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從前

“你不是睡着了嗎?”

蘇見深往旁邊挪了挪身子。

“誰說我睡了。”公子懷半坐起身道:“不過是養神罷了。”

蘇見深道:“離天明還有一會兒,二公子若是困了便先睡,左右有我在這看着。”

公子懷并未回他的話,只是斜瞄了他一眼,見他的眼睛正望着天上,一眨一眨,黑暗中的雙眸裏掩埋了一種堅不可摧的力量,他是真正的少年人,對于前路,他縱然深知艱險,卻仍然滿懷希望和勇氣一路前行。

“在想什麽?”

蘇見深仰望星空,默默回道:“我在想這些人偷石像,難道真的想解開封印嗎可是石像已經被封印了數千年了,他們難道真的有辦法解開封印嗎?”

公子懷道:“有沒有法子倒是難說,但石像在他們手裏多一日,便是多了一份兇險。”

蘇見深微點頭,“真想早日找到那幕後之人,只可惜今晚的夜太長。”

流雲緩緩消散,那星光倒映在仰頭的公子懷眼眸裏,他的目光如在閃爍,眨了眨又只在一瞬之間。

他沉吟了好一會兒,“今夜的确有些長了,你可困了”

蘇見深搖了搖頭,又笑說:“二公子別總關心旁人,我瞧你,總把自己給忘了。”

“你不是旁人。”公子懷輕輕拉過他的一衣袖,他身子一歪,頭意外的枕在了公子懷的肩頭,他聽見公子懷道:“明日還得離開這,保不齊路中有其他定數,早些睡吧,養好了精神,有我替你守着。”

蘇見深有些愣,此時刻雖不是危急存亡,但也并非安穩,這裏也不知是哪,說不準客棧那些人會再次出現,他又怎麽有心思睡覺

他正要起來,卻又被公子懷安撫在肩頭:“有我在,旁人傷不了你的,快睡吧。”

蘇見深不知該怎麽辦,腦子裏卻忽然想起宗門裏的人說的話,由衷道:“原來傳言不假。”

“什麽傳言?”

蘇見深歪着頭,看着那月亮,覺得月亮比先前亮了許多,也溫柔了許多:“傳言說你是一個好人。”

公子懷笑了笑:“你覺得呢?”

蘇見深道:“我覺得也是。”

黑暗冰冷的夜裏,除了天上月光溫暖,蘇見深還知道,一個人的肩膀也能夠如此的溫暖。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麽睡着的,只是和公子懷聊起了一些瑣事,漸漸覺得眼皮子越來越重,便沒什麽意識了。

說來也怪,這地方陰暗陌生,他該提着心思守着天明的,竟不覺擔憂,竟還能睡過去。

這一睡,倒做起了一個夢來。

夢裏,想起了早些年的一樁舊事。

十年前,他八歲,跟随師父去往公子家,拜祭受妖魔迫害而死的公子家家主公子宸。

那一天,拜祭的人極多,他跟着師父進去,不知怎麽的就跟散了。

那是他第一次進公子家,回廊小亭,假山竹林,彎彎繞繞,竟迷路了,也不知走到了哪個偏僻之處,身後忽有人問道:“你是誰?”

他轉頭一瞧,正是公子懷。

多年前,他與他原是見過面的。

彼時他性子還未曾受賢明大師磨煉,仍有少年人的跳脫與輕狂,他臉上稚氣未脫,半高的人,仰頭,得意道:“我若說出來,只怕吓死你!”

公子懷剛逢親人故去,人冷如冰霜,并未與他搭話。

蘇見深見少年不接他話,覺有失面子,自仰頭回道:“我是坐忘宗的聰明仙君,今日是随我師父賢明大師來公子府拜祭公子家家主的。”

他冷眼相看,“既然是拜祭,跑這裏來做什麽。”

蘇見深吞吞吐吐道:“我,我……我為何要告訴你……”

或許是不喜和他多言,公子懷便不再搭理他。

蘇見深好奇,便走過去,見他正雕刻着一塊木頭。

只是那雕工太拙劣,他看了好半天,實在忍不住道:“你雕的這是什麽像只狗,又像是只……熊”

公子懷:“……”

“這是人……”

蘇見深哈哈大笑:“你雕得哪裏像人?我瞧你,怕不是第一次吧?雕工實在太差,連我二師兄半根指頭都比不上,你今日若是肯求我,我便勉強教教你。”

蘇見深等了好一會兒,也不見他說話,他伸長了脖子一瞧,卻發現這少年仍在琢磨他那塊不人不狗的木頭,壓根沒理會他。

蘇見深跳到他跟前,氣得漲紅了臉,但他着急想回去,只好放下面子來,卻仍然倔着一張臉:“若是不不肯求便罷了,只要你能帶我找到我師父,我也可以教你的。”

……

那雕刻刀在他手裏翻轉,打磨,公子懷聽見他頗有些得意的說:“我的雕工是我師兄教我的,師兄說,雕刻雖需技藝在手,但最講究的是一個心意,我瞧你不會,我雕個給你瞧瞧,等你會了,便自己再雕一個,對了,這東西你是給誰做的?”

“我哥哥。”

蘇見深鼓起腮幫子吹開附在手間的木屑,順口問道:“哦,他幾歲了?”

“死了。”

蘇見深頓住了,他擡頭看公子懷,見他神色平靜,面卻如冰霜。

蘇見深沒再開口多問,縱然以他彼時的年紀見識并不能猜測到,此刻的公子懷想的是什麽。

但是他知道,失去親人是什麽滋味,他雖然沒親眼見過爹娘,可是他清楚被別人質問親人生死之事的時候,心裏頭會是怎樣一個心情。

心口會是悶的,吃不下飯也不想玩鬧,總之那并非是一件值得相談的事情。

蘇見深看着公子懷,因是感同身受,便擡起手想安慰這位同病相憐的少年。

他的手還沒長開,稚嫩而短小,輕輕撫摸着公子懷的頭,緩緩的,一下又一下,聲音有着孩子的稚氣,哄着說:“別難過……別難過……”

公子懷神色随之怔住了,愣着神看他,任由他輕聲且溫和的安撫着自己。

蘇見深呲牙一笑:“是不是好點了?”

他想了想,有些憤憤不平的道說:“每回和秦愈打架,他打不過我,總喜歡笑話我沒爹沒娘,我說不過他,二師兄就是這麽安慰我的,可有用了!二師兄說了,人活在世上終歸是要死的,所以要趁活着的時候好好活着,你要是傷心難過,那你的親人定然也很難過的。”

一整日,他和他就呆在那個僻靜的園林裏。

彼時,夜靜,花好,月圓,蘇見深教他雕工,他仔細聽着,一筆一刻,伴着盛開在月夜裏一朵朵晚香玉,另生出別樣沉醉的香。

等到賢明大師來找人,蘇見深才慌張離去,二人相約第二日在此相見。

沒曾想,回去後蘇見深便深深挨了賢明的訓誡,閉關一個月磨性子不說,出關後又跟着師兄們勤學苦練,背書背經,等到好不容易得了空,早把此事忘了個幹淨。

卻沒曾想,有人将他記了十年。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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