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放肆三下

他故意拉長聲調,餘留給她充足的組織語言的時間。

這半分鐘裏,今晨耳邊只有挂鐘指針“滴答,滴答”的轉動聲。

她生活的學生圈裏,很難接觸到這樣難搞的人,摸不清脾氣,看不穿喜怒,連勾唇笑一笑傳達出來的意思也能分成四五種。

對面的沈南渡拼命沖她使眼色,讨好這尊佛就等于有了跳板,帶你入圈,甚至捧你上神探。

今晨沉吸一口氣,吐字清晰道:“我對您很感興趣。”

女孩的聲音有些嫩,尾音壓得很輕,軟綿綿的,好像沒有力度。

陸歸也屈指敲了敲下巴,“是麽。”

沈南渡舉手表示自己可以作證,“也哥,小晨兒為了見你特意去發廊洗了個頭。”

今晨一口水噎在嗓子眼裏,差點嗆到,她幽怨的瞥他一眼,目光警告意味十足。

沈南渡自動将她這個眼神理解為“再接再厲”,他眉梢一揚,補充上後句,“而且還畫了個妝。”

“……”

今晨絕望地閉上眼,再睜開,視線順着陸歸也敞開兩顆衣扣的襯衫衣襟緩慢揚上去,澄澈的眸子眨了眨,故意掐細嗓音說:“是這樣呢。”

沈南渡,等我回去再和你算賬。

一頓飯吃得今晨渾身難受,她趁兩位男士品酒的空隙到衛生間補了個妝。沈南渡買的襯衫裙比她平常穿的尺碼大一號,襯衫扣子全系住依舊能露出平直凸顯的鎖骨。

沖着鏡子裏做了個奇醜無比的鬼臉,沖洗掉手上沾上的口紅,她再擡起頭,鏡子裏出現另一個人。

男女洗手間共用一個盥洗池,琉璃臺在室內白熾燈的照射下泛起熒光,今晨機械地抽出一張紙擦幹淨水漬,慢慢轉過身,“也哥。”

男人斜靠在牆上,穿休閑款的定制襯衫,衣襟處刺繡樣式的花團圖案襯得他整個人有種中世紀英國紳士的既視感。

“南渡臨時有個通告,我送你回學校。”

“不用麻煩了。”今晨邊說邊往外走,與他擦肩而過時盡量保持雲淡風輕的模樣,“我自己回去就行。”

手肘被人攥住,她頓時停在原地動不了。

陸歸也轉過身,手指下滑轉而緊握住她的手腕,語氣沉靜輕淡,“不麻煩,走吧。”

“……”

不是,她的意思好像表現得很明顯了。

婉拒懂嗎,非要她說到明面上嗎?

走廊中的自然光線明快亮眼,經過的服務員彎腰問好,走在前面的男人卻置若未聞。

今晨亦步亦趨跟在他身後,一直盯着他那雙好看的手,是如何那麽自然地攥住她的。

走側門直通停車場,停在一輛蘭博前,純黑色,如果在夜色裏,就像蟄伏已久的豹子。

從前只聽說過狗随主人,今天一件,原來座駕也随主,一樣令人忌憚。

陸歸也打開副駕的門,“上車。”

今晨眨眨眼,和他僵持良久,發現她引以為豪的氣場在男人面前根本就像舞臺上的幹冰氣,被風一吹就散了。

最後撇撇嘴,撩起裙擺躬身而入。

陸歸也輕勾起唇角,笑容很淡,知道識時務,不算死倔。

京影的校規嚴,但礙不住有些想走近路的學生半夜外出陪酒陪笑,每晚十點準時查勤,缺勤三次此學期成績作廢。

學分一分一百塊,今晨可浪費不起。她按亮手機看時間,六點半,夏天晝長,街邊霓虹未亮。

不算晚。

車停在京影三號女生宿舍樓下,夜幕漸垂,車廂內的頂燈霎時點亮,陸歸也高挺的鼻梁骨落下一點高光,襯得整個人溫和起來。

今晨捏住指腹,解開安全帶,醞釀了會兒情緒,“今天謝謝你。”

陸歸也嘴角輕輕翹了翹,開口聲音仍是涼淡,“我的建議,你考慮好了麽?”

今晨抓住安全帶的手不自覺加重力道,粗糙的布料在手裏變了形。她垂下眼簾,長長的眼睫覆蓋下來,遮住眼底深濃的情緒。

昨天下午,從醫院離開前,男人的話語猶在耳側。

“來我身邊,我捧紅你。”

——是個成年人都知道這句話是什麽意思。

沒錯,圈內的女藝人千千萬,而陸歸也還真就明明确确表示,他想捧她,捧一個京影二年級名不轉經也不轉的女學生。

今晨猶豫似的停頓幾秒,澄澈的眸子緊凝着他,“坦白說,我很想紅,因為我需要錢,我比任何人都想紅,但前提是不出賣自己的良心。我希望在做喜歡做的事情的同時,能保持最純粹的自己。所以,陸導,您的要求我不能答應。”

一段話說完,她屏住的呼吸稍稍舒暢。

陸歸也安靜地聽完,垂着眼,表情意味不明,“三個小時前,你還說對我感興趣。”

他刻意揚起聲調,不着痕跡僞裝出一副可憐又委屈,受盡欺騙的模樣。

陸大導演不僅會拍戲,更會演戲。

今晨低下頭,以為自己這一段掏心掏肺的話能起到作用,沒想到落在大導演耳朵裏,和放屁沒什麽區別。

她苦惱地皺起眉,緩慢,隐忍地問:“也哥,我們才見過兩面,為什麽您會選擇我呢?”

陸歸也側過身,暖橘色的燈光鋪落在他的臉上,黑沉沉的眼底映出女孩的倒影。

那麽小,卻格外清晰。

良久,他問:“你是不是在南城一中上的高中?”

今晨已經做好如何應對各種回答的準備,唯獨沒想到他會答非所問。

長時間的沉默無異于默認。

陸歸也擡起下巴,唇瓣挑着,聲線清冷毫無情緒,“在這個圈子裏,沒有人能保持純粹。換種說法,你可以保持純粹等一個時機,但你的父親,他等得起嗎?”

“……”

今晨盯着顯控臺上的時間,秒數随着心跳一下又一下的蹦,她捏住裙角的手指突然被抽空了所有的力氣。

陸歸也伸手,将她抓住裙角的手指一根一根松開,“昨天是第一次,今天第二次。”

今晨擡眼看他,男人吐納的氣息溫熱地鋪滿她的耳側。

眼下是她平直凸顯的鎖骨,像蝴蝶軟弱的翅膀,随着今晨的呼吸,上下扇動。

陸歸也神色漸沉,想咬它,用牙齒一寸寸碾磨。

今晨不知道他要幹什麽,卻逃不開狹小空間帶來的桎梏。

陸歸也按住她手腕的力道松開。

繼而,坐回駕駛位,“乖女孩,我只等你三次。”

陸歸也驅車回到公寓,位于酒店最頂層的高度,可俯瞰京州的夜與繁華。

他打開門時,家務員正在打掃,阿姨看到人走進來,快速收拾好退出房間。

房間裝潢偏北歐簡約式,深藍色的沙發居于客廳,顯得那樣格格不入。陸歸也徑直走入浴室,未等溫度轉熱,便褪去衣衫走進去。

閉上眼,他突然想到了兩年前,在南城取景時,遇到瓶頸自己在城市中亂轉。途徑學校門口,圍繞着一群穿校服的學生。

站在人群中的女孩倔強的仰着下巴,渾身那股不服輸的勁兒緊緊抓住他的視線。

他鬼使神差的停車,走到人群邊沿,興致寥寥看一群年輕人的無聊戲碼。

女孩近乎嘶啞的和另一側的人叫喊。

“沒錯,我家破産了,我現在是很窮,但還沒淪落到任由你們戳我脊梁骨的地步。”她側過身,朝對面的女生冷笑,“我爸欠債和你有什麽關系,就算他給我們家留下一屁股債,就沖他在最窮的時候拿好菜好飯養我,自己去菜市場口撿菜葉子吃,我也得給他還債。”

“……”

那樣幹淨純粹的眼神,以及不肯曲折的靈魂。

給他一種想要将她染黑的沖動。

兩年前是,兩年後的今天,亦然。

水流停下,陸歸也拽下浴巾擦幹身上的水珠,披上浴袍走出浴室,房間裏的冷風開的很大,他淡睨一眼顯示器上的溫度數碼,拾起控制器将溫度調高幾度。

每年只拍攝一部戲,是他的慣例,而今年的劇本早已寫好,只是缺一個合适的人選。

夜裏十點半,助理抱着一沓文件走進屋,輕手輕腳放到文件架子裏,窗前的男人正在抽煙,半扇窗打開,一瞬間冷熱氣交雜,感知系統出現問題。

助理:“也哥,你讓我查的有了點頭緒,但時間太久,當時的報紙已經找不到了。”

陸歸也掐滅煙,“今家欠債多少?”

對方猶豫了會兒,顫巍巍伸出四根手指頭,“八個零。”

他不以為意,“今晨她父親還能撐多久?”

“……”助理動作不變,語氣更緩了,“四個月,醫生說現在就是用藥吊着命,而且是進口藥。”

陸歸也劃開打火機的蓋子,幽幽淬火在夜色中将他的輪廓點亮,徐徐擡頭望了對方一眼,“聯系今家的欠債方,将債款全部還清。”

助理不解的望向他,“也哥……這不是小數目。”

陸歸也點燃指尖的煙,懶洋洋窩進單人沙發裏,這筆小數目,可以讓他成為今晨最大的欠債人。

随時拿出這個身份來磨一磨她的硬骨氣和滿身的刺。

想起女孩略帶愠怒但無可奈何的表情,他堵了一晚上的心情,突然舒暢了。

像被解開了穴位,四肢百骸間流竄着難以言明的愉悅感。

作者有話要說: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