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沒了?

沒了是什麽意思?

杜程看向姬滿齋。

姬滿齋望着杜程默默無言。

金色瞳孔溫柔沉靜,杜程覺得自己好像也會讀心術了,要不然他怎麽能明明白白地從姬滿齋面無表情的臉上看到絲絲安慰呢?

杜程想了一下,問謝天地,“他是死了嗎?”

謝天地臉色難看,緩緩點了點頭。

杜程愣了一下,随即認真道:“你算的不準。”他低頭吃完第四盒盒飯,“我要回去了。”

謝天地:“哎,小妖怪……”

杜程一下跑出去,謝天地沒拉住人,對姬滿齋道:“就這麽讓他走了?”

姬滿齋:“他需要一點獨處的時間。”

謝天地沒吃過豬肉也看過豬跑,對姬滿齋無語道:“你就這麽對自己老婆啊?”

“別在他面前提起這件事。”姬滿齋道。

謝天地懵了,這件事是指哪件事?

沒有記憶的姬滿齋因為實力強悍從來沒有遭受過質疑。

即使是一開始就遇上的謝天地也一直都誤認為姬滿齋只是神秘地不肯說而已。

就算無意中撞破了姬滿齋死老婆的秘密,謝天地也從來沒懷疑過。

他根本不知道面前的姬滿齋外表強悍內裏空空,腦海裏除了破碎的片段之外什麽都沒有。

依靠着那一點點濃烈的感覺強留在人間,自己也不知道原因,漫無目的地漂泊,在設定的大限前揮霍生命。

姬滿齋不明白他為什麽會擁有這麽強的力量,他的存在之于凡間格格不入。

所以他選擇給自己的生命找一些意義。

他維護妖怪與人類之間的平衡,保護這個世間的平和,這是他給自己找的意義。

可杜程出現了。

天真無憂幹幹淨淨的小妖怪,與記憶裏破碎無助的樣子毫無相似。

姬滿齋輕輕道:“他什麽都不知道。”

他也……什麽都不知道。

破舊樓道裏“咚咚咚”的腳步聲顯得格外大,回蕩在耳邊像急促的心跳,杜程急促地敲門,他敲了半天才想起來自己有鑰匙,打開門之後,房間裏冷冷清清的,周隔海人不在。

杜程舌尖的話咽了回去。

他想跟周隔海說雄赳赳不見了,雄赳赳是他們共同的朋友,他們可以一起想想辦法去找找他。

雄赳赳是只很博學的烏鴉,它懂得那麽多,它會飛,它威風又機靈,是百事通,它怎麽會沒了呢?

杜程無力地坐在沙發上,忽然想起今天他學到的知識。

遵紀守法,遇到困難找警察。

杜程掏出手機,撥打了那個神聖的號碼。

110。

電話馬上接通,接線員是聲音柔軟的女孩子。

杜程小心道:“喂?聽得見嗎?”

“你好,聽得見,是遇到什麽麻煩了嗎?”

“是的!”杜程很高興,一下就被關心的感覺很好,“我是朋友不見了,你能幫我找找嗎?”

對面馬上回應,“能提供一下你的身份證和姓名嗎?”

“我的身份證……”杜程戛然而止,他的證件是假的,他小聲道,“不提供身份證行嗎?”

“您是有什麽困難嗎?”

“嗯,我有困難。”

“好的,那您可以提供您朋友的身份證和姓名嗎?如果要報失蹤的話,這是必須的哦,最好能再提供一下住址。”

杜程挂斷了電話。

110不管妖怪。

怎麽辦?

精怪管理局應該管啊!

可是雄赳赳只是半妖,他還沒有成精。

也不歸精怪管理局管。

杜程又洩氣了。

如果他仍然是一堵牆,他什麽都不會想,每天努力吸收日月精華,滿腦子全是獲得自由的渴望。

雄赳赳偶爾來一下跟他說說話,他就挺開心的。

雄赳赳很長時間不來,他也不奇怪。

如果他是一只鳥,他也會一直飛的。

可是成了精之後,他自由了,煩惱好像也變多了。

晚上7點,唐芙在會所裏氣急敗壞,生意一如既往地差就算了,杜程老是惹禍也算了,現在幹脆連班都不來上了!可惡!

簽合同的時候,杜程連電話都沒留一個,唐芙看他是棵搖錢樹,什麽也不管了,現在倒好,上班遲到他連個人都找不到。

唐芙唉聲嘆氣時,一位光彩照人的貴婦人走了進來,赫然正是孟添玉的媽媽方靜。

唐芙頓時頭皮發麻,臉上已經挂上難看的營業笑容,“方小姐,”他還記得方靜很在意稱呼,“什麽風又把你吹來了?”

“我來找杜程。”方靜臉色恹恹,看上去氣色不太好,眼睛很亮,“放心,我不是來興師問罪的,我來找他是有正事。”

唐芙心想能是什麽正事,小心翼翼地提醒道:“我們這是正規經營。”

方靜冷淡一笑,“唐老板在開什麽玩笑,我可是有夫之婦。”

唐芙唯唯諾諾,“今天他還沒來上班。”

方靜皺了皺眉,留下一張名片,“他來了,打給我。”

唐芙接下名片。

方靜要走時,又拿出支票簿,在唐芙瞠目結舌的表情下簽了一張十萬的支票,鮮紅指甲裏夾着薄薄支票,晃得唐芙眼花。

“這個人我包了,請你第一時間通知我。”

唐芙拿着十萬支票,滿腦子都是問號。

看來他還是沒走眼,搖錢樹就是搖錢樹,之前八萬進賬,和那些酒的成本一比,他淨賺不少,今天又有富婆十萬支票砸到他面前。

唐芙:他要轉運了!!!

然而,接連三天,杜程都沒來上班。

靈泉路街道,一面新裝飾的古牆前,俊秀青年蹲在一邊,現代城市的燈火輝煌與他僅有一牆之隔,他仰着頭,定定地看着牆頂。

“他在做什麽?”謝天地抱着手打量杜程,對身邊的姬滿齋道,“三天了,你不去管他?”

謝天地這幾天挺忙的。

一批妖怪被公司裁員,他和姬滿齋忙着幫助下崗妖怪再就業。

他原以為姬滿齋找到老婆之後會和老婆形影不離,沒想到姬滿齋只是每天晚上來看一眼。

後來謝天地想想也是,姬滿齋看上去也不像個戀愛腦。

他有很多該做的事情要去做。

哪有閑工夫一直談情說愛。

不過姬滿齋來都來了,怎麽也不上去安慰幾句呢。

三天了,小妖怪蹲在自己的本體附近,不眠不休不吃不喝,連動都不動不下,跟他本體完全一致。

姬滿齋說小妖怪什麽都不知道。

謝天地也不傻,猜測小妖怪應該是失憶了,失去了和姬滿齋曾經在一起的記憶。

所以姬滿齋對小妖怪格外小心翼翼。

正當謝天地為這該死的令人作嘔的愛情長籲短嘆時,姬滿齋動了,他走向前,穿過馬路,來到杜程面前。

一大片陰影罩下,杜程眨巴着眼睛望向姬滿齋。

“走吧。”

“我想再等等。”

姬滿齋:“走吧,你現在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杜程:“可是萬一我離開的時候,雄赳赳飛回來了呢?”

姬滿齋伸手,“過一會兒再回來等,放心,不會錯過的,”杜程仍在猶豫,姬滿齋說:“我會陪你一起等。”

黑色手套包裹着一雙修長有力的手,黑色通常都是不祥的顏色,卻是姬滿齋身上最鮮明的顏色,還有金,那雙金色的特別的瞳孔。

杜程伸手抓住姬滿齋的手,他說:“你別騙我。”

姬滿齋帶着杜程來到了一家畫廊前。

謝天地沒跟來,在原地等待那一只不會飛回來的烏鴉。

畫廊前,孟詩平手拿着包,纖細的臂膀垂在身前,她穿着高跟鞋站在臺階上,牧野站在臺階下,他看上去比她硬生生地矮了幾分。

牧野幾天沒有睡好,胡子沒刮,模樣狼狽又憔悴,艱澀道:“一定要這樣嗎?”

孟詩平神情淡淡,語氣輕柔,“如果你愛我的話。”

“我當然愛你……”牧野想說你根本不知道我都為你放棄了什麽,但這樣去綁架一個他愛的人顯然既懦弱又愚蠢。

孟詩平俯視着牧野。

她的靈魂出竅,看到了不施粉黛的農家女在一個世家公子的愛慕面前手足無措。

她像是被一分為二了。

一個靈魂高高在上,她的愛是施舍,是贈與,是上天垂憐他才給他的禮物,他憑什麽可以不接受?

他一定會接受。

她志在必得。

一個靈魂卑躬屈膝,惶恐不安,她得到了老天爺的饋贈,沒有心思去想背後會付出什麽代價,但直覺已經搶先地為她患得患失了。

不對等的兩個人怎麽可能會有對等的愛呢?

孟詩平閉了閉眼睛。

原來一開始就是錯的。

“牧野,我們分手吧。”

孟詩平從臺階走下,在牧野錯愕的眼神中一步一步走向街邊停靠的車旁。

杜程與姬滿齋正注視着她。

孟詩平對杜程笑了笑,眼裏隐約有淚光,“我好像懂我錯在哪了。”

“我看他的時候,”孟詩平提起手裏的包,“就像看我喜歡的限量版名牌包。”

那不是愛。

他沒愛過她,她也沒愛過他,這很公平。

杜程不知怎麽,腦海裏忽然冒出一句話,“你們并非命中注定。”

孟詩平愣了愣,随即釋懷道:“是啊,也許我們之間的緣分只是孽緣罷了。”

“該你的我還給你。”

牧野站在原地不動,直到視野中的孟詩平歪倒下去,他依舊沒動,有什麽緊緊連接他們的東西在那一瞬間碎了。

一股炙熱溫暖的力量湧入胸口,與姬滿齋的結印不同,杜程能感覺到他胸口缺陷的部分真正地有一塊充盈豐沛了起來。

獲得自己靈力的感覺太好,杜程臉上也終于浮現了一絲笑意,等他望向姬滿齋時,還沒來得及開口,便陷入了恍惚。

恍惚間,他看到了一個不一樣的姬滿齋。

黑發曳地,片片血跡如梅般染紅了雪白長袍的下擺,他提着一柄斷劍,面目冷酷,身後是一片瑩瑩的海。

有陌生的聲音說

——“你們并非命中注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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