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你說,她們是不是很奇怪?”

客廳裏沒有開燈,兩個妖怪為了省電,摸黑吃小蛋糕。

小蛋糕是杜程從會所帶回來的,都是現做的,今天不帶走,明天就得扔,杜程看到船長在收拾,難以抵擋蛋糕散發的香氣,一股腦全帶回來了。

周隔海舌尖細細品味着強烈的甜味,臉上不由自主地露出微笑,語氣卻還是冷冷的,“人分很多種,感情複雜,人更複雜,這不奇怪。”

杜程小口小口地舔着奶油,幸福地眯了眯眼,“搞不懂他們為什麽要活得這麽累。”

“也許……他們樂在其中。”

周隔海緩緩道。

杜程只顧吃蛋糕,完全沒聽出周隔海語氣裏的淡淡悵惘。

“妖怪的壽命很漫長,如果只是這樣漫無目的地活着,有什麽意義呢?”

杜程好奇道:“那你呢,你的意義是什麽?”

周隔海沉默下去,很久杜程也沒聽到他回答。

蛋糕吃完了,杜程在廚房喝涼水,他聽到四個字。

“茍延殘喘。”

杜程擰緊水龍頭,探頭,“什麽意思啊?”

“就是好死不如賴活着。”

周隔海笑了一下,他靠着窗戶看月亮已經看出了習慣,腦海裏浮現的是紅色卷邊的跑道,悶熱的夏天,學生們蔫蔫地喊着“一二一”跑步,隊伍中個子小小的一個少年,比誰的聲音都大,好像有永遠使不完的力氣。

杜程痛飲自來水,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咋了咂嘴,“人類的感情不怎麽樣,食物真的很好吃。”

周隔海:“這麽好吃,為什麽分給我?”

杜程:“我們是朋友呀。”

“你好像搞錯了,”周隔海的臉色在月光下冷冷的,“我只是臨時收留你幾天,既然你也找到工作了,就早點搬出去。”

杜程壓根沒想到這一點,他撓了撓頭,倒也不難過,“那好吧,可是我現在還沒有錢。”

“你可以住在你單位。”

“不知道我們老板會不會同意,”杜程不好意思地笑笑,“他今天說我是惹禍精。”

小妖怪笑容可愛得讓人想暈倒,實在讓人對他說不出狠話,周隔海目光一柔,“快點搬走。”

“哦。”杜程心想反正他有兩個單位,一個不行,還有另一個呢。

一覺醒來的謝天地還是意難平。

姬滿齋怎麽就忽然染上酒瘾了?

他是知道姬滿齋喜歡在辦公室擺個酒壺,那不是裝逼用的嗎?

謝天地大腦飛速運轉,搜尋了最近所有與酒有關的記憶,發現還真有蛛絲馬跡。

小妖怪在會所裏發了場酒瘋,還差點現了原形。

當時謝天地被濃濃的社會主義氣息給吸引住了,仔細回想一下,當時滿地的酒瓶,國産的進口的,每一瓶的價格應該不下上千。

媽的奸商那麽垃圾的會所擺那麽多值錢的酒幹什麽?!

如果算算價格,謝天地掐指,路過的牛老師見謝天地又閉着眼睛念念有詞,笑道:“謝道長,又算卦呢?”

謝天地閉着眼睛搖頭晃腦,“八萬,應該差不多……可是不對啊,他為什麽要替他買單呢……一毛不拔的鐵公雞……為什麽呢?……”

忽然,謝天地睜開了眼睛,牛老師吓了一跳,“怎麽了謝道長?算出什麽了?”

“一個摳門到了骨子裏的男人為什麽會突然那麽大方?!”

牛老師:“……”說誰呢。

謝天地瞪着眼睛,“因為他花錢的對象是他老婆!一定是!”

牛老師:“老婆,誰老婆?”

牛老師也激動了,精怪學校裏還有妖怪有老婆的?!

謝天地:“姬滿齋。”

牛老師:“……今天課有點多,我先走了。”

他什麽都沒聽見,局長的八卦不是他能聽的,溜了溜了。

杜程學會使用微信支付後,出行就方便多了,身為本地牆,對公交路線還是很熟悉的。

沒有直達精英學校的車,杜程下車後又走了十幾分鐘才走到學校。

校門口,謝天地穿着道袍,皮笑肉不笑地等小妖怪,而小妖怪一看到他,就興奮地來回揮手,“早上好呀!”

謝天地:“……”幹嘛這麽熱情地打招呼,弄得他不好意思開噴了。

杜程小跑步過來,對謝天地不知道該怎麽謝了,“謝謝你給我老板打錢,錢我以後會還你的。”

八九不離十了!

謝天地心痛得在滴血,不動聲色道:“八萬可不是一個小數目。”

“我老板給我開的工資挺高的,”杜程滿臉真誠,“我會努力工作賺錢,争取早日還清。”

小妖怪太真誠了,整張臉像會發光,尤其是眼睛,剔透得能一眼望到底,讓人很輕易地就能看穿他的想法。

現在小妖怪眼睛裏明明白白地寫着兩個字“好人”。

相比之前他對自己的态度,可以說是烈火與春風的對比。

謝天地的腦海裏慢悠悠地冒出一個想法:好像八萬塊買一個小妖怪的人情也挺劃算的。

打住!

思想不能在此時滑坡!

謝天地背在身後的手互相掐了下。

疼痛讓他清醒了一點。

好家夥,這牆成的精比狐貍精還厲害。

謝天地警惕。

姬滿齋的老婆,他記得是桃花妖啊。

桃花精,大兇。

不過杜程好像還不知道那筆錢是姬滿齋轉的。

謝天地馬上就想到可以利用這個信息差套小妖怪的話。

“杜程啊,”謝天地和顏悅色,“你的原形其實不是牆,是不是?”

杜程莫名其妙,“我當然是牆了。”

謝天地:嘴還挺硬。

謝天地話鋒一轉,“你結婚了是不是?”

杜程更吃驚了,“你在胡說什麽,”他上露出一個惡寒的表情,“你別惡心我,”杜程搓了搓自己的手臂,“雞皮疙瘩都起來啦。”

看上去不像說謊啊。

但被小妖怪騙過的謝天地沒有輕易相信杜程的話,謝天地摸摸自己的下巴,用哄騙小孩子的語氣道:“其實我覺得談戀愛這個事情也不是那麽惡心,你如果真的……”

杜程眼睛裏的“好人”筆畫已經逐漸向“變态”轉移。

謝天地硬着頭皮繼續道:“……有過什麽過去,也可以講出來。”

“姬大大。”

謝天地原地起跳,“承認了吧,你承認了吧!你就是姬滿齋的老婆,是不是?!”

謝天地猴叫完才覺得身後涼飕飕的。

謝天地:“……”嗯,不慌。

杜程則是滿臉的難以置信。

謝天地在說什麽豬話?

他每個字都聽得懂,怎麽合在一起就完全不知道是什麽意思了?

謝天地火速鞠躬,“嫂子好。”

杜程:“?”

謝天地平行轉身,“恭喜大哥喜提嫂子,我先走了。”謝天地鞠躬彎腰企圖悄然退場,“啪”地一聲,他背上像被大山壓住一樣。

翻山印。

謝天地愁眉苦臉,姬滿齋是活菩薩,人美脾氣好,唯獨就是不能提他老婆。

謝天地也是無意中知道姬滿齋有個死去的老婆。

之後他也幫姬滿齋留意過,一直沒找到人,不過謝天地知道,這的的确确是真的,因為姬滿齋從沒必要掩飾。

謝天地老老實實地受罪,也不提那八萬了,如果對方是姬滿齋的老婆,別說八萬塊錢了,把他鯊了給大哥嫂子助助興,他猜姬滿齋也幹得出來。

杜程後知後覺,“我為什麽是姬大大的老婆?”

這也太離譜了。

他可是一堵幹幹淨淨清清白白的獨身牆!

“他喝醉了。”

姬滿齋緩步走出,“進去上課。”

謝天地:丢,喝醉的是他嗎?

杜程見謝天地彎腰不動,背上仿佛有一座無形的大山正壓着,于是替謝天地求情,“不要壓着他,他會很難受的。”

姬滿齋掃了他一眼,“你同情他?”

杜程點點頭。

他對戀愛沒有任何興趣,甚至感到厭煩,但卻不是個冷血無情的妖怪,況且謝天地替他還了八萬塊,八萬塊哎,謝天地對他說什麽,他都不會生氣的。

姬滿齋定定看着他,“你不像是很有同情心的類型。”

小妖怪看似天真單純,骨子裏的頑劣不馴全藏在純良的外表之下,很容易迷惑人,也很容易勾起人的興趣。

教導他,馴化他,讓他展顏,也讓他哭泣。

姬滿齋不肯承認自己心裏膨脹的破壞欲。

他只是克制。

慢慢摸索找尋。

“因為他是特別的。”杜程脆生生道。

謝天地對他的幫助太大。

杜程在心裏對遇到的每個人都有一本賬。

現在姬滿齋排第一,周隔海排第二,謝天地排第三。

三個都是好人,對他而言都是特別的。

四周的空氣瞬間冷了幾度,背上的翻山印重得快把人壓垮,謝天地在心中權衡,招了八萬塊是姬滿齋打的,大概率夫妻混合雙打,不招,最起碼不明真相的小妖怪會力保他。

他相信越是牛逼的人越是怕老婆!

謝天地賭對了。

下一秒,背上的壓力就消失了。

謝天地跪坐在地上大口喘氣,短短幾息之間,他身上的道袍都被打濕了。

姬滿齋是從來不會仗着自己有本事就欺負人的類型,謝天地看出了這一點,所以在他面前上蹿下跳從不收斂。

但是姬滿齋也有他自己的底線。

謝天地常常會覺得姬滿齋不屬于人間,他只是匆匆的過客,來找尋他身上缺失的那一塊。

他好像是找到了。

而小妖怪毫無自覺,蹦蹦跳跳地過來扶他,“你不要胡說八道,我跟姬大大才剛剛認識,而且老婆是女孩子,我是男的。”

謝天地貧嘴,“那是你見識太少了。”

姬滿齋靜靜站着,謝天地意識到自己貧嘴過頭,小妖怪走了,他還是要遭殃,忙打了個補丁,“我喝醉了,我亂說的。”

杜程:“沒關系,我喝醉了也會亂說話。”

謝天地:“……”怎麽說,覺得小妖怪真是溫柔可愛啊,這八萬塊好像花的是挺香?

杜程已經放開手了,他覺得謝天地的眼神忽然變得很惡心。

姬滿齋和杜程一起進學校,跨進校門的那一刻,姬滿齋回頭看了謝天地一眼。

謝天地:“……”八萬塊的賬還沒算呢!哎,他害怕,出去躲躲吧!

杜程馬上就把謝天地說的胡話抛到了腦後,那些話沒有對他産生一點影響,在他心裏輕輕掠過,連一絲痕跡都沒有留下,他只是很急迫地想上學。

“有別的事嗎?”姬滿齋看出了他的着急。

杜程:“我想去找孟詩平。”

“不必了,”姬滿齋道,“她過幾天自然會走。”

杜程:“你找過她了?”

姬滿齋:“招魂罷了,不難。”

一個異世魂魄,本來就是他喚醒的,他要招來,也不過信手。

杜程羨慕道:“姬大大,你到底是什麽妖怪?為什麽能這麽厲害呢?”

姬滿齋斜睨了他一眼,目光控制不住地放柔,“想學嗎?”

幾乎是脫口而出。

完全不必思考。

教導他,馴化他。

只要是自己的,都可以給他。

“不要,”杜程不假思索地搖頭,“我不需要。”

姬滿齋心頭一痛。

被死死掩藏的記憶似乎松動了一點,飄出零星的片段。

【“……太厲害了,我想學……”

“想學什麽?”

“我全都想學……我想變成……一樣厲害的……”】

“局長,”學前班老師準點等候在了教室,笑容滿面,“這就是新來的學員吧。”

姬滿齋颔首,“他還什麽都不懂。”

既然什麽都不懂,不是應該由自己親自去教嗎?

姬滿齋的腦海裏像是有聲音一樣。

誘惑的,尖銳的。

“你好,”杜程跟老師打招呼,“我叫杜程。”

“你好你好,我姓朱,你叫我朱老師就行。”

“朱老師好。”

朱老師帶着杜程進教室,見姬滿齋站在門口不動,又回去詢問領導還有什麽吩咐。

教室裏,杜程已經坐在了窗邊,這裏與姬滿齋的辦公室在隔壁,高大的桃樹枝葉茂密,一半垂在那頭,一半垂在這頭,杜程好奇地揪了一片葉子往嘴裏塞,嚼了兩口,眉頭微皺地咽下去了。

“你走吧。”

姬滿齋食指頂了頂帽檐,朱老師看到他們局長的眼睛,冷漠中潛藏着火焰。

“我來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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