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一間還算寬暢的房間裏,蘇以獨自坐在一張單人沙發上,從房屋的裝飾特點她知道自己沒走太遠。她已經從麻醉中清醒有兩個小時了,窗外天光越發的亮堂,看出去是一片遠遠的斑駁的覆蓋着白雪的草地,視線盡頭是一片森林。

她在二樓,白色的窗框上釘着兩根木條,很突兀,顯然它是因為她的存在而加上去的。

房間裏有暖氣片,還算暖和,四周安安靜靜的,沒有人聲,沒有車輛聲,窗外偶有幾只耐寒的鳥雀飛過的動靜。

過了一段時間,門突然被打開,蘇以眼睛回神,放在身前的手指收緊。

一個男人進來,昨天下午,蘇以見過他,就在門廳裏。

男人手上端着一個托盤,托盤裏是兩個瓷白的盤子,一個裝着水果,另一個有兩塊三明治。“吃早飯了。”對方的态度并不溫和,放下東西,瞧了她一眼就要走。

“我要見林未,讓我見見林未。”蘇以幹脆利落的從沙發上起身,語氣篤定。

男人回頭來,兩條粗眉毛皺了皺。他靠近兩步過來,“我不管你怎麽會認識林未。你聽好了,別生事。董事長的事你男人辦好了大家萬事大吉,否則,”男人眼睛裏閃過一抹促狹,“就自求多福吧。”

“那你們是憑了什麽在要挾我男人?不是我麽?所以你看這房間不僅有窗戶,還有衛生間,暖氣,電視機,而不是一間黑的不透風的地下室。早餐至少還是三明治,不是方便面。”蘇以不管,只是篤定的說:“我要見林未!”

男人走了,門被關了,反鎖,沒說會不會滿足她。

這是蘇以醒來後第二次提出這種要求了。

她重新坐回沙發,等着,仔細聽外頭的動靜。果然,一會後門上再次傳來響動,木門“呀”一聲推開,一個身材魁梧的男人進來,下巴和臉頰因為發毛旺盛而看起來黑黑的。

蘇以從沙發上起身,來人有些氣憤的樣子,腳步重重的走到她跟前。她聞到一股濃厚難聞的煙味,對方沒什麽客套,“我知道你是馮高立侄女兒,高立也跟了我十幾年,但是你最好別提這茬。否則咱倆都有麻煩,明白嗎!”

林未聲音壓的低啞,有幾分威脅的意味。蘇以穩着身型,背脊端正,直直的站在林未面前,“我明白。我不給您添麻煩,我只是想知道三叔要挾祁明澤要做什麽?還有我舅舅,我舅舅他是不是出事了?”蘇以咽了咽空空的喉嚨,“我知道您也是替別人辦事,我不會給您添麻煩,我只想知道這兩件事,求您告訴我。”

蘇以的鎮定、恭敬為她贏得了一點好感,林未看她的眼神軟化了一些。

在窗戶上釘木條,這房間裏也沒有任何硬物,就怕蘇以醒了一哭二鬧三上呆,翻窗撬門,給他們找事,但是蘇以沒有做過這些無用的抗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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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能告訴你高立的事。”林未開口,“金浦出事,他沒逃了,不過也幸好他是進去了,否則,”林未眼神深了一度,“就憑你們跟祁樾舟的親戚關系,他小子就是偷資料出賣金浦嫌疑最大的那個,絕對不比蹲號子強,明白嗎?”

蘇以眼眶在以看得見的速度變紅,但是沒有流淚。

大概在男人眼裏漂亮女人都自帶一種惹人憐的特質,蘇以這種隐忍的柔弱感,看的林未一個大老粗心一軟,“出來混早晚是這結果,高立做的事不多,沒幾年就出來了,”林未勸了兩句,蘇以紅着眼睛看人。

好歹馮高立老實跟了林未十幾年,馮高立現在進去了,林未畢竟有些心軟,“祁明澤要做的事對他自己沒什麽損失,他沒有不配合的必要。所以你好吃好喝待幾天就自由了,你是聰明人,別給自己惹事。”

林未離開了,蘇以坐回沙發,一股冷空氣從玻璃縫隙蹿進來,濕冷浸涼。

蘇以吃了桌上的三明治,味同嚼蠟。

房間裏有電視,從電視頻道蘇以知道此處還是紐約轄區。

她的随身物品早沒了蹤影,當然沒有手機。她有時坐在窗前閉上眼睛聽,這周圍幾乎沒有汽車路過,就算有也是這幢房子出去又回來的車。

再就是樓下的動靜,大概是看守她的人制造出來的,人不少。

所以他們到底要祁明澤做什麽?

沒有向祁明澤确認就上了陌生人的車,她竟然做了這麽蠢的事,祁明澤現在受威脅該是什麽心情?

蘇以一天24小時強裝着冷靜和生死不懼。

她逼自己觀察環境壓迫恐懼感,觀察的結果她不認為自己能出得了這屋,就算出了這屋,異國他鄉的郊外,也難逃到對自己有利的地方,這才是關鍵。

她也認為林未沒有必要騙她。

祁明澤不會不管她。三叔既然有求于祁明澤,她會是安全的,蘇以又用這種辦法讓自己安寧。

白天蘇以就睡覺,晚上她就讓自己醒着,她整夜整夜的盯着那扇門,祈求它不會被什麽居心不良的人打開。人的生命在科技面前脆弱的不堪一擊,如果再被用上麻醉藥物,她又能奈何,連反映的時間都沒有,人就失去了知覺。

祁明澤說紐約的聖誕節過的很隆重,蘇以也真的在紐約過了聖誕節。

被鎖在這裏的第三個夜裏,她看到了熱鬧的煙火表演。從窗戶看出去的盡頭,那片森林的背後,煙火沖的很高,直沖出樹頂,蘇以站在窗戶前,她推開玻璃窗,冒着寒風更清楚的看着那煙火,煙火很漂亮,絢爛耀眼,她想的倒只是那一定是城市的方向。

蘇以站在窗戶前,眼睛裏不知是印進了煙火,還是本就燃起了光。

她伸手,手指拽住窗戶上的木條,很結實,但只需要去掉一根,她的身體就能過去。蘇以摸着黑站在窗戶前,她小心的嘗試,耳朵裏卻突然闖進了聲音,越來越明顯,清晰。

重物倒地的聲音,叫嚷聲,英文穿插着中文,蘇以分辨應該是有人打鬥,且越來越激烈,她甚至聽到了槍聲。

蘇以吓的肩膀不自覺的一聳。那突來的聲音很響亮,她莫明肯定那就是槍發出來的聲音。

她不知道發生了什麽,更不敢确定什麽。她幾步進了衛生間,開始是将門關上的,猶豫了一秒又将門敞開,她瘦窄的身體藏在門後,制造一種什麽也沒有的假象。

她聽到雜亂的腳步聲靠近,有輕有重,她屏住呼吸。

門是被砸開的,幾個踢踏的腳步聲砸進房間。

“人呢?”一個粗重的聲音在低吼,然後是一個沙啞的聲音在求饒,說的是英文,因為恐懼說的極快又沒有章法的英文。

“他媽的說什麽,再抓個說人話的來!”

蘇以在門後,在狂跳的心跳聲裏聽清了,這是蘇以,那個低吼的聲音是蘇以。

蘇以從門後出來。

聽分咐正要出去的人看見了她,“森哥,太太在這兒。”

房間裏沒有燈,光線昏暗,只有窗外遠處不斷蹿出的煙火一下下照亮房間。蘇以粗壯的手臂擰着一個外國人。發現蘇以的是一個和蘇以同樣高大的男人,他就是曾經堵在書房門口,不讓蘇以見祁明澤的那個。

那外國人最終被蘇以一拳砸暈在地。

蘇以胳膊被蘇以拽着,近乎提攜,他們出了房間。蘇以力大無窮,蘇以從來不知道自己能跑的這麽快,她總算看到困了她兩天三夜的房屋全貌。

下樓梯時,蘇以感覺自己幾乎就沒觸到幾節梯步,就已經站上地板。

黑着的屋子被遠處升起來的煙火照亮,蘇以看見一片混亂的打鬥,等下一次的煙火再次升起,她已經被蘇以帶離建築。

冷風刮着臉,遠處是不斷升起的絢爛的煙火,空氣濕冷,她再次聽到槍聲,從背後來,她聽到林未的吼聲。一輛汽車朝他們沖來,剎車聲刺耳,她被蘇以塞進車裏,手臂被捏的生疼。蘇以沒有上車,車門被重重甩上,讓她已經狂跳不已的心髒再受一驚。

車駛了出去。

整個過程,蘇以不知道在經歷些什麽,車子駛上道路,還真就朝着煙火絢爛處狂奔。

車上除了司機,只有她。

心髒在狂跳,手指軟的握不緊,坐了好久蘇以才開口問要去哪,開車的人說去機場,她問祁明澤,對方回她說在安城。

機票訂的是頭等艙,也許因為聖誕節,頭等艙裏異常的空。蘇以坐在靠窗的位置,蘇以就坐在她的近旁。他們這一行有五人,少了幾個生面孔,在座的都見過。

她的行禮蘇以已經帶來,這不像逃跑,更像是有預計,有規劃的出行。

剛到機場時,蘇以整個人仍是處在那種巨大的恐懼中,後來見了明亮的燈光,穿制服的警察,機場來來去去的人,才一點點平複。

到飛機起飛時,她已經有了思想,便蓄起了滿腔的疑問。

在吃了飛機上的第一餐後,蘇以從祁明澤的行蹤入手,總算和蘇以建立了談話時機,但是很顯然蘇以不想告訴她每件事的答案,但蘇以迫切的想了解兩件事。

“其實你不用瞞我,金浦出事我在網上都看到了,也知道三叔跟金浦的關系。金浦出事,三叔是幕後老板,肯定脫不了幹系吧。”蘇以眼睛沒離開過蘇以的臉,她這麽說了蘇以沒有否認,倒有一瞬間的謹慎。

所以三叔的不幹淨就是金浦了。

“好了,您還是休息吧。這些事就別操心了。”蘇以側回了臉去。

“你是怕我問祁明澤到底幫三叔做什麽吧?”

蘇以顯得很無奈,但他避無可避,“您放心吧,我們做的都是合理合法的事。金浦的事跟祁總沒關系。董事長做的那些事也跟華煜沒關系,那都是他自己的個人行為……”

“我以前在書房裏看到過金浦的資料。”蘇以打斷。她緊追不舍,得不到這些答案,這十幾個小時她要怎麽過。

蘇以的話點到為止,但顯然她想說金浦出的這些事是否與祁明澤有關。蘇以看着蘇以篤定的眼睛,猶豫了好一會兒沒有說話,最後像是妥協,但更像是思慮周全了,他滿足了蘇以的目的,所以這段談話結束的時候蘇以确認了兩件事:三叔和金浦的關系、三叔眼下的情況由祁樾舟一手布置。

蘇以閉着眼休息,蘇以也老實靠在椅背上,也閉着眼,只是眉眼不平靜。

金浦的事是表哥掀起來的,那麽舅舅在這其中是不是起了什麽作用?

所以林未說懷疑舅舅偷資料出賣金浦。

否則為什麽舅舅和表哥偏在這段時間就産生了聯系。

蘇以可以憂愁的事還有很多,時間一點點的過的無比緩慢,所以她有足夠的時間想起很多事,懷疑很多事。比如那天下午祁明澤的早回家,饒有興致的布置聖誕樹,三叔的到來,那頓特別的晚餐,她被悄無聲息的帶走。

所有答案都像隐在霧氣裏,蘇以既不想為難自己,也不想非難別人,所以她适時的暫時放下了這些此刻難以琢磨透的事情。

經歷了十五個小時,到安城已經是晚上六點半,冬日天寒,這個時間天空已經黑成一片。

來機場的領頭人是小光,三輛車,包括蘇以從紐約回來的人全部離開,小光單獨帶着蘇以回了青溪山別墅。

“這次沒玩盡興吧。您是出去了不知道,”餐桌上,蘇以用晚餐,霞姨一個人在餐室裏陪着,像有很多話等不及說。“聽說那邊出事了,大事。先前不是董事長小舅子吸毒被逮進去了麽,這事兒背後還扯的遠呢,”霞姨靠近蘇以,壓低聲音,“聽說他們東南亞都有人,你知道東南亞麽?就是電視裏演的金山角那塊兒。”

蘇以臉上是明顯的不可置信和疲倦,霞姨也不賣關子了,她神秘兮兮的,“我聽花房那邊說的,但這事我誰都沒說,也不敢亂說。開始我是不信,但是你知道前幾天怎麽了不?董事長出國辦事不稀奇,但是三夫人帶着兩個孩子也在這節骨眼走了,說是去旅行。現在他們那邊就剩了那對沒媽管的雙胞胎女孩在家了。以前是他們那邊最熱鬧,現在倒成了最冷清的了。”

霞姨對自己的消息頗自豪,這麽大的信息量足夠蘇以消化一陣了,誰知蘇以倒不驚奇,還問起了祁明澤。

“祁總回來這兩天在家裏待過一夜,一大早就出門了,我猜可能是那邊的事,現在公司裏肯定事不少。”

蘇以沒再問什麽,霞姨最後感嘆了一句:不知道怎麽個收場喲。

晚餐後,蘇以自己進了工作室,将電腦打開,登錄了一款聊天軟件,她幾天失聯,一上線兩個朋友早就敲她了。蘇以從新協調好了手裏的活交稿日期,将電腦關掉。

她雙肘支在桌子上,手指揉額頭。體力有點支撐不住,身體困乏的厲害,但腦子裏纏的事太多,太雜,一閉眼就異常的酒醒,這種感覺相當難受。

蘇以靠在桌子上揉頭,霞姨說三叔家的事不知道怎麽個收場,她也不知道自己遇上的事會怎麽個收場。背後的門突然被敲響,不及她反應已經被打開,林未進來。

這幾天的時間,經歷了這麽多事,但沒有人可以讓她露出軟弱,沒有一個肩膀可以借給她流眼淚。看到林未,蘇以一直緊繃着的神經一下就斷了。

蘇以伏在林未肩膀上掉眼淚,林未被吓的夠嗆。

“沒事,我沒事。”

“小以,你別騙我,是不是出什麽事了,我打你手機打不通,小祁總那天又莫名其妙的打了個電話問你有沒有聯系我。你在紐約是不是遇到什麽事了,為什麽祁總會比你先回來。你們一塊兒去的,為什麽沒有一塊兒回來,”林未帶着哭腔。

“未未,舅舅被抓起來了,他犯事了。”蘇以打斷林未的責問,像是眼淚因為這件事而流。

倆人放開,臉上都挂着淚痕。

“未未現在我要問你些問題,把你知道的都告訴我。”

“好。”林未抹着眼淚點頭。

“這些天你在爺爺那邊有沒有聽到什麽跟平常不一樣的事發生?”

“我聽別人說董事長一家都跑了,好像是發生了什麽壓不下來的大事。老爺子這幾天每天都往公司跑,不知道因為什麽,今天我又聽人說華煜要變天了。”

夜深人靜,蘇以沒有手機,也不願意去麻煩別人,她不知道祁明澤回不回來,不知道他幾點回來,雖然昏昏沉沉難以入睡,腦子裏有千百根線纏的人一刻不得安寧,她還是躺在床上閉着眼睛。

後來她聽到門響,聽到浴室裏有水聲,她沒有起床,甚至睜不開眼睛。

迷迷糊糊裏感覺床的另一側在下陷,被子牽動,很快後背附上一片溫暖,腰被攬住,對方更是貼緊上來。

蘇以沒有動,背後的人也只是那樣攬着她,呼吸聲漸漸平緩均勻起來。

“祁明澤,你真的當我是你的妻子嗎。”

驀地,蘇以說話了,像夢話,但安安靜靜的環境裏,這一句朦朦胧胧的話很是清楚。

背後的呼吸聲停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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