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就在黑板上噼裏啪啦寫上一道題、一個公式或者一個什麽內容,有些學生還沒有回過神,課就已經開始了。

李嘉圖根本不記得上一次有老師會先對學生們說一聲“上課”,然後全班同學站起來問好是什麽時候。他只記得去年教師節,第一節課語文老師走進教室,正打算用他特有的懶洋洋的聲音說點什麽,突然班長高喊了一聲“起立”,吓得他猛然擡起頭來,眼鏡滑到了鼻尖。

語文老師在學生們鞠躬說“宋老師,節日快樂”以後還愣了幾秒,茫茫然說,“啊,今天是教師節啊。謝謝,你們坐吧,坐。”全然一副不在狀态的樣子。

上課鈴聲真正響了起來。

站在講壇上的蘇潼抿了抿嘴巴,雙手背在身後顯得有幾分拘束,在鈴聲落下以後,清了清嗓子,喊了一聲,“上課!”

“起立!”好像已經排演過一般,劉墨楠高聲應道。

同學們應該也知道試講肯定會來這一出,紛紛站了起來。

蘇潼靜了兩秒,鞠躬道,“同學們好。”

“老師好——”李嘉圖和全部同學一樣,給這位新老師鞠了躬。

“請坐。”他說完,臉上浮現出一個看起來十分清淡的笑容。

李嘉圖坐下以前,聽到前排的女生小聲和同桌議論道,“我靠,帥得犯規了。”

“我沒複習。”她的同桌後悔萬分地說。

Chapter 4

讓李嘉圖十分意外的是,蘇潼講起課來,并不像是第一次站上講壇。也許是在學校的時候就曾經進行過相關的學習,說不定還去什麽地方講過課,總之,蘇潼不是李嘉圖見到的第一個新老師,可他卻是新老師中第一個一點也不緊張的。

蘇潼是怎麽避開那些容易冷場的節奏的呢?他所說的每一個知識點,前排都會有同學積極地做出回應,偶爾他抛出一兩個問題,也不會出現全班安靜的情況。要麽是有學生主動舉手回答,要麽是他非常随意地點起其中一位同學來作答。

李嘉圖注意到,他并沒有主動叫起任何一個班主任提醒過的學生,又或者他把這個舉動做得太輕描淡寫,才顯得沒有一點刻意的成分。

從前李嘉圖一次也沒有在課堂上主動舉過手,無論是初中還是小學,班級裏都沒有舉手回答老師問題的風氣,最常見的,是老師直接點名學生回答。

上了高中,學校的學習氛圍很活潑,很多老師都是被學生當偶像明星一樣崇拜的,上課搶着回答問題倒是屢見不鮮,而舉手依舊少見。同學們更喜歡坐在座位上,你一言我一句地回答,在課堂上引發一場短暫的讨論,熱鬧非凡。

像蘇潼這樣依照傳統來上課,似乎也能激發起同學們的興趣,反倒是覺得新鮮了,甚至有同學在舉起手以後,大喊着,“老師,這邊,老師!選我!”

就連坐在後排的領導和老師們都忍俊不禁起來。

“還剩五分鐘。”蘇潼關掉了PPT,看看同學們,說,“現在我選一位同學來回答我一些剛才課堂上問到的問題。誰來回答?”

話音剛落,教室的各個角落都紛紛有同學舉起了手。

李嘉圖一整堂課都在看熱鬧,只覺得原來四十分鐘過得那麽快。他看到先前被班主任交代過的四位同學都舉手了,連覃曉峰也不例外,心道這戲會不會做得太足了一點。正在這時,他發現蘇潼的目光落到了自己身上。

他稍微考慮了一下,說,“坐在倒數第二排,右數第二列的同學。”

李嘉圖大吃一驚,眼看周圍的同學都要注意到他并沒有舉手,連忙慌慌張張站了起來。

“嗯……第一個問題,我們利用濃硫酸做幹燥劑的原因,是因為它的脫水性嗎?”蘇潼看着他問。

李嘉圖回視着他,說,“不是,是因為濃硫酸的吸水性。”

蘇潼點點頭,又問,“關于濃硫酸的保存方式,是不是可以把濃硫酸敞口放置?”

“不可以。”李嘉圖還是看着他的眼睛,認認真真地作答,“因為濃硫酸會吸收空氣和結晶水合物中的結晶水,與空氣接觸會降低濃度和增加質量。”

他眼中露出了笑意,“那麽你能說說濃硫酸脫水性和吸水性的區別嗎?”

這個太簡單,他點頭,“脫水性是濃硫酸的化學性質,而吸水性是物理性質。”

“化學性質?”蘇潼質疑道。

李嘉圖心裏梗了一下,還是堅定地說,“嗯,濃硫酸可以将脫水物中的氫原子和氧原子按2比1的比例脫去水分子。”

蘇潼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拿起粉筆在黑板上寫下了蔗糖的脫水反應,反問,“是這樣嗎?蔗糖通過濃硫酸的催化,得到12個碳原子和11個水分子。”

“還有産生大量的熱。”李嘉圖補充道。

蘇潼在方程式後面加上了熱量的生成,問,“這個反應過程中,我們看到的現象是什麽?”

前排有同學回答說,“因為生成了碳,所以白色的蔗糖漸漸變黑了,而且會像發酵的面包一樣越來越大。”

“為什麽?”蘇潼對那位同學微微一笑,再度問李嘉圖。

李嘉圖回答說,“因為脫水反應産生的熱讓濃硫酸繼續和生成的碳原子發生反應——”他等蘇潼在黑板上寫好化學方程式的其中一邊和反應條件,“生成二氧化碳、二氧化硫和水。比例是一個碳原子,兩個硫酸分子,生成一個二氧化碳分子、兩個二氧化硫分子和兩個水分子。是反應産生的氣體分子讓黑面包發生膨脹的。”

蘇潼把化學式配平,轉過身将粉筆放回粉筆盒裏,對李嘉圖贊許地點頭,“很好。請坐。”

他坐了下來。

“你那麽緊張幹什麽?”楊培清在他坐下後,小聲道。

李嘉圖愣了愣,辯解道,“我沒緊張啊。”

“你臉巨紅好不好?”他好笑道。

他怔住,連忙摸了摸自己的臉,果然非常燙。他懊惱地咬住了嘴唇,頓時有些洩氣。

沒過多久,下課鈴聲就響起來了。

蘇潼還是雙手背在身後,筆直地站在講臺後面,喊道,“下課!”

“起立!”班長朗聲回應。

同學們和聽課的老師們紛紛站起來。

“這堂課謝謝同學們的支持和幫助,我自己也學到了很多東西。”他微微側了一下身子,目光穿過走道,看到了教室後排的李嘉圖,“李嘉圖同學?”

李嘉圖錯愕,“啊?”

“謝謝你。”蘇潼微笑說。

他愣住,不知道說什麽好,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那麽,我們下課。同學們再見。”蘇潼走到講臺旁邊,向同學們鞠躬。

同學們整齊地回禮,“老師再見!”

李嘉圖直起身時,看到蘇潼已經走回了講臺後面開始收拾他的東西。下課以後,很快就有同學跑到講壇上和他說話,打聽他的情況。李嘉圖遠遠望着他,這才想到自己還從來沒有一次回答過老師這麽多問題。這是第一次。

原來,蘇潼知道他的名字。

雨後宿舍樓下的光景簡直無法直視,樓下地上、樹上随處可見被風刮落的衣服,更有內衣內褲,讓放學路過的學生表情都十分複雜。盡管宿管阿姨對每一個回宿舍的同學說回去檢查看看,要是有衣服掉下來了,好收回去。可那些令人尴尬的貼身衣物恐怕都将是無人認領的結局。

李嘉圖中午晾曬的衣服因為挂在張競予的床單和被套旁邊,寬大的布料把衣服都擠到了晾曬杆的邊緣,全部貼在一起,反而都免于落地。

“真是見了鬼了,我就該信我爸一回。”張競予的爸爸在氣象局工作,他抱着濕漉漉、皺巴巴的床單和被套,一股腦往水桶裏塞,插着腰定定看了看,“操,不想洗,怎麽破?中午洗得我半條命都沒了。”

李嘉圖正在重新洗衣服,建議道,“不然你拿到隔壁,用他們的洗衣機洗好了。”

他看看他,“好主意!”說着,把洗衣粉倒進水桶裏,拎着水桶出了門。

天空已經放晴,被雨水沖刷過的天空特別藍,空氣清新得能聞到泥土的香味。晚霞在天邊湧動着,變化着美麗的、溫暖的色彩,夕陽斜照進陽臺,把每一片瓷磚都映出耀眼的金黃色。

李嘉圖洗好了衣服,正打算把衣服挂到外頭,但看到鐵絲上墜着的水珠,還是猶豫了一下。水珠是幹淨透亮的,他看到折射出來的畫面裏樓下有同學在宿舍樓裏進進出出的身影,也有反射出的自己的臉。李嘉圖還是把衣服挂到了鐵絲上,水珠因為受力晃了晃,一顆顆往樓下滴。

“李嘉圖,你的志願表填好了嗎?楊培清說他要交給老師了。”覃曉峰帶着飯盒回宿舍,一見到李嘉圖便說。

李嘉圖從桌上的筆記本裏翻了翻,找到那張志願表,其他資料都已經填寫完畢,只剩下分科那一項沒有寫。他坐下來,拿出筆猶豫了片刻,最後在理科前的那個小方格裏打了勾。

“哈哈哈!我大理七又多了一名大員!”羅梓豪湊過來瞄到他選了理科,拊掌叫好。

李嘉圖無語地看了他一眼,把志願表交給覃曉峰。

覃曉峰很意外,拿着志願表看了看,确定着問,“你真的選理?”

“對啊,就只有一張表,不是嗎?”李嘉圖反問。

他局促地笑了一下,“也是。”

“我受不了了!下個學期一定得買洗衣機!”張競予提着一只空塑料水桶,一進宿舍就抱怨道。

羅梓豪靠在李嘉圖的床架旁邊,聞言高興地宣布,“李嘉圖選了理科。”

“真的?那更要買洗衣機了!”說着,他往鄭濤的床架上一拍,引起他的注意,“鄭濤,下學期買洗衣機吧?反正都還一起住。現在洗衣機挺便宜的,畢業了還能賣掉。”

鄭濤還是猶豫掙紮了一下,才說,“好啊。”

“喲西!”張競予晃着他那只水桶,優哉游哉地唱起來,“解放區的天是明朗的天~~~”

确定完文理分科以後,好像一切都告了一個段落,全班同學開始全身心地投入到期末考試的準備當中。

期末考試的化學試卷真的考到和硫酸有關的題目,盡管只是一道選擇題,可李嘉圖還是想起了蘇潼。

在那以後,就再也沒有蘇潼的消息了。

他後來通過學校的面試了嗎?會不會到他們學校來教化學呢?要是他真的進了化學組,是不是會教他們班的化學?

這些問題時常出現在李嘉圖的腦海裏,但沒有人可以解答,而他也不願意向任何人尋求答案。

Chapter 5

跟李嘉圖同宿舍有一位同學選了文科,下個學期就要轉到別的班級,當然也會搬往別的宿舍。

考完最後一科的晚上,宿舍裏七個人一起到市中心吃了一頓散夥飯。

回來的路上,李嘉圖見到了馮子凝。

先看到馮子凝的并不是李嘉圖,而是周書淵。他神神秘秘地扯了一下走在前面的羅梓豪的衣服,嘀咕道,“诶,你們看那裏。”

幾個人紛紛朝體育館的臺階上望過去,只看到一個穿着羽毛球服的纖細身影站在體育館門口。白色的羽毛球服和淺色的專業球鞋在夜色中看起來十分顯眼,哪怕距離很遠,仍然可以看得出來他的身材比例很好,巴掌大的臉和修長的雙腿連很多女生看了都嫉妒。

“在等男朋友?”羅梓豪猜測道。

應軒吃驚道,“已經有男朋友了?!”

“有一回聽不知道誰說的,好像是交了男朋友吧,高三的。”羅梓豪不大肯定地說。

周書淵啧啧兩聲,感慨道,“也不知道何方神聖收了這妖孽。”

張競予斜過眼睛看他,“你不會硬了吧?”

“你發什麽神經?”周書淵說着就往他屁股上踹。

張競予哈哈大笑,一溜煙跑遠了。

他們沒那麽重的好奇心研究馮子凝到底在等誰,夏天到了,走在樹木繁茂的小道上,特別招蚊子。

覃曉峰揮掉往自己胳膊上撲的蚊子,說,“我上禮拜打羽毛球的時候,好像看到他跟一個男的在一起,樣子挺親密的。”

“真假?”其他人都很吃驚。

李嘉圖笑着說,“你分得出那種朋友和普通朋友的區別嗎?”

“分不出來啊,所以我不太确定。”覃曉峰如實說。

每個年級都會有一兩個從相貌到氣質上,都和其他人男生有所不同的男同學,馮子凝算得上是他們這一屆比較引人注目的。同學們未必知道他的名字,但只要提起“高一一個長得很像GAY的那個男生”,想到的人第一個基本上都是他。

李嘉圖和馮子凝沒什麽交集,注意到他的方式跟其他同學完全一樣,就是走在路上遇到,就能夠很明顯地發現這位男同學和其他同學不同。

知道他的名字,則是某一次寝室的卧談會,不知道是基于什麽原因,張競予先提起了“這樣一個男生”,其他室友馬上一個接一個地回應——

“是不是那個穿雪地靴的?”

“背一個帆布單肩包的,是嗎?我看到劉墨楠好像也有一個類似的,是那種吧?”

“是不是羽毛球社的啊?我好幾次去體育館都看到他。”

“是GAY嗎?”

“誰知道,看起來像。”

“好像是(3)班的,我上回做社宣,好像在(3)班看到他。”

“叫什麽名字知道嗎?”

“沒那麽無聊打聽這個好不好?”

“問度娘啊,或者萬能的微博。”

當時正好羅梓豪還在床下用筆記本電腦上網,立即到貼吧裏搜索了一番。果然學校貼吧裏有水貼議論過這個人,雖說沒有圖片,但從跟帖的回複中完全可以推斷出網友們談論的是同一個人。這個人叫馮子凝,目前是二年(3)班的學生,同時是音樂社和羽毛球社的社員,有沒有女朋友不知道,有沒有男朋友也不知道,但他跟班上女生的關系很不錯。

馮子凝籠統一共兩度成為李嘉圖他們宿舍卧談會主題,第一次他們得知了這個人什麽來歷,第二次則是上學期應軒在圖書館公用衛生間一個隔間門背後看到了馮子凝的征友消息。

“你沒進女廁所吧?”羅梓豪質疑道。

“你才雌雄同體。”應軒不客氣地回嘴。

那天晚上大家讨論出來的結果,是馮子凝得罪了什麽人,所以才被人在廁所門背後留名陷害他,畢竟不會有人真的那麽傻,在廁所門背後留下自己的電話號碼。

周書淵好奇問,“那應軒,你打了那個電話沒?”

“我當然沒有啊!”他無語至極。

那晚聊天過後,李嘉圖沒往心裏去,很快就忘了。

也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一直到社團請了保潔公司再組織全體社員專門清理圖書館衛生間的廁所文化,李嘉圖才在看到那則字跡輕佻誇張的征友信息,恍然想起來還有這件事。

時隔太久,電話號碼和名字已經被人用塗改液進行了塗改,而後又被人摳掉,旁邊和周圍接了許多類似于跟帖的東西,有咒罵也有批評。還有人在距離很遠的地方寫着:試過,太松。然後往人名上打了一個箭頭。

李嘉圖猜想馮子凝自己想必也知道這件事。但他究竟是不是同性戀,李嘉圖看不出來。

關于這一點,他自己也覺得有些意外,因為按照往常,對方是不是GAY,只要說過幾句話,李嘉圖都能夠感覺得出來,像是馮子凝這樣表面上看來就已經和一般學生不一樣的,更應該一眼就能夠做出分辨。但奇怪的是盡管常常在校園裏見到他,曾經打過幾次照面,李嘉圖還是不能确定。

天氣攀升到三十幾攝氏度并升升降降一個多月後,終于迎來了高中以後的第一個暑假。據網上的網友讨論,今年李嘉圖他們學校的暑假依舊是全市最長的,就連民辦高中的高一暑假時間都比他們少半個星期。

老師們依舊在同學們回家以前,給他們布置了暑假作業和任務,并且發放了便于勞逸結合的內容豐富的學習生活大禮包。李嘉圖抱着一摞書卷和習題冊回寝室,和室友們談論哪些值得做、哪些值得看、哪些值得直接留在寝室裏,最後把精簡過的大禮包和暑假作業一起放進書包裏。

他和楊培清發着消息,要兩人結伴一起回家,正打算走,看到張競予風風火火地跑回來,關上門以後神色慌張地說,“不得了不得了,了不得了不得!”

“什麽事啊?一驚一乍的。”覃曉峰正在床上收拾卧具,奇道。

“确切消息,各位聽了不要太驚訝。”張競予鬼鬼祟祟地往門口望了一眼,悄聲說,“馮子凝要轉到我們班來了。”

“什麽?!”羅梓豪和周書淵異口同聲地叫起來。

張競予連忙做手勢讓他們安靜,無比肯定地說,“千真萬确,比珍珠還真。我去跟丁老師打聽有誰會轉到我們班來,她第一個就說他!”

大夥兒十分默契地同時望向了宿舍裏那個空出來的床位。

“千萬不能讓他住我們寝啊!”羅梓豪叫道。

周書淵不滿道,“你講不講人權?講不講平等?難道他家沒有為祖國貢獻GDP嗎?”

“也是……我就沒看他穿過重樣的衣服,家裏開服裝店的?”羅梓豪喃喃說了兩句,揮手道,“不是這個原因好不好!”

“要是他家真的有錢,我們洗衣機讓他把買了好不好?”張競予冷靜下來以後說。

李嘉圖無語地翻了個白眼,把書包背起來,“既來之則安之吧,反正都是抽簽決定的,蒼天放過誰。我走了,暑假快樂。”

“暑假快樂,路上小心!”室友們友好地揮手道別,把李嘉圖目送出了宿舍。

李嘉圖回到家裏的第二天才知道,原來早已賦閑在家的媽媽上個月又找到了一份新的工作,就是在私立幼兒園幫廚。

聽到這個消息,李嘉圖驚訝得愣住,半晌說,“你又呆不住了啊……”

“什麽話。”媽媽給他剝了一顆荔枝,送到他嘴巴裏。

媽媽所在的工作單位是鎮上一家造紙廠,但從李嘉圖還在上小學的時候,廠子效益就不太好,到了旺季偶爾開幾次機,淡季工人們根本就無事可做,每一季的收入對需要靠它來養家糊口的職工來說,可以說是杯水車薪,加上治理不善,這兩年更是頻頻被環保廳下了罰單。直到前年,造紙廠接到一份五百多萬的罰單以後,就徹底停産了。

李嘉圖的爸爸在縣裏防疫站的領導層工作,憑他一份收入支撐家裏不是問題,但媽媽總是不甘心在家裏做一個家庭主婦。從造紙廠開始清閑開始,她就在想辦法在外頭掙錢。

這麽些年,她去街道的零食批發店當過以小時計費的雜工,在超市裏當過收銀員,也在李嘉圖就讀的初中當過負責裝飯的阿姨——為此李嘉圖的同學曾經誤認為他家裏有經濟困難。

有一段時間,興起了十字繡,媽媽就買了幾幅畫,回到家裏一針一線繡起來,打算憑這份手活掙點錢。當時她的确是繡了幾幅,也賣出過一些畫——李嘉圖依稀記得好像是梅蘭竹菊四君子。後來那份收入堅定了她的信念,她甚至買了一幅清明上河圖回家。誰知繡到小半,因為繡十字繡的人實在太多,東西也變得廉價,媽媽前後聽到的清明上河圖差價天差地別,讓她立即放棄了這份吃力不讨好的工作。

直到現在,她看到當初繡了一小半的巨作,還是遺憾可惜。每每如此,爸爸總會鼓勵她,有時間繡好了也可以挂在家裏。媽媽搖搖頭,說,“年紀大了,眼睛花,看不清楚格子。”

“既然知道年紀大了,就在家享享清福吧。”李嘉圖當着媽媽的面直接說。

媽媽剝着荔枝,啧了一聲,好像聽到了風涼話似的,“有什麽清福可以享啦?你讀書不要錢了?高中、大學、研究生,再讀博士,你書讀到現在還沒一半呢!我哪裏有福享?再說,以後你娶媳婦不要錢啊?房價一年年蹭蹭蹭上去了,在我們這兒買房都難,萬一你以後在上海、在北京讨老婆,那得花多少錢夠?”

李嘉圖一聽便沉默了,沒頂嘴。

“行了行了,過來吃飯吧。別吃荔枝了。”爸爸從廚房裏端出菜來,看到老婆在教訓兒子,心平氣和地招呼他們吃晚飯。

媽媽大概只覺得李嘉圖不懂事,狠狠瞪了她一眼,把剝好的荔枝塞進他嘴裏。李嘉圖咬了幾口,先把果核吐出來,咬着甜絲絲的果肉,起身去廚房幫爸爸端菜。

Chapter 6

其實李嘉圖知道媽媽出去工作,并不是為了掙錢,她只是受不了待在家裏面無所事事。媽媽十分鄙視那些只會待在家裏相夫教子的家庭主婦,這一點李嘉圖還在上幼兒園的時候就發現了。

小時候媽媽還在工作,可遇到爸爸沒有時間送他上幼兒園時,媽媽總會騎上她的自行車,讓李嘉圖坐在車後座把他往幼兒園送。有的時候,她會和同樣送孩子來上學的同學媽媽聊天,相對于對方專門在家帶小孩,媽媽提起自己也是只有一個寶貝兒子,但自己仍然在上班工作時,臉上都會露出驕傲的神情。

後來上了小學,一個和李嘉圖關系比較好的同學上家裏來玩,媽媽得知同學的母親是家庭主婦,就了然地“哦”了一聲,拖着意味深長的尾音,以為小孩子聽不出來是什麽意思。

楊培清的媽媽內退以後,在縣高的路口擺設了市政早餐的攤點。因為李嘉圖和楊培清是初中同學兼高中同學,兩家的媽媽互相認識。有時李嘉圖周末回家吃飯,會聽到媽媽提起楊媽媽,說買菜的時候又遇到了她,還聊了些什麽。如此之類。李嘉圖看得出來,媽媽是欣賞那位阿姨的,說不定還有惺惺相惜的感覺。

“對了,中午我去超市買菜,回來路上遇到楊培清的媽媽了。”媽媽對李嘉圖說,“聽她說,楊培清選了文科。你呢?怎麽沒聽你跟我們說?”

因為他們不問,所以李嘉圖才沒主動說。聽到媽媽詢問,他遲疑了一下,說,“我選了理科。”

聞言媽媽頓時松了一口氣,拍拍胸脯,“理科好,理科好。”說着怕丈夫不知情,解釋說,“他們學校去年出了理科總分狀元呢!”

爸爸卻皺眉道,“怎麽選了理科呢?你段考就物理和化學都只考了八十多,以後課程會更深入,你應付得過來嗎?”

“哎呀,兒子肯定是自己想清楚了才選的志願,這好開玩笑的嗎?而且肯定是要選自己喜歡的科目才能學好。加上他們班班主任是教數學的,人都說了,班主任是教文科的,分了班以後那個班就是文科班,理科也一樣。現在兒子選了理科,就不用換班主任了,那還不好嗎?丁老師可是北師大的碩士,帶出過狀元的!”媽媽比了個大拇指,對兒子露出了如指掌的微笑,補充說,“其他任課老師的資料網上都查得到,個個都是頂呱呱的,要經驗有經驗、要成果有成果。”

媽媽一副伶牙俐齒,在李嘉圖的印象中,爸爸就沒有說得過她的時候。果真這回,爸爸也是沉吟半晌,對李嘉圖說,“你自己好好掌握吧。”

他點頭,在父母的交鋒過後,對爸爸感激地笑了一笑。

“哎呀!”媽媽吃了幾口飯,忽然又叫起來,讓其他人都投來疑惑的目光。“下個學期要分班,你們不會要換任課老師吧?”她緊張地問兒子,“應該不會的哦?任課老師應該是要跟着你們直到畢業吧?我記得當初入學的時候,丁老師這麽擔保過的。”

李嘉圖含糊地點了點頭,想了想,說,“不過化學老師下個月就要臨産了,之後休産假,可能那段時間會有其他老師代課。”

媽媽皺眉道,“這怎麽行呢?怎麽能教到一半交給別的老師上呢?那她生完孩子回來,還給你們上課?還是繼續是代課老師上?”她直搖頭,“學校也太不負責了,這不是故意讓學生接不上嘛!”

“老師也是人,也要結婚生小孩的。中途換老師,學習就跟不上,那別上學了。”李鈞卓冷淡地說。

媽媽還是一本正經道,“本來學校老師就那麽一些,走了一個去生小孩,代課的老師哪裏來?要麽是別的老師多教一個班,要麽是交給新老師。再好的老師,工作量大了也會分心,水平會下降。至于剛入職的老師,更不用說了。一點經驗都沒有,讓學生怎麽辦?自學麽?”

李嘉圖低聲說,“上星期來我們班上試講化學的蘇老師,教得挺好的,班上的同學都很喜歡他。”

媽媽皺起眉頭,“蘇老師?男的女的?”

“男的。”李嘉圖仍舊低着頭,語氣淡漠地說。

“是研究生還是本科生?不過你們學校的年輕老師應該沒有本科畢業的吧?”媽媽自說自話,忽然頓了頓,聲音也變得有些奇怪,“長得怎麽樣?帥嗎?”

李嘉圖心裏一堵,若無其事地夾菜,滿不在乎地說,“也就那樣。”

媽媽将信将疑地打量着他,又看看自己的丈夫,意有所指調侃道,“現在的年輕老師都挺喜歡打扮的,男的女的都一樣。本來比學生就大不了幾歲,還扮時髦,都不知道老師學生誰管誰呢。”

李嘉圖撥着碗裏的白米飯,假裝沒有聽見。

新學期還沒開始,學校大大小小的活動就已經提前展開。

李嘉圖提前三天回到學校,先是把兩個月沒有睡過的床鋪清理了一遍,然後跟圖書館的社員們聚了個餐,商讨新學期的活動。他一共參加了兩個社團,除了學生圖書中心以外,還有戲劇社。這兩個社團都是剛入學的時候,正值社團招新的熱潮,他在校園主幹道上莫名其妙地被社團前輩拉住一頓游說,最後一時腦熱加入的。

在學校裏,一個同學身兼幾個社團的社員身份并不少見,比如周書淵就同時在校團委和廣播站這兩個工作量巨大的社團中忙進忙出。平時李嘉圖除了上課時間和睡覺時間,基本上見不到周書淵的人影。對此,李嘉圖不禁覺得比起周書淵,自己簡直可是說得上是頭腦清醒了。

畢竟盡管自己參加了兩個社團,但在這兩個社團裏擔任的職務工作量都很小。

他在圖書館活動中心的活動部裏,平時和其他部員負責周末的電影放映工作,還有偶爾參與組織舊書交易活動——這樣的活動一個學期只有一次,時間也只有一周。而在戲劇社,他就更閑了。那裏有一個很神奇的部門,叫做醬油部,裏面的成員就是在其他各部之間竄來竄去打醬油的,而李嘉圖就是其中之一。

分別參加了兩個社團的新學期團內活動,相當于是蹭了兩頓晚餐,李嘉圖迎來開學前的一天。這個時候,全部同學基本上都已經回到學校了。

原本空出來的那個床位,住進了新的同學。

“蒼天放過誰啊……”張競予意味深長地拍了拍李嘉圖的肩膀。

李嘉圖聽不懂他說的話,仔細想了想,看着宜家風格的卧具還有桌上全套的無印良品風生活用品,恍然大悟,“他真抽中我們寝室了?”

羅梓豪至今床位還是空的,鄭重道,“我不管,我不要跟他挨着睡,你們誰跟我換床位?”

也就只有他能夠那麽鄭重其事地說出如此任性的話。李嘉圖和張競予看看彼此,都沒有吭聲。

正在床上裝被套的周書淵不甚滿意道,“诶诶诶,你們三個,想想GDP好嗎?也不看看人家用的東西,不是綿就是麻,為環保做了多少貢獻你們知道嗎?”

“那你跟我換吧?”羅梓豪回過頭對他說。

周書淵臉色一變,“這床我睡一年睡出感情來了,以為每個人都像你,這麽不戀舊,說換就換啊?”

張競予建議道,“不然李嘉圖你跟羅梓豪換吧,反正你看起來男女通吃、童叟無欺的。”

李嘉圖昨天晚上整理好的床鋪和書桌,已經睡過一晚上了,這個時候還讓他換鋪位。他不情願地說,“你自己怎麽不換?”

“我睡他對面啊。”張競予指了指自己的床位,“從對面換到隔壁,有什麽差?”

李嘉圖看着羅梓豪雙手合十哀求自己的模樣,不情不願地說,“行吧,換就換。”

說換就換,兩個人同時跳到了床上,開始收拾自己的鋪位。本來兩張床就是挨在一起的,無非是相互搬一搬的工作,不出一刻鐘就已經将兩張鋪位對換完畢,但嚴峻的還是各自的書桌。

比起新同學,李嘉圖更希望有人談論一下新老師。可是,光是馮子凝住進他們寝室裏,就已經夠讓其他人一晚上都惴惴不安了。因為,這間寝室裏從來沒有一個人跟馮子凝在五米以內的距離相處過,更不要說交談。

盡管如此,他們還是要連同這位新室友一起開一個新學期的例會——關于至關重要的洗衣機。

偏偏這位同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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