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冬寒 小可憐
紫笑始終不放心阿阮。
在阿阮去往禁苑後不多時,她也來到了禁苑門外,只是禁苑自來不讓不相幹的人靠近,她便只能遠遠瞧着那緊閉的院門,雙手一直于身前攥着。
對于阿阮,紫笑僅僅是出于同情與憐惜而已。
若非走投無路,誰人會選擇這一條死路來走?那不過是個尚未及笄、瞧着面上稚氣仍未脫的孩子而已。
紫笑正為阿阮擔憂不已時,只見那本是緊鎖的院門緩緩打開了,她驚得不由往前行了幾步,緊張極了自己會看到被人擡出來的死屍一具,當她看到阿阮好端端地低着頭自只微微打開門的禁苑中走出時,她先是有些難以置信,爾後笑了起來。
她替阿阮舒了一口氣。
阿阮遠遠便瞧見站在遠處的紫笑,先是一愣,随即歡喜地朝她跑了過來,也不管紫笑能否看得明白她的手語,只顧高興地比劃道:“阿姐,你是來等我的嗎?”
卻也不怪阿阮這般高興,因為自那收養她的大娘死後,再無人關心在意過她的死活。
如今天下亂世,自己能夠安然活着已是幸事,又有多少人會去關心旁人的生死。
“你比劃得這般快,我都不知曉你在說什麽。”紫笑含笑将阿阮手上那因為跑動而歪至一旁的油紙傘扶正不讓雨雪落到她身上,一邊道,“餓了吧?我先帶你去吃飯,然後再帶你去你往後住的屋子。”
“忘了同你說,我叫紫笑,比你年長。”紫笑邊說邊轉身,“還有你的那只包袱,我已先放至你住的那屋去了。”
“回屋之後将你身上這身衣裳換一換,不然可不好幹活,新的衣裳我也已經讓人給你準備好放在屋裏了。”
紫笑将将轉身,阿阮忽地伸出手來拉住了她的手。
紫笑詫異回頭,只見阿阮像個小可憐似的巴巴看着她,像是許久不曾得到過關懷的小孩兒舍不得撒手親人般的模樣。
紫笑心中一軟,握住了阿阮的手,牽着她一塊兒走。
阿阮笑了起來,這才覺這個嚴冬裏稍稍有了些暖意。
Advertisement
阿阮多日不曾沾過葷腥,加上餓極,吃得狼吞虎咽的,好幾次險些嗆到,紫笑在一旁給她遞了好幾次水。
待她吃完,紫笑本是要親自帶她去住處,順便教她這府邸裏的規矩,不想家老安排她去做其他事情,她便讓同為榮親王府家生婢的秋茶來将阿阮領到住處。
秋茶不似紫笑般親和,她們的年紀與出身雖然相當,但紫笑無論性子還是樣貌,自小都較為招人喜歡,長大之後府上一些緊要事情,家老也習慣交給她去做,便是榮親王都曾誇贊過紫笑辦事麻利,久而久之,對紫笑的嫉妒之心便讓秋茶長成了一副刻薄的性子。
阿阮看秋茶一副繃着臉冷眼瞧她的模樣,根本不敢像在紫笑面前那般随性,反是打起了十足精神,生怕自己一個走神便會遭到處置。
府上婢子的住處都在後院西南角的一處院子裏,如紫笑還有秋茶這般的大丫鬟能擁有自己獨自的一間房外,其餘人等皆是住的大通鋪。
如阿阮這般照說是王府為世子納來的妾,莫說能有一處獨立的院子,至少能有一間單獨的屋子才是,然而這所謂的招妻納妾不過是為了能讓世子看在她們的這個身份上能讓她們多活些日子罷了,其他的,皆與下人無異。
尤其是像阿阮這般出身市井無依無靠的孤女,說是妾,實是婢。
又或是,連婢都不如。
阿阮才進得屋,便見有兩名婢子在通鋪上翻找着什麽,她在定睛一看,她們翻的竟是她的包袱!
阿阮頓時又急又氣,沖上前去便将自己的包袱給搶了過來,将包袱抱在懷裏氣鼓鼓地瞪着那兩個毫無所謂的婢子。
兩名婢子翻搗阿阮的包袱被阿阮抓個正着本是一臉的無所謂,在瞧見一并進了屋來的秋茶時立刻換上了另一副模樣,不僅低眉順眼的,還十分客氣地喚她一聲:“秋茶姐。”
秋茶受用地點點頭,瞥了氣得緊咬下唇的阿阮一眼,再看了那兩名婢子一眼,漫不經心道:“杜鵑、木春,就由你們二人來教教她府上的規矩,別到時候自己是怎麽死的都不知曉。”
杜鵑與木春欣然領命,“秋茶姐且管放心,我們定會好好教她的。”
秋茶又再點點頭,不再看阿阮一眼,轉身離開了,自始至終未有提到過讓她們給她賠句不是。
阿阮緊緊抱着懷中包袱,同時也将下唇咬得緊緊。
待秋茶離開,杜鵑與木春便圍到了阿阮身旁,像看什麽似的将她從頭到腳慢慢打量,爾後聽得杜鵑冷哼道:“別以為紫笑姐待你好些你就得意,紫笑姐不過是看你可憐,才對你好的。”
“就是。”木春輕笑附和,“因為不知道哪一天你進得去禁苑便出不來了。”
“知道在你前一個進去禁苑伺候世子的人才在裏邊活了多久嗎?”杜鵑湊近阿阮,對着她耳畔涼飕飕地問。
阿阮渾身立刻冒起一層雞皮疙瘩來,不知是因為杜鵑湊得太近自己,還是因為她說的話。
只見木春豎起了三根指頭。
三天?阿阮愣愣地想。
“三個時辰。”木春說這話時只覺渾身一陣寒意,生怕下一個死的就輪到她自己。
阿阮的心狠狠一顫。
她又想到了她在禁苑門外見到的那名死婢。
“小可憐,你可千萬要争氣,多活些日子。”杜鵑道。
這是她們發自內心的實話,卻不過是為她們自己着想罷了。
“行了,你那破包袱也不用揣得那麽牢實,不過幾件舊衣裳與幾塊不知收了多久的饴糖,我們還不稀得呢。”木春不屑地笑了笑。
阿阮的手指深深摳進包袱裏。
只見她伸出手扯過放在通鋪上的一套幹淨衣裳,一并揣在懷裏,跑出了屋去。
杜鵑與木春誰也未又追出去,只是站在門內看着冒着雨雪跑出去的阿阮,揚聲道:“是你自己跑的,可別怪我們沒有教你這府上的規矩!”
阿阮聞聲卻頭也不回。
她們皺着眉看着阿阮消失在雨幕裏。
然而一氣之下跑出來的阿阮根本不知自己能去往何處,她不過才到這府上而已,除了禁苑與後院,她哪兒也未有去過,若是四處亂走觸犯了府上規矩,她怕是只有死路一條。
雨愈下愈大,她抱着自己的包袱茫然地站在雨雪裏,雨水很快便濕了她的臉。
冬寒更甚。
良久,她轉身看向禁苑的方向,就着懷裏的包袱搓去自己臉上的雨水後,她朝禁苑方向慢慢走了過去。
她站在禁苑門前,她以為門外的護院會攔住她,誰知他們卻都對她視而不見,任由她走了進去。
不為其他,只因在他們眼裏,她已是禁苑的人,遲早都會再到這禁苑來,早一些遲一些罷了。
只是入了禁苑的她卻又遲遲不敢往那幢寬闊的屋子走去,遲疑了許久才敢躲到一處無人的角落,以最快的速度頂着寒風冷雨換上紫笑為她準備的那身新衣,再蹲在地上将換下的新娘綠衫認真疊好,愛護地收進包袱裏。
這身綠衫定然很貴,她需好好收着,他日見着紫笑姐或是家老,她好還回去,否則壞了她賠不起。
暮色四合,雨停雪止。
然而冰寒未褪,反是因夜更甚。
有護院進來為院子掌燈,見着阿阮不聞不問,将懸挂在院中各處的風燈點上後便又退至院外。
整個禁苑靜悄悄的,除了院外四周都有護衛之外,于這院中卻只有屋中的葉晞以及阿阮而已。
阿阮在院子裏杵了好一會兒後,輕手輕腳地坐到了葉晞屋門外,借着這一寬闊的屋子擋去些寒風。
屋內雖然暖和,但阿阮可沒這個膽量去敲葉晞的門,更不敢擅自入其他屋子歇息,唯有坐在葉晞屋門外,不停地朝搓擦的雙手掌心間哈氣。
至于她的住處。
她不想回去,那兒也沒人願意見着她。
而且就算她這會兒不過來,待晚些時候也是要過來,她是來伺候世子的,斷不可能一直都待在住所裏。
她就在這門外守着,任世子何時有吩咐,她都能聽到。
興許世子瞧着她聽話,會讓她活下去。
“哈……”阿阮又朝自己的掌心裏哈了口氣,将雙手搓得更用力。
可是,真的好冷啊,冷得她的腿都快沒有知覺了。
阿阮将自己曲起的雙膝抱得更緊了些,忍不住将手摸進了包袱裏,摸出來一塊饴糖來,擱在手心裏。
雖然她已記不清阿娘的模樣,但她卻清楚地記得阿娘曾說過,難過的時候吃一塊饴糖,就不會覺得那麽難過了。
自她淪為孤兒後,但凡她能有機會賺到銅板,即便不吃飯,她也都會為自己買上一塊饴糖。
饴糖的甜味在嘴裏化開時,她才覺得自己還能再努力地活下去。
過了好一會兒,阿阮用力吸了吸被凍得通紅發僵的鼻子,這才将裹在外邊的小油紙剝開,将饴糖放進了嘴裏。
忽地,屋內傳來一道轟隆巨響,震得整間屋子都晃了一晃,更是震得房梁上的灰塵都抖落了下來,灑到了阿阮身上眼裏,險險讓她睜不開眼。
同時,這聲震響也驚得她将才含在嘴裏的饴糖給一不小心吞了下來。
饴糖卡在喉間讓她難受不已,然而這會兒卻非她只顧自己的時候,她擔心極了屋中的葉晞生了什麽意外,只見她着急忙慌地自地上爬起來,也顧不上敲門,用力推開門後便沖了進去。
在她雙腳将将跨進門檻內的一剎那,一道鋒利的白芒自她斜側方朝她疾射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