫摸過上好的魔法木材,他嘗試着尋找一塊櫃門上的凸起。那是一塊存放香料的暗格,他年少時唯一可以藏秘密的地方。
【啪嗒——】一聲清脆的響聲敲擊櫃板,盧修斯将櫃門完全打開。
白國王靜靜沉睡着,被砸中腦袋也沒能讓他從睡眠中醒來。他看上去很老了,頭頂的王冠也缺了一半。
盧修斯在晨曦中站了很久很久,久到他以為自己在等待白國王醒來。終于,他伸出麻木了的手指,将棋子放回原位。
印象中,亞瑟韋斯萊也很嗜甜,身上常年帶着一種淡淡的蜂蜜氣味。
一顆棋子并不能擊敗他。
他緩慢地走回自己的房間,妻子還在床上熟睡。她美麗的面容十分寧靜,他低頭吻了吻她,走到書桌前,打開上鎖的抽屜,拿出一本黑色的日記本。
一顆棋子并不能擊敗他,他是如此堅定地認為。
☆、Chapt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