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天下之師(二)

隔天,是旬假之日,鐘聲剛響,莫向學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沖了出去,另有青衣學子服的少年淺笑:“我說是誰這麽不成體統,一看,果然是你莫向文。”一邊說一邊輕搖折扇。

扇柄墜着一枚羊脂白玉,扇面繪着一副江水明月圖。

莫向文一臉嫌棄:“趙思源,這剛初春,你冷怎麽着?”他恍然大悟哦了一聲:“瞧我這記性,竟忘了你腦子有問題,和一般人不一樣。”

趙思源臉立刻紅了——氣的,手都在抖,好半晌才擠出一句:“你這粗人!”

其實剛開學那會,他們兩個還是能維持表面同學關系的,畢竟國子監的學生除了一部分是才學出衆的寒門子弟。其他幾乎都是當朝五品以上官員的兒孫,擡頭不見低頭見,總不能給自家長輩失了面子。

但是随着時間兩個人矛盾開始了,打個比方,一群人去游湖,看見水中游魚靈動,趙思源第一反應是想要吟詩作賦,而莫向文……

第一反應:“哎呀,這魚也太肥了,肯定好吃!”咔嚓,把魚撈上來弄死了。

再看,正愉快的和何守正烤魚吃。

而打好了腹稿的趙思源:……

趙思源最開始覺得不能自己覺得應該如何就要求別人也如何,嚴以律己、寬以待人才是君子之道。

莫向文則表示:“一個大男人在那傷風悲月個鬼,你看他那瘦不拉幾的樣子,我們就不是一路人還是別來往太多。”

然而到底是掩飾不到家的少年人,互相看不慣這點一點沒藏住,日久年深,兩個人梁子也就這麽結下了。

見了面不互相刺幾句旁人都會覺得這兩人莫不是生病了吧?

莫向文陰陽怪氣:“是呀是呀,可惜你這大才子和我這粗人還是同窗呢。”

眼看趙思源氣的臉色都變了,旁邊趕緊有人互相勸,何守正更是要拉着莫向文走:“還是趕緊回去看看你那先生怎麽樣吧?”等解決了這件事他絕對要去天香居大吃三天!

聽到這話的趙思源神情居然平靜了下來,他目光複雜的看了眼莫向文,擡腳就走。而莫向文詭異的看懂了他的意思:就這這種渣渣居然還有先生願意教導?怕不是這位先生被诓騙了,哎,真是可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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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向文:……

他跳起來要去追趙思源:“你別走!你剛才那眼神什麽意思?!”身後何守正、諸清一人拉住他一個胳膊,愣是把他扯回來了。

嘴裏忙不疊的勸:“算了啊算了,咱大人有大量,不跟他一般計較。”一邊勸又一邊強行拉着人走。

這一幕就發生在國子監門口,來往學生有許多駐足觀看,亦有許多充耳未聞,換一個人能稱得上新鮮,換了莫向文……稀疏平常。

倒是遠處樓閣,一個身穿玄衣長袍的少年靜靜凝視着這裏,深色眼瞳掠過一絲羨慕,但他幾乎是立刻斂去那點不同,左右又恭聲提醒道:“殿下,已經辰時了。”

夏承安斂眸,淡淡應了一聲,轉身離去,除了每三日在國子監的學習,他還有更多可以學習的去處。

莫向文被拉扯着走出好遠,還有點氣不順:“我跟趙思源絕對上輩子就是仇人,你看我人緣那麽好……”

他剩下半句還沒說完呢,諸清就忍不住呵呵:“你人緣好?”他上下看了眼莫向文,戳破了對方的自欺欺人:“你明明是出了名的不學無術,在國子監更是人見人煩狗見狗嫌,那些學子都不怎麽理會你。”

莫向文氣哼哼:“他們不願意理我,我還不想理他們呢。再說了,我們三個二哥不說大哥,你們人緣貌似也就比我強那麽一點。”

莫向文知道自己是個學渣,時下旁人推崇的詩詞歌賦、琴棋書畫是一竅不通。雖說因為當今聖上是馬上得來的天下,對武人也頗為重視,不曾重文輕武但說到底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的想法還是刻在了世人骨子裏。

而諸清和何守正人緣一般的原因,倒不是因為這兩人也對詩詞歌賦、琴棋書畫一竅不通。

諸清父親為禮部侍郎,何守正父親是司天監監正,兩個人都算是詩禮傳家,詩詞歌賦、琴棋書畫也能靜下心學。

他們倆人緣不好的原因,純粹是因為不合群,何守正滿腦子的吃吃喝喝,最關心的問題有三個:今天晚上吃什麽?今天中午吃什麽?今天晚上吃什麽?

而諸清別看面上沉靜內斂但實際滿腦子都是奇奇怪怪的問題,比如鳥雀為什麽會飛?人能不能借助翅膀飛起來?啊……我好想飛。

這……一般人好像都接不了他們的話。

于是他們三個不合群就愣是湊到了一起,日常秤不離砣、砣不離秤。

諸清面無表情:“我們名聲比你好。”

何守正從懷裏摸出一塊棗糕啃了:“不學歸不學嘛,但為了反抗莫叔伯而去遛狗逗貓,我覺得也不是好主意。”

“我也不想啊。”莫向文垂頭喪氣:“但我覺得最好不要讓我爹對我抱有希望,我真不是學文的料。”

“而且你們看啊,莫向文莫向文,不就是不要學文的意思嗎?”

兩個小夥伴頓時不知道該說什麽,你名字被你這麽曲解真的好嗎?

但是看小夥伴垂頭喪氣、郁郁寡歡的樣子又有點不忍心:“莫叔伯自己就是将軍,為什麽不想讓你也從軍?子承父業不好嗎?”

莫向文鼓着腮幫子:“不知道,反正我一說我要從軍我爹都一副要揍我的樣子,還說我小孩子家家懂個屁。”

他又想到了什麽,貼着兩個小夥伴低聲道:“當今聖上自有雄心大志,聽其言、觀其行更有吞并天下之意。如今壯志未酬,絕不會壓制武将,瞧着分明是從軍建功立業的好時機。”

身在他們這樣的家庭,怎麽也不可能蠢笨,但沒想到小夥伴突然談論起聖上,何守正險些被嗆,忙推了推他。

莫向文從善如流不說這個問題了,而是又有點憂心忡忡:“你說這個主意行吧?”

何守正一拍胸膛:“肯定行啊,你說他要想當你的先生那肯定得琴棋書畫詩酒茶、天文地理、騎射算籌樣樣精通吧?”

這言之鑿鑿的模樣讓人不免信服,莫向文點了點頭,何守正又道:“那就得了,我們給他出點難題,如果他答不上來我們就送他一大筆銀子,讓他可以繼續回山隐居。”

不在狀況的諸清哦了一聲:“萬一他能答上來呢?”

何守正一僵:“不可能!”……應該不可能吧?

一個不在狀況,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一個懷揣着希望,一個又陷入了不斷懷疑、肯定的循環。

三個人就這麽回了莫府,門房遠遠就看到這三位步行而來的青衣少年,忙小跑過來迎接嘴裏道:“少爺,何少爺、諸少爺,快請進。”

莫向文一把薅住了他:“小武,我問你,那位先生什麽樣的?”

小武眼神恍惚,片刻:“那位先生可真是神仙下凡。”

他臉上竟似帶了癡笑:“那身氣度,天下難尋。”

莫向文一激靈:“行了行了,你一邊去吧。”

莫家向來沒那麽多規矩,主家又都是豪爽幹脆的性格,所以小武不僅沒一邊去,還跟着碎碎念:“別啊,少爺,這位先生就跟天上神仙一樣,老爺可是費了好大勁才把人請回來,您可要好好跟人學習……”

“哎,少爺,你跑什麽啊……”

莫向文不耐煩聽這一套,一溜煙帶着兩個小夥伴跑了,繞過一段長廊,在演武場看到了身穿勁裝,正在練刀的父親。

莫向文下意識往後縮了縮,顯然忘了,他爹已經看到了他,濃眉一厲:“小兔崽子,給我過來!”

等一看到諸清和何守正又一秒慈愛起來:“守正和清哥也來了。”

何守正和諸清躬身行禮:“莫叔伯好。”

行禮如儀,通身的氣度,再看自己兔崽子吊兒郎當、站沒站相的模樣,莫将軍一把無名怒火自心頭而起,這手突然控制不住想抽人了。

一直觀察着他爹的莫向文忙不疊往後退了一大步:“爹,冷靜冷靜!”

莫将軍:……覺得并不能冷靜怎麽辦?

但他還是深吸了口氣,盡量用着最平靜的聲音道:“既然回來了就先去拜見先生。”

莫向文知道自己跑不了,再說心中已有了趕跑先生的好主意,不僅不抗拒反而還迫不及待:“知道了爹。”

他這麽乖反而讓莫将軍不适應了,他張張嘴想再說些什麽,但孩子都這麽聽話了,好像沒也什麽要說的了。

可到底不放心,又道:“你從前不喜歡被那些先生教導可那些先生也不想教導你。”

莫向文:……您是我親爹嗎?這麽拆我臺。

可因為他爹說的是實話竟無法辯駁,黑着臉繼續聽他爹說:“可這位顏先生不同,他有大才又不嫌棄你,你日後定然要好好跟着他學習。他叫你做什麽你就老老實實做什麽。”

看出少年滿臉不情願的将軍一聲冷笑:“不聽話我就扒了你的衣服把你吊在樹上打!聽懂了嗎?!”随着這聲厲喝,原本壓着的為将者的鐵血氣質顯露無疑。

莫向文哆哆嗦嗦、委委屈屈:“聽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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