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炎溫瑜痛苦地閉上雙眼, 抓緊輪椅扶手,好一會兒才平複呼吸, 啞着聲講述骨笛由來。
“朕之亡妻,是為引魂宗宗主之女,雲月寒……”其音沉郁喑啞,每吐一個字都剜心蝕骨。
他斷斷續續地說着,将三年前埋于深宮中的真相一點一點還原。
炎溫瑜成為大璩太子之時,尚不足三十歲,正是意氣風發, 心有抱負的年紀。
一次出宮踏青偶然與雲月寒結識, 彼時并不知其身份,雙方一見如故,相談甚歡。
因其飽讀詩書,腹有才華, 數次重逢,因緣際會,雲月寒賞識他的才德, 遂為其傾心。
情到濃時,雲月寒不顧家族反對,毅然決然嫁入深宮, 望與心愛之人長相厮守, 并與炎溫瑜誕下一女,便是如今受病魔所困,卧躺于床奄奄一息的炎琴悅。
可好景不長, 自炎溫瑜登基之後,因其無子立嗣,宮中朝臣便屢次谏言國君另納新妃, 皆為其抛諸腦後,不見成效。
然則先帝在位之時,大祭司與帝師一戰,炎承钺戰敗,祭司獨攬大權,大璩國力已見衰微。又逢天災降世,大璩帝國以忘江為界,東側鬧洪澇之災,西側大旱無雨,百姓民不聊生。
如此境況之下,道衍宗推波助瀾,有心之臣在暗中散布謠言,說帝妃生得妖豔惑人,乃亡國之相,将其稱作妖妃。
還道正是妖妃作祟,大璩帝王耽于美色,不顧朝政,不納新妃,唯有妖妃之血方能平天怒,祛百姓之苦。
彼時大璩權柄已大半落入祭司之手,朝中動蕩不安,炎溫瑜一着不慎,又遭人暗害,廢去雙腿。
渾天道人欲除炎溫瑜的臂膀,撕裂大璩與引魂宗的聯系,而炎溫瑜傷重卧床,無力阻止,只能眼睜睜看着雲月寒為祭司所擒,以“天祭”為由無故枉死。
他們一把火燒盡雲月寒的屍骨,百姓叩首歡呼,無人在乎剛剛死去的帝妃是否無辜。
更諷刺的是,天災的确在不久之後平息,大祭司還代國君撰寫一封訃告,讓天下人記得帝妃的“恩德”。
也是出于這個緣由,雲月寒死後,引魂宗與大璩皇宮結仇,徹底撕破臉皮,炎溫瑜數度求訪,皆被拒之門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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炎溫瑜心中怨怒,局勢卻早已不在掌控,他無能為力,只能頹然痛悔,卻報複無門。
如今,道衍宗又将主意打到了炎琴悅身上。
倘使邪祟當真附于骨笛,可謂誅心。
炎溫瑜話到一半便已落下淚來,有言道男兒有淚不輕彈,何況是一國之君,天下共主。
可他這國君當得着實窩囊,空有國君的身份,卻無半分實權,只能受人擺布,為道衍宗玩弄于鼓掌,實在可笑。
玉潋心聽其說完,難得沉默。
闕清雲則臉色發白,唇角緊緊繃着,藏于袖中的雙手不覺間攥成拳頭,半阖的長睫下,深淵般的眼瞳中藏着洶湧的暗流。
屋中寂靜,許久無人出聲。
唯炎溫瑜悲從中來,禁不住淚滿衣襟。
道衍宗逼迫至此,是對權柄的貪妄,還是另有野心,衆人不得而知,但任其發展下去,确如闕清雲所言,大璩國之危矣。
初時,渾天道尊成為大璩祭司,主要是為大璩提供傀儡符術的制作方法,用以加強大璩的軍事力量,強健國力,而大璩帝國則為道衍宗提供豐富的資源,供仙家修煉。
如此傳承下來,早不知在哪一代,大璩的國庫就已被掏空,就連原本控在炎承钺和國君手中的兵權,也被渾天道尊施以各種手段偷偷轉移了。
否則,又怎會連給公主治病的藥材都拿不出來。
炎溫瑜眼下已是走投無路,困獸猶鬥,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是以,大祭司方戲稱炎溫瑜為亡國之君。
到他這一代,只要炎琴悅一死,他便後繼無人,大璩國印“理所應當”易于人手。
朝堂之上,忠義之臣幾被渾天道尊殺光,留下的都是些趨炎附勢之徒,除了身邊這些先皇留下來的暗衛,以及帝師一脈人馬,炎溫瑜已無人可用。
因此,以一人之力大鬧道衍宗的闕清雲與集三大秘境魂骸為一身的曠世奇才玉潋心,二人的出現,對炎溫瑜來說,是救命稻草,也是最後的一線生機。
“倘若我沒有猜錯,這枚骨笛應當傳自引魂宗,其上陣紋繁複,貿然破壞恐引起反噬,傷及帝女。”
玉潋心開口打破沉寂,将骨笛納入掌中收起,“解鈴還須系鈴人,要除藏于骨笛中的邪祟,恐怕只有請引魂宗宗主出手。”
炎溫瑜聽聞此言,神色晦暗,面容頹喪地回答:“可雲宗主閉門謝客,旁人便是與之提及悅兒,他都會立即翻臉送客,無人能将其說動,朕也毫無辦法。”
“便是再對你不滿,帝女也是他的親外孫,倘使他真有那麽愛女兒,便不當這般鐵石心腸。”玉潋心冷着臉說道,“何況,雲月寒死後還遭人利用,與之講清這一點,或許能将他說動。”
“潋心所言不錯。”闕清雲這時方回過神來,點頭認同玉潋心的推測,“若陛下信得過,可将此物暫時交由我師徒二人,兩日後,若無結果,陛下再尋他法。”
炎溫瑜兩眼通紅,為闕清雲玉潋心師徒二人俠義心腸而動容,他擡袖拂去眼角濕潤,懇切道:“如此,便拜托二位,即便吾兒終不能度過此劫,二位大恩溫瑜亦牢記于心。”
闕清雲應下炎溫瑜的請求,事了,師徒兩人自從公主寝宮出來,行至半道,闕清雲忽然開口:“眼下宮中形勢嚴峻,為師擔心道衍宗再借機生事,你且暫守宮中,引魂宗便由為師去吧。”
全然是商商量量的語氣,玉潋心擡眸,淡淡掃了她一眼。
忽而勾起唇角,露出神色妖媚的笑:“師尊又在打什麽鬼主意?”
她已在闕清雲的籌謀中吃了不少苦頭,自不會再輕易順從,遂揚眉笑道:“若就着師尊的安排來,往往弟子總被蒙在鼓中,師尊則費盡心思,替弟子鋪平道路,也不與弟子言半分苦楚。”
“師尊總這般自以為是,如此便是為弟子好了。”她口無遮攔,想到什麽便說什麽,“便足以償還弟子一廂情願的情意,不必再為無法回應弟子的期待而感到愧疚了罷。”
玉潋心背起雙手走在闕清雲身後,臉上挂着玩世不恭地嘻嘻笑意,眼底卻森森冷冷,藏着不得宣洩的仇怨。
闕清雲停下腳步,回頭看向玉潋心。
張了張嘴,似想辯駁什麽。
可玉潋心不再給她機會:“弟子倒是覺得,如今這樣也好。”
她怕自己再被闕清雲的示好蠱惑,亦不願再為眼前之人心軟,遂倔強地打斷了闕清雲将要說出口的話,固執地說道:“弟子生來就這般不近人情,忘恩負義。”
“弟子自高自大,狂妄無邊,如今又縱容私欲将師尊禁在身邊,師尊不待見弟子,那也是理所當然。”
玉潋心一副渾不在意的模樣,昂首挺胸,搖頭晃腦。
“引魂宗,弟子必定是要跟去的。”與闕清雲擦肩而過之時,玉潋心腳步稍頓,冷嗤一聲,“弟子奉勸師尊別再白費心思,不論師尊想做什麽,都休想再丢下弟子。”
最後一句,她說得咬牙切齒。
豔而不妖的眉目與熱情似火的搖曳身姿映照在闕清雲瞳孔深處,令她不得已垂下長睫,斂去眸心翻湧的波濤。
想必如今,不管她說什麽,都會被玉潋心主觀曲解。
即便解釋也是多費唇舌,徒勞無功。
遂搖了搖頭,淡聲道:“随你。”
無可無不可的兩個字,險些激起玉潋心額角青筋。
可随即,又被她強行按了下去。
她斜斜掃了闕清雲一眼,那身白衣依然出塵,仙姿絕色,傲骨铮铮。
既讓她愛得瘋狂,又叫她恨得泣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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