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9)
了蘇老師去指導晶體培育,我也只好去了,作業就沒寫。”
“那你跟他們說你還沒寫完作業不就完了嗎?”李嘉圖理所當然地說。
鄭濤張了張嘴巴,似乎話都到了嘴邊,可是都說不出口,只化作了一聲嘆息。他同意地點頭,說,“也是,下次再遇到這種情況,我就說。”
李嘉圖知道他有很重的從衆心理,平日裏小心翼翼的,生怕不能讓周圍的人滿意。
這個問題一直都是鄭濤自己的困擾,他也曾經在卧談會上表達過,當時所有人都和他說得清楚明白,做人不必要時時刻刻都看他人的眼色。如果別人要求的,是自己絕對不情願做的,或者根本做不到的,直截了當地拒絕比任何方法都會好得多。
再說,世界上人這麽多,就算他拒絕了,別人也可以找其他人。完全沒有必要覺得自己的拒絕會讓他人感到困擾。
這些勸導鄭濤每次聽完以後都覺得他們說得有道理,可之後從來沒有改正過。他永遠都是這樣,附和他人,顯得那麽沒有主見。
現在聽到鄭濤這麽說,李嘉圖已經預見他接下來會怎麽做。他無心再開導他,還是自己先去洗澡。
熱水卡上的錢果然快沒了,他洗到一半,自來水管裏只出冷水,凍得他速戰速決,很快沖掉身上的泡沫,關上了蓮蓬頭。
“啊嚏!”用毛巾擦幹身體時,他發現自己的手心沒有任何溫度,果然身上的體溫都被冷水沖走了。
李嘉圖看了看自己被蘇潼握過的手,不知道他現在喝了那瓶牛奶沒有。
Chapter 24
溫度果然驟降了十幾度。許多同學都沒有預料到冬天會這麽快到來,沒有在學校裏留備足夠的衣服,一個個在出操時迎着寒風縮成團,趁着還沒正式開始做操,三五成群報團取暖。操一散,立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作鳥獸散。
原本定在做操以後的接力練習也因為張競予本人不堪嚴寒取消了。李嘉圖和朋友們一起快步前往食堂吃早餐取暖,想着晚上能不能坐公交車回家拿秋冬的衣服,然後在明早早操以前趕回學校來。
羅梓豪家的保姆一大早就給他送來了毛衣和外套,還有很多零食,看得和他一起回宿舍的周書淵羨慕不已,來到教室以後逢人便說。
其實早在醒來的時候,李嘉圖就收到了媽媽的短信,問他冷不冷,要不要送衣服來。考慮到畢竟是工作日,讓父母特意找借口離開工作崗位确實麻煩,李嘉圖便假言拒絕了。
早讀課以後,他有些昏昏欲睡。覃曉峰過來交周測試卷時看到他沒有精神的樣子,把外套脫下來給了他。
“你不冷吧?”李嘉圖穿上他的外套時問。
覃曉峰聳肩,扯了一下自己的套頭毛衣,“純羊毛的,母愛牌。”
天氣預報說這周會一直冷下去,直到月底,已經在開始籌備運動會開幕式的同學們不免開始憂慮到時候如何穿着他們定制的服裝入場。
“死了死了,我那可是一件素綢的褙子,下周三可得直接凍死我。”朱薏臻抱着她的暖手袋,後悔萬分道。
馮子凝問,“運動會不是十一月底開嗎?當時怎麽會沒想到訂冬天的明裝?”
朱薏臻無奈道,“誰知道今年冷得那麽快?去年這個時候,我還穿着短袖呢!再說,上星期也有二十七八度啊!”
“她訂的是薛寶釵同款。”邊上一女生解釋道。
朱薏臻再次翻着白眼直搖頭,“凍死我算了,比黛玉死得還早!”
要扮演林黛玉的女生聽了,呵呵笑了兩聲。
“對了,朱,你哪裏來的熱水啊?”将要扮演王熙鳳的女生問。
朱薏臻理所當然地說,“去英語教研組裝的呀。”在旁人意味深長的目光和了然聲中,她用更加理直氣壯的語氣說道,“幹什麽?我被他當小民工一樣差遣,還連杯水都讨不到嗎?”說的是教英語課的邱老師。
周書淵擠着眼睛說,“我看你演鳳姐得了,這伶牙俐齒的。”
說話間邱老師就從後門進來了,看他們聊得熱鬧,問在聊些什麽有趣的事。
周書淵第一時間就告狀說,“這蹄子剛才說你把她當小民工使?”
“不是嗎?民工過年還能讨到過年錢呢,我什麽都沒有~”朱薏臻反而搶白道。
邱老師啼笑皆非,甘拜下風道,“對對對,辛苦朱大小姐終日為邱某奔波了。”
她細眉一挑,得意地朝周書淵抛了個媚眼。周書淵立即裝吐的時候,她從桌子上跳下來,“哦,早讀的英語聽寫,交齊了。”說着把作業本交給了老師。
連續兩節英語課李嘉圖都沒聽進去,大課間開始時,有同學抱怨能不能就待在教室裏面不出門,但學校規定卻不能違反,于是很多男生就到了走廊裏,擠起牆角來。
一排人往牆角的柱子上擠,被擠出來的人再回到隊伍後面繼續。李嘉圖一直沒弄明白這項秋冬時節就會出現的游戲到底樂趣在哪裏,但高一時路過,也被無緣無故抓起來往裏面擠。
夏天天氣炎熱時,連自己的手碰到大腿都嫌難受,氣溫一降下來,就巴不得相互抱在一團了。
要不是李嘉圖要去交周測試卷,恐怕也要被羅梓豪他們給抓到牆角裏了。有好幾位家住在市內的同學,他們的家長趕着課間時間給孩子們送來了保暖的衣物。李嘉圖不禁憂慮晚上能不能請到假。他下樓是踩空了一級臺階,恍惚的精神一下子驚醒過來,突然頭痛難當。
“怎麽穿這麽少啊?沒帶衣服來嗎?”在教研組門口遇見他的老師無比驚訝地說。
他含含糊糊地回答,“嗯,沒帶。”心知這位老師并不認得自己,李嘉圖也就沒多做解釋。
教研組的另一位化學老師接過了話頭,對剛進門的同事說,“現在的小孩子,都是這樣,要風度不要溫度。”
“什麽事?找誰?”那位剛才還關心他的老師回到自己的辦公桌上,揭開水杯的蓋子,喝了一口水。
李嘉圖站在門邊往裏頭望了望,發現蘇潼不在,便說,“我來交周測試卷。”說着走進辦公室,把試卷放到蘇潼的辦公桌上。
他應該是只離開一會兒——手機還放在桌上。教師辦公室裏已經開起了空調的暖風,蘇潼的辦公桌在立式空調旁邊,李嘉圖站了片刻,便感覺到徐徐的暖風吹進了帽衫的頸子裏。
李嘉圖在原地遲疑了兩秒,又把周測試卷放到了他的手機下方。才要走,放在試卷上的手機就震動起來,他看到來電顯示是黎方的名字,怔了怔。
“嗯?你來了?”蘇潼從外面回來,看到李嘉圖站在自己工位旁邊,順手拿起了手機,挂斷以後打開了微信,發了句語音,“待會兒打給你。”
李嘉圖後悔自己沒早點走,被問到有什麽事,便說,“周測試卷,已經交齊了。”
“哦……”蘇潼坐下來,手機随意放到一旁,打開試卷看了看。
李嘉圖抿着幹燥脫水的嘴唇,在他擡起頭看向自己時,脫口而出道,“那老師我先回去了。”
蘇潼眼中掠過了一絲驚訝,點點頭,但在他走之前又叫住的他。
李嘉圖轉回身,疑惑地看着他。
蘇潼難得地猶豫了片刻,好像在考慮到底要不要說似的。這讓李嘉圖心底跟着緊張起來,盡管他并不知道自己能有什麽事值得蘇潼遲疑。
“嗯……教室裏開空調了嗎?”他問。
李嘉圖心裏失落了一下。他知道蘇潼想說的并不是這個。“還沒,規定十度以下才能開。”
蘇潼朝旁邊遞了個眼風,“拿張椅子過來坐,幫我改作業吧。穿那麽薄,又不能待在教室裏。”
他驚詫了半晌,點頭應着,從旁邊挪了一張辦公椅,在蘇潼騰出的空位旁坐了下來。
教師的辦公桌很寬大,但蘇潼桌上的東西太多,他給李嘉圖找作業本和紅筆時,手背碰到了他的手指。
第一次他沒有發覺,但李嘉圖沒有把手移開。後來蘇潼再碰到,不禁低頭看了一下,完全是下意識一般握了一下他的手,念叨道,“怎麽這麽涼。”
李嘉圖的指尖輕輕動了動,而他沒有發覺,因為他過快地收回了手。
“都凍紫了,沒有衣服穿嗎?”蘇潼奇怪地看着他,“這衣服覃曉峰的吧?早上看到他在穿。”
他點點頭,“他借我的。”
“沒衣服了?”蘇潼問完就起身走到了辦公室的櫃子旁,找出了兩只一次性水杯,兩只紙杯套在一起盛了大半杯熱水。
李嘉圖接過他遞過來的熱水,捧在手心裏暖手,說,“我兩周沒回家了,上次回去沒料到會冷得那麽快。”
“這樣……”蘇潼皺起眉頭,思慮良久以後說,“讓你爸爸媽媽晚上給你送衣服來吧。今天才周二,有得你熬呢。”
“嗯。”他往面前的作業本上,打了一個紅色的勾。
蘇潼并沒有在工位上做他的事情,安排好李嘉圖以後,他便拿着電話到外頭去了。
他并沒有離開辦公區,而是就在辦公室外的走廊上打電話。這個電話的時間很短,不到三分鐘就結束了,李嘉圖改好了兩本作業,看到他從外面回來,完全沒有辦法從他過于平常的表情中推測出他在電話裏說了什麽。
突如其來的寒冷天氣讓辦公室的老師們也不得不活動起來以放松心情。化學組幾乎都是女老師,從返聘教師到二十幾歲的新鮮人。李嘉圖從他們的對話中得知蘇潼是組裏最年輕的老師。
“還以為是哪裏來的大學實習生呢!”工位在他旁邊的那位老師捧着茶杯微笑道。
對面辦公桌的老師問,“小蘇是市級優畢哦?”
蘇潼不好意思地含糊應了一聲,“嗯。”
“不留在北上廣好可惜!”那位老師惋惜得如同身受。
勞英在蘇潼身後鄭重其事叫了一聲,“小蘇!”
“诶。”蘇潼連忙轉過了椅子。
老太太瞪着炯炯有神的大眼睛,無比嚴肅地說,“去大城市發展,不然到山東、江蘇那種教育水平發達的地方去,年紀輕輕窩在這種小地方幹什麽?埋沒人才!”
“噗~勞老師,您這麽說,讓校長聽見了可不好呀,我們學校才過完115歲生日呢!”正喝着熱水的老師開玩笑道。
勞英不客氣地白了她一眼,很中肯地說,“我們西南教育水平低,這是不争的事實啊!”
蘇潼虛心聽教了良久,考慮了一會兒,說,“其實我自己知道,能力上還有欠缺,也算不上您說的什麽人才……但姑且我算是,到底也是從這裏走出去的。我希望可以通過自己的努力,幫助更多孩子也從這裏往外走,成為真正的有用之才。”
勞英聽得愣了一愣,眨巴了兩下眼睛,不甚确定地試探道,“小蘇,你是真的願意當老師?”
不知為何,蘇潼沒有回答。李嘉圖擡起頭,看到他沉默的側臉。他輕輕抿了一下嘴唇,讓本來血色不太充足的唇色鮮亮了一些,可終究只是淡淡笑了一笑,沒什麽笑意,也沒有答案。
Chapter 25
氣溫驟降的第一天,李嘉圖的父親在他晚自修時來到了學校,不但給他帶來了秋冬的衣服、鞋靴、被子,還有一些平時可能會需要的藥品。
李鈞卓找到兒子的時間恰好就在周測結束後,父子二人一同把東西都搬上了宿舍樓。
由于很快就到熄燈時間,父親并沒有多做停留,讓李嘉圖平時照顧好自己,并且給了他五百元零花錢以後便離開了。
李嘉圖把父親送到宿舍大院門口,眼看着宿管阿姨要鎖上大門,他突然想起自己尚未領取當天的牛奶,但眼下已經來不及,他也只能放棄了。
他還沒回到宿舍,整個大院的燈就都滅了。照例院子裏發出一陣陰陽怪氣的叫聲,宿管阿姨和值班老師在中庭花園裏朝樓上吹了幾次哨以後,漸漸消停下來。
李嘉圖躲着宿管阿姨巡視的路線上樓,因為受了涼,頭昏昏沉沉的。好在父親送來的藥品裏有預防感冒的沖劑,他琢磨着待會兒回到宿舍以後要沖上一杯。
算算夜間教師巡查工作的排班表,李嘉圖發現是蘇潼值日。想到這裏,他上樓時每經過一次樓梯間,都往旁邊樓層的走廊裏望上一眼,也不知道蘇潼巡視走到了哪裏,一直都沒有見到他的身影。
回到自己宿舍所在的樓層,他仍然沒有看到蘇潼,然而已經不能再往上走,李嘉圖想到自己還要把羊毛被換進被單裏,收起亂糟糟的心思,快步往宿舍走。
接下來要做的事情還有很多,但他一樣一樣慢慢來。先是趁兩間浴室都有人的時候把被子換好,又把大半年沒有穿過的短靴取出來放到陽臺通風——蘇潼家的廚房沒有開燈,他果然不在家。
剛剛父親送來的秋冬裝都需要放進櫃子裏,他首先将箱子裏的春夏裝騰出來放進一只旅行袋裏,把這陣子常穿的幾件衣服留在外面,其他全都鎖進箱子裏關上。做完這些事,飲水機的熱水恰好可以喝了,他沖了一杯板藍根,一邊喝一邊等浴室洗澡。看到覃曉峰從浴室裏出來,他立即放下了喝到一半的藥,拿上衣服往裏走。
“李嘉圖!”他還沒把衣服放到浴室的架子上,覃曉峰就在外頭叫住了他。
他奇怪地走出來,正要問什麽事,便看到蘇潼站在宿舍門口,雙手背在身後,對自己微微笑了一下。
覃曉峰做了個手勢,問,“老師要進來嗎?”
“不用,我找一下他。”說着,蘇潼對李嘉圖招了招手,問,“有時間嗎?”
李嘉圖連忙點頭,把空出來的浴室讓給了同樣也在等着洗澡的周書淵。
也不知道蘇潼找自己有什麽事,李嘉圖走到了宿舍外頭,想了想,還是把門虛掩了起來。
“老師。”他問不出找他有什麽事這樣的問題。
蘇潼從背後拿出了一瓶牛奶,遞到了他面前,對驚愕得反應不過來的李嘉圖說,“剛才我去還空瓶子,向阿姨報了你的名字,結果她告訴我,你又沒去領牛奶。”
确實是忘記了,李嘉圖摸摸後腦勺,赧然接過牛奶,捧到手心裏才發現牛奶已經加熱了,“謝謝老師。”
“不客氣。剛才我看到你送了一位先生出去,那是你的父親嗎?”蘇潼問。
李嘉圖微微一愣,點頭說,“嗯,他送了衣服和被子給我。”蘇潼是在哪裏看到他們的呢?
蘇潼放心地笑笑,說,“那明天就有衣服穿了。多穿點,別着涼。”
“嗯,好。”李嘉圖猜想他要走了,在他開口道別以前,搶白道,“老師……”
蘇潼果然收回了将要說的話,帶着不解的微笑,“嗯?”
其實李嘉圖也不知道能說些什麽,感覺他和蘇潼之間能說的事情太少了,又或者說,不能說的事情太多了。“你覺得這個牛奶怎麽樣?好喝嗎?”
“挺好喝的。”蘇潼不吝稱贊,道,“我剛才還和小賣部阿姨打探了一下價格,打算下個月開始訂。”
李嘉圖忍不住說,“那你別訂了,我覺得這個牛奶味道有點奇怪,不太喜歡喝。老師你喜歡喝的話,就喝我的好了。”
蘇潼一愣,笑道,“不用啦,你要是不喜歡喝,就換另一種口味的吧,別浪費錢。我想喝會自己買的。”
他也預料到了會是這個結果,倉促地笑了笑,改口道,“也是。”
“李嘉圖?”蘇潼低下頭,輕聲叫了他一聲。
李嘉圖恍惚間擡起頭,“啊?”
“今天好像沒什麽精神。”他說着擡起手,翻過手背在他的額頭上放了放,之後又收回手背到了身後,溫柔地說,“你現在還在花爸爸媽媽的錢。我這樣說,你明白嗎?”
李嘉圖覺得自己的臉頰上又潮又熱,他望着蘇潼,很快又再次低下頭,“嗯,我知道了。”
“喝了牛奶早點休息吧,我去巡視了。”蘇潼揉了一下他的腦袋,“晚安。”
他握緊了溫熱的牛奶瓶,“老師晚安。”
晚上李嘉圖喝完了牛奶,躺在床上翻來覆去,怎麽也睡不着。眼睛是潮熱的,仿佛很快就要發燒了,但手背放到額頭上,卻什麽也感覺不到。
并不是什麽都感覺不到——他還記得蘇潼的指節停在皮膚上的短暫觸覺。
淩晨一點多,宿舍裏仍然有應急燈在亮着。光源就在李嘉圖床位的對面,他小心挑開床簾,看到鄭濤躲在蚊帳裏面,就着膝頭埋首寫着他那本日記。
他每天都在記,好像生活真的豐富多彩,又好像自己的确心事滿懷。沒有人知道他到底在記些什麽,有過短暫的好奇,可終究不會想要深入了解。
其實李嘉圖倒是挺佩服鄭濤的,無論他記在日記本上的究竟是什麽,事件也好、想法也好,到底還是寫在本子上了,而現在李嘉圖卻一個字都寫不出來。他完全沒有辦法通過任何媒介記錄自己的所見所想,生怕再怎麽小心謹慎,也還是會被人知道真相。
雖然他覺得真相并不醜陋和難堪,但往往只有他這麽覺得而已。
時隔半個月又見到父親,李嘉圖發現他一點都沒有變,還是那麽溫和沉穩。想到父親和自己說話的模樣,他連眼睛都不敢合上,唯恐因為睡前想到了家人,夢裏就會出現他們。
睡前喝了太多東西,他拉開床簾下床,看到鄭濤像驚弓之鳥一樣,惶然朝自己望過來。李嘉圖被他臉上的表情吓了一跳,那樣子簡直像是要殺人一般,和他平時唯唯諾諾的樣子判若兩人。
就在他懷疑自己是不是看錯了的時候,鄭濤又像平時一樣,驚惶之間拍了拍胸口,可憐巴巴地朝他笑了一笑。李嘉圖小聲說了句要上個洗手間,他表示諒解點點頭,把手中的日記本抓得緊緊的。
蘇潼這個時間應該已經睡深了,李嘉圖看着對面黑漆漆的窗戶,想到他和自己說的話,只覺得胸口悶悶的,仿佛有大團棉花堵住了,呼吸不過來。
他沒有立即回到床上,而是坐在書桌前發了一會兒呆。睡前放在桌面上充電的手機此時已經充滿了電,李嘉圖拔掉充電線,打開微信,找到了蘇潼的名字。
蘇潼的朋友圈裏什麽內容也沒有,但之前李嘉圖曾聽羅梓豪說起,說不定老師是設定了不讓他們查看自己的朋友圈照片。事實究竟是怎樣,沒有看過蘇潼手機的人不會明白。
李嘉圖猶豫了一會兒,終于給蘇潼發了一條消息。消息發出以後,他馬上按掉了屏幕電源,拿着手機爬上了床。他想,如果在自己躺下以後,蘇潼還沒有看到他的消息,那麽他就把消息撤回來。
可是,他才剛剛鑽進被子裏,仍然握在手中的手機就震動了。他驚得心髒抽動了一下,看到蘇潼回複的消息閃現在屏幕上,吃力地咽了咽喉嚨——
蘇潼:還沒睡着。你怎麽還沒睡?
李嘉圖屏住了呼吸,完全想不到要怎麽回答他。因為一開始他就沒有想過蘇潼有可能看到他的消息,畢竟已經快要淩晨三點了。
良久,李嘉圖舔了舔發幹的嘴唇,回複道:我也是沒睡着。
界面上方一直顯示着對方正在輸入,可過了很長時間,也沒有看到蘇潼的消息。李嘉圖盯着屏幕看了太久,覺得眼睛很熱,他用力揉了揉。
蘇潼:不是喝了熱牛奶嗎?反而睡不着覺?
說到牛奶,李嘉圖笑了一下。他無聲地嘆了口氣,打字道:不知道是怎麽回事。老師你呢?怎麽也沒睡着?
按下發送以前,他把光标移到那個稱謂後面,想了想,删掉了。可消息依舊沒有發出去,李嘉圖在把這個句子重新看了兩遍以後,還是加上了原本的稱謂。
李嘉圖:不知道是怎麽回事。老師你呢?怎麽也沒睡着?
這回,界面上沒有出現蘇潼正在輸入的提示。過了大概兩分鐘,聊天窗下方直接彈出了蘇潼的回複。
他說:我也不知道。
Chapter 26
運動會開幕式當天,老天給了個好天氣,白晃晃的太陽挂在天上,盡管還是有一些涼風,但比起一周以來陰森森灰蒙蒙的情況,還是好了很多。
班上後勤很早就給運動員們準備了功能飲料,制作了加油用的大旗子,入場時使用的禮花,一個個興致盎然。運動員入場式尚未開始,校園裏已經出現了各種各樣的奇裝異服,只剩下看熱鬧的普通同學猜測到底是哪個班級的進場服裝。
很快,在喧鬧的鑼鼓聲和運動員進行曲聲中,開幕式正式開始了。各參賽班級方陣按照次序先後進場,比起冬季運動會,更像是一場cosplay表演秀,打頭陣的高一年級造型已經是穿越古今中外層出不窮,口號更是無奇不有。
入場前,朱薏臻不知從哪裏弄來了一件大花鬥篷裹在身上,反複念叨着好冷好冷,一邊說着,還不忘對已經開始入場的高一學弟學妹們評頭論足。
十二金釵的造型旁人能否猜出來尚未定論,但馮子凝則是玉樹臨風站在白色的陽光下,已經足夠大家在旁邊争相拍照留念了。
“卧槽卧槽,那是甄嬛嗎?”正在發放礦泉水的羅梓豪動作完全停頓下來,抱着紙箱呆呆地看着剛剛進場的高一(9)班方陣,“皇上後宮三千啊!”
只聽廣播悠揚的女聲介紹着,“現在向我們走來的,是高一(9)班的運動員們!”
清裝龍袍的皇帝腦袋後面拽着一根大大的辮子,随着那學生的昂首闊步搖搖欲墜,身後幾名佳麗踩着花盆鞋,臉上挂着不尴不尬的笑容,恨不得幾步趕超出皇帝身後,快速離開觀禮臺前。前面舉着班級牌子的兩名宦官形象,倒是完全樂在其中。
劉墨楠眺望着那個方陣,眨了眨眼睛,突然驚訝道,“哎呀我去,嬛嬛不是希希公主嗎?這班給力啊!”
“什麽鬼啦?”羅梓豪莫名其妙,看了看又說,“诶,離皇上最近的那個妹紙長得不錯诶!”
“那就是段希希啦,校花啊!簡直沒有眼力見!”劉墨楠嫌棄道。
其他人一聽是校花,個個都伸直了脖子要一探究竟,奈何隊伍已經越走越遠,遠遠地離開了觀禮臺前。
正在大家都感到惋惜的時候,周書淵咂咂嘴,評論道,“高攀不上我們家圖圖诶!”
李嘉圖一早上沒說幾句話,突然就這麽被拉下水,完全莫名其妙。
羅梓豪斜過眼睛看他,說,“別這麽說嘛,小周。比咱班這群都漂亮了好不好?”
誰知這被十二金釵聽到了,以朱薏臻為首,全都湧上來要聲讨暴打他一頓。
羅梓豪抱着頭蹲下來求饒,嗷嗷叫了半天,突然指着前方叫道,“——皮卡丘!”
朱薏臻冷笑道,“就你這五大三粗的還賣萌啊?”那一腳還沒踹上去,就被旁人從邊上拉開了,沖着正在進場的方陣使勁指。
“我去,十萬伏特十萬伏特……”周書淵看着下一支參賽隊伍入場,走出來的竟是十幾只穿着皮卡丘造型的人形玩偶,瞪直了眼睛。
為首的那只皮卡丘舉着大大的牌子,上面寫着“高一(10)丘~”幾個大字。統一大小的套裝卻因為學生們的個頭差別而顯得造型各異,無論是已經入場的還是沒有入場的,全部掏出手機争相拍照。
羅梓豪一連拍了好幾張,“啧啧,這得有百萬伏特了。”
皮卡丘們受到了大家的熱烈歡迎,無數禮花在它們身邊綻放,一只只都高高興興、活潑開朗地向前蹦蹦跳跳地走着。
突然,舉牌子的皮卡丘一個趔趄,在所有人都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摔倒在地,大腦袋生生砸到了塑膠跑道上,引得衆人還有觀禮臺上的領導、老師們都一陣嘩然。
其他皮卡丘和方陣裏沒有穿人偶服裝的同學們紛紛圍過來攙扶。它倒是意志堅強,怎麽也不肯摘下自己的頭套,站起來以後把歪掉的頭套扶正,興高采烈地沖同學和老師們揮手表示自己沒有關系,然後接過牌子,繼續在衆人的歡呼聲和掌聲中帶領自己的隊伍走完了全程,進入了田徑場內部。
前些天剛剛降溫時,李嘉圖因為沒有注意保暖,一度精神萎靡不振。好在連續喝了三天板藍根以後,幸免于感冒,加上最近一直在吃食堂營養豐富的套餐,到了運動會這天,雖然天氣并不令他感到自在,但比起之前已經好了許多。
班主任丁楚吟一大早就和班上的後勤部隊一起給同學們準備早餐,又負責給他們準備禦寒的熱水。
她看到學生們為這次運動會開幕式精心策劃做下的準備,由衷地為他們感到高興和自豪。運動員還沒開始入場,學生們就發現朋友圈和好友動态裏出現了班主任的刷屏,還打算隐姓埋名的十二金釵很快就覺悟到沒有反抗的餘力,任憑同學們怎麽拍照,都積極配合了。
李嘉圖在旁邊站了一會兒,餘光瞄到班上有女生在偷拍自己,默默舉起了手裏的紙杯擋住側臉,無奈地說,“不要拍照。”
“李嘉圖是360度無死角啊!”正在打鬧的女生們熱熱鬧鬧地說着,還是趁機卡擦卡擦拍個不停。
他沉了沉氣,遠遠地和她們說,“拍馮子凝吧,他比較帥。”
馮子凝也是被簇擁着調戲的對象,不僅是班上的同學,還有他社團裏的朋友、高一時候的同學以及其他看熱鬧的學生們,都你一言我一語地開他玩笑。他臉上挂着尴尬害羞的笑容,完全沒有機會說出拒絕的話語。
風倒是越來越緊了,眼看着高一的運動員即将入場完畢,張競予和劉墨楠也收到了學生會的通知,注意整理好班級隊伍準備入場。
運動會雖然是一次全校範圍內的盛會,但到底還是學生們的活動,平時的科任老師除非是和學生們關系特別好,或者想要看看熱鬧,否則也是利用這段時間在家休息的多。
得知自己的課代表要扮演薛寶釵出場,邱老師很快就出現在了班級的準備隊伍裏,笑着說來看看寶姐姐。
“邱老師,你這雞窩頭,該不會才睡醒吧?”朱薏臻挑着眼角看他,一臉嫌棄狀。
邱飛銘呵呵笑着,摸了摸腦袋,說得卻仍理直氣壯,“要不是為了來看你們入場,我現在還在被窩裏頭呢!”
沒過多久,語文老師和生物老師也帶着妻子來看熱鬧了,才上幼兒園的兩個小朋友特別興奮地和平時電視劇裏才會出現的人玩耍,還拿着妙玉的浮塵打來打去,鬧個不停,被家長規勸了好幾回,才肯把新奇的玩具還給姐姐們,然後依依不舍地離開。
——但他們很快和其他小朋友們一樣,發現了那群運動場上格外矚目的皮卡丘,哭着喊着要到裏面和它們玩。
學校電視臺的記者特地前來采訪馮子凝,已經架好了攝影機對準他精致幹淨的臉面,但馮子凝幾次搖頭,十分為難地懇求不要拍。拿着話筒的記者又把目标鎖定在李嘉圖身上,還沒等她走過來,李嘉圖已經很認真地說,“不要拍我。”
那邊班主任還在游說學生們接受采訪,這邊很快有人注意到化學老師來了,而且還不是一個人。
和蘇潼在一起的,是一個身材像模特兒一樣高挑的青年,相貌也如同平面模特一樣英俊。看得最先發現他的朱薏臻呆呆地感嘆,“這還真是人以群分啊,顏值不夠高都不好意思和蘇蘇站一塊兒。”
正和學生們說笑的邱飛銘回頭一看,驚訝道,“诶?黎方?!你怎麽來了?”
想不到原來英語老師也認識黎方,看着他走過去和蘇潼他們打招呼,李嘉圖一時忘記了躲開電視臺的鏡頭。
他們不但認識,看起來還十分熟悉。大家都知道英語老師和化學老師是好朋友,但李嘉圖沒有想到,他們之間會出現這樣的交集。
蘇潼穿着運動服,手裏卷着幾張紙,還拿着一塊秒表。學生們熱情地和他們打招呼攀談,忽然,張競予大聲叫起來,“蘇老師你竟然是裁判?!”
“體育組人手不夠,就找了幾個門外漢充數。不過跑步這類比賽,會計時也就沒問題了。”蘇潼解釋道。
立即有學生問他是哪些項目的裁判,還問了好幾個班級裏有選手參加的項目。
蘇潼打開手中的表格看了看,還沒來得及回答,表格就已經被學生們拿去傳閱了。他無奈地笑笑,說,“就是參與全部的接力賽項目而已,時間應該都安排在下午了吧。”
李嘉圖一直沒有跟着其他人走近去和老師們聊天,看到黎方來了,更是沒有向前。朋友們在他周圍傳看項目時間安排表,他看了一眼,在男子4×400米接力的裁判員名單上,看到了蘇潼的名字。
“小蘇來了啊,今天是裁判?”丁楚吟成功說服了馮子凝接受采訪,轉而笑眯眯地和蘇潼打招呼。
蘇潼點點頭,“難得體育組信得過我。”
邱飛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