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天下之師(十三)

另一邊的夏承安一直維持着難得的好心情,直到入宮看到自己的父親。此時已近亥時,整個大雍的主人仍是身着冕服,朱筆批文。

他不過四十歲,鬓邊竟已生了不少的白發。

夏承安心下一酸,和歷朝歷代的天家父子不同,天啓帝只得了太子這麽一個兒子,從小養在身邊,父子感情向來深厚。

天啓帝放了筆,擡眼看了過來,他五官端正,甚至可稱得上相貌堂堂,只是眉眼間兇煞之氣太過,令人不敢直視:“今日在國子監做了什麽?”

夏承安不敢瞞他,便将今日之事說了一遍,當然沒忘了将差點被撞進湖裏這段隐去,不只是答應了諸清,更是害怕父皇問自己為什麽蹲在湖邊。

天啓帝流露出感興趣的神色:“諸清?總和莫家小子混在一起的那個?”他勾出一個意味不明的笑:“沒想到,諸家竟出了這麽一個與衆不同的弟子。”

諸家自然比不得那些望門貴族,只是幾十年的積累,也稱得上是詩書傳家,前朝時諸家老爺子就在翰林院為官,如今諸易為禮部侍郎,這父子倆的官職哪一個不說一聲清貴。

夏承安自幼被他教導,知道父親最讨厭的就是誇誇其談和不做正事,諸清的想法在他看來也許會單純幼稚但卻不會生發惡感。

夏承安對諸清看似荒誕可笑的夢想有着幾分認同和理解,便道:“如果他真的走出一條完全不同的路,對我朝是好事。”

天啓帝似乎漫不經心:“若是能走出才是好。”諸清是因為自己的興趣愛好,想要知道走的更遠、看的更多會有什麽好玩有趣的事,可其他人卻轉念就能想到如果他的設想能夠成真将會帶來什麽樣的利處和風波。

只是沉疴舊疾之下,一個孩子又能做出什麽?

天啓帝又想到了什麽:“你說你也見到了那位被國子監先生們誇贊的顏先生?”他帶着笑,仿佛閑聊家常一般:“我先前可是不止一次聽姓莫的炫耀他親自請的先生。是什麽樣的人物?”

夏承安眼睛微微一亮,心中同樣有許多誇贊,但他向來謹言慎行慣了:“百聞不如一見。”

這樣的評價已是極高了。

天啓帝背光而坐,燈影幢幢,看不清他的神情,整個宮室随着他的靜默而沉寂無言。

半晌,天啓帝擡眼,似乎在對着夏承安又似乎是自問自答:“自登基來,朕所思所想不過是如何安撫百姓。百官群臣、世家望族告訴朕那是因為百姓蒙昧無知,不懂禮義廉恥、不通聖人訓誡,才做出諸多可笑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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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啓帝不急不緩,只是聲音冷的像是淬了冰:“為了一條河流引發了兩個村子的械鬥,不過是丢了十幾文錢竟能生生哭暈過去……真是可笑。”

夏承安知道自己的父親所說的可笑絕不是對着那些百姓。

聽得一聲陰冷到極點的笑聲:“朕那些臣子,一個個吃的腦滿腸肥,恨不得将全天下的財富都攏到自己手中。卻看不到這天下有多少的百姓食不果腹,衣不蔽體。那些可笑事,若非百姓們為生活所迫又怎會如此?”

他生于微末,便明白一個道理,一個一無所有、朝不保夕的人不需要什麽聖人訓誡,也聽不進什麽至高道理,他們想要的不過是吃飽穿暖,活下去罷了。

倉禀實而知榮辱,衣食足而知禮節。

夏承安擰着眉,想要勸父皇不要動氣,以免傷了身體,可因為這樣的事莫說動氣,父皇估計連殺心都起了。

天啓帝嘆了一口氣,再開口聲音居然溫和了下來:“前段時間,我從莫将軍那聽了不少的話。記得最清的不過一句。”

夏承安忙恭聲道:“不知是什麽話。”

天啓帝道:“無工不富,無農不穩,無商不活,無兵不強,無才不興。”

夏承安一時怔住,在心裏細細回想這句,天啓帝又重複了一遍:“無工不富,無農不穩,無商不活,無兵不強,無才不興。”

然後他就笑了,然而這個笑并沒有沖散眉眼間一分的兇煞之氣,反而越發顯得殺氣凜凜:“這麽說來無世家,無妨。”

明白他意思的夏承安不由遍體生寒,直到回了東宮,想到父親的話竟還是心中難安。

世家門閥,是養在大雍的一頭惡狗,盤根錯節的勢力所代表的是壟斷,知識、財富、地位……若不是父親狠狠殺了一波,只怕朝廷頒布的法令都要受其影響。

夏承安想到父親盛怒之下說過的話:“他們不在乎這天底下的百姓,也不在乎如今是誰當家做主,又是哪朝哪代,誰能讓他們維持如今的地位和財富,就算是外族他們也能心甘情願給人家當狗!滿口仁義道德,不過是一群欺世盜名之輩!遲早有一日,朕會一個一個扒了他們的皮!”

如果打破他們的壟斷,使百姓受益,那時才是大雍的長盛久安。

只是到了那時候免不了血雨腥風。

夏承安側了側臉,看向窗外的明月,月色如水,照出一地的銀輝,但……這才是帝王的責任。

夏承安又想到了臨走前父親的話:“諸家那小子既然邀請你去參觀他的飛天孔明燈,那便去吧。”

自然不會只是因為一個孔明燈,而是父皇覺得諸清有成為實用人才的潛質。他來國子監上課的主要原因也是為了收攏班底,只是他自己心有挂礙,才一直沒能結識其他人。

另外大概就是顏先生,想到顏先生,夏承安又忍不住好奇顏先生到底和莫将軍聊過什麽呢?以至于莫将軍會将兩人對話傳達給父皇,父皇又記憶深刻。

想着想着,确定了先生果然是驚才絕豔,只是不慕名利一心要做閑雲野鶴。

夏承安心有遺憾,可也不願意改變先生的想法,大概他骨子裏的就是父皇說的天真稚嫩,他時常會想只要不會違反國法、不會迫害他人,那每個人都有權利選擇自己想要的生活。

甚至不用分男子女子,每個人都可堂堂正正的活在這片天地間。

顏盛不知道太子對他的看法,如果知道了,大概只會露出一個溫潤的笑,內心表示他只是想鹹魚,當官太累了。

他當丞相的那個世界,皇帝是條信奉能者多勞的鹹魚,什麽都讓他管,政治、經濟、民生、教化這也就算了,最後自己還得兼職翻譯人員,航海地圖都讓自己畫。

顏盛:累了,倦了,不如謀朝篡位吧。

經過那次,顏盛真心實意、發自肺腑決定如果再來到古代世界,他絕對不選擇當官,幹點其他的他不香嗎?要不就直接當皇帝,可以愉快的壓榨別人,看着臣子勞心勞力,自己悠哉喝茶,想想就愉快。

至于不慕名利,顏盛表示是因為自己一向不樂于上趕着做買賣。

咳,從那日約好了旬假一起去城外踏青,莫向文三人就總覺得度日如年。

雖說當時因為顏盛說要去挖野菜,諸清覺得十分違和,可違和之後又是滿心期待。

挖野菜!幕天席地、依山傍水吃着先生親手做的飯菜,簡直是人間一大享受。

諸清覺得要有福同享,于是回去就告訴了何守正和莫向文這個好消息。

心滿意足的看到兩個小夥伴被饞的抓耳撓腮,嗯,平衡了。

等離放假還有一天,莫向文才有了那麽一點活過來的意思,這段時間絕對是他學習最刻苦用功的時候。原本有先生的小點心在還覺得人生充滿了希望,可等前幾天顏先生和餘先生約着去了寒山寺做客後,希望破碎了。

這堂課是騎射課,大家自由活動,他就和兩個小夥伴呆在角落裏确定春游要準備什麽。

何守正還是最喜歡吃喝,一點不帶猶豫:“肯定吃的喝的啊。”

莫向文第一個反對:“到時候先生做飯,你帶吃的确定還吃的下?”

何守正頓時不說話了,他可以确定肯定吃不下,猶猶豫豫道:“那帶點零嘴?”

突聽有腳步聲朝着他們這裏來了,莫向文不甚在意的去看,這麽一看驚住了。

這一身束袖長袍的少年不就是太子嗎?

先前諸清回來就跟他們說了,自己的孔明燈因為太子而落到水裏毀掉了。

雖然不管是何守正還是莫向文都覺得是諸清碰瓷,太子倒黴。

但因為這事他們是真切身體會到太子的寬和仁善了,這次和他近距離相處也就沒那麽多緊張不安了。

夏承安笑着問:“你們旬假是要去哪裏玩嗎?”

三個少年都是簡單明亮的心思,面對太子既然用不着緊張不安那就代表着可以自然平常些。

莫向文撓了撓頭:“對啊,我們商量着旬假去城外踏青來着,到時候可以騎馬,保不準還能打獵。”

打獵?!何守正瞬間聯想到了什麽:“打兔子!麻辣兔肉好吃!”他咂了咂嘴,咽下口水,又擡手捏了捏自己的肚子,唉聲嘆氣:“我這幾天都沒吃好,你們看我都餓瘦了。”

三個少年目光不由從他胖乎乎的臉上掠過:……并沒有,你還是一如既往的珠圓玉潤。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我要出去嗨,2333所以提前祝大家中秋和國慶快樂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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