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恩公游素
只見站在竹門處的該名男子墨發輕揚,身着一襲素色長袍的他形體清癯而潇灑,手裏端着一碗泛着熱氣的湯藥,正朝着古尋徐步而來。
古尋聞着那股濃郁的藥味,不禁微蹙眉宇,渾身打了一個激靈,手腳都有些僵硬了,——天知道他生平最不喜歡喝藥。
“忘掉忘掉!我什麽都聞不到!”古尋如是自欺欺人地說服自己,卻沒能轉移自己一直擱在該名男子身上的視線。
——該名男子生得極為好看,面容俊美出色,眉若遠山綿長,目如桃花風流,鼻子高挺筆直,淡紅薄唇微抿,神色淡然,姿尤清絕,渾身透着幾分超塵脫俗的冷漠,端的是湛然若神。
“藥熬好了,閣下慢用。”
素衣男子把那碗湯藥輕放在床邊的竹制小案頭之上,舉止優雅從容,态度不卑不亢,嗓音更是動聽得猶如泠泠作響的琴音,一點也不似這塵世的凡人。
古尋默默垂下眼,苦大仇深地瞥了那碗熱氣騰騰的湯藥,不禁咽了咽口水,只覺得嘴裏一陣發苦,然而當他再次擡起眸來之際,已是一派佯作若無其事的溫和,問:“此處當真不是仙境?”
“此處乃無淵崖崖底,真不是勞什子仙境。”男子不着痕跡地微微勾起唇角,笑意雖然淺淡,卻有如在春陽映照之下的湖面尚未消融殆盡的霜雪般柔暖,——他注意到了古尋的表情。
“我從無淵崖那麽高的地方跳下來居然沒死?”古尋驚詫地睜大了雙眸,那一副瞠目結舌不可置信的樣子,看在素衣男子的眼裏,更是覺得古尋實在有趣極了。“閣下沒死是僥幸,然而閣下的傷勢委實過重了,怕是有好長一段時間輕易下不得床。”
古尋被素衣男子說得一愣一愣的,表情如遭雷擊般有些呆滞,狀似小心翼翼地問道:“敢問是多長的時間?”
素衣男子眸底笑意愈深,嘴角似笑非笑,又故作認真嚴肅,答道:“畢竟傷筋動骨一百天,——快則半年三月,慢則一年半載。”
對于素衣男子的一番言語,古尋倒是不疑有他,畢竟他自己的身體自己最清楚的了,他的傷勢是真的有這麽嚴重。
古尋頓時無語凝噎,悄悄瞥向那碗湯藥的眼角餘光可謂是壯士一去兮不複還的視死如歸,素衣男子是瞧得啼笑皆非,偏偏還要板着一張臉,語調冷淡地幽幽道:“藥要涼了,閣下快喝。”
這碗湯藥畢竟是恩公為我而熬的,我總不能白費恩公的一番心意,免得教恩公誤以為我不識好人心。——古尋一邊這般想着,一邊看向那碗湯藥,咽了咽喉間的口水,左手微微顫抖地去拿起那碗黑不溜丢的湯藥,而後一個深呼吸,右手捏着鼻子,閉上雙眸,以一副慷慨赴義的表情,迅速地把那碗湯藥給灌進嘴裏,再吞入肚裏。
一碗湯藥下肚,艱澀的苦味瞬間在嘴裏四溢,古尋苦得一張臉皺巴巴的,惹得素衣男子終是忍俊不禁了。
“呵呵——”素衣男子驀然輕笑,宛如檐瓦上有星點白雪落地的聲音般沉厚悅耳,那張白皙如玉的面龐隐約浮現幾縷的薄紅,笑顏清朗而含蓄,生生地為這個不似人間的男子增添了幾分靈動,一颦一笑盡顯風華無雙。
“恩公在笑什麽?”古尋雖然不曉得自己不喜吃藥的表現被素衣男子盡收眼底,但是這并不妨礙他因為見着了素衣男子笑得那般好看而弄得一張臉熱辣滾燙,房內還莫名地有些燥熱,整個人頓時變得不自在。
素衣男子輕輕地搖了搖頭,笑意也漸漸隐去,倒是他的神色赫然變得有些茫然,說:“這一切皆是天意安排,閣下這聲‘恩公’,在下着實受之有愧。”
“恩……你既不喜我喚你為恩公,那我喚你為公子就是了。”聞言,古尋有些不明所以,恩公救了他怎麽與天意安排有關,心思快速飛轉之際,他也百思不得其解,只能認為恩公有些神神道道,表面淡定,倒也不露分毫異色。“在下姓古,單名一個尋字,公子直接喚我為古尋就行了。——敢問公子如何稱呼?”
“古尋——”素衣男子不自覺得垂眸呢喃着古尋的姓名,頃刻變得飄忽悠遠的眼神似在琢磨着這姓名的含義,看得古尋又在心裏無奈暗忖,恩公怎麽忽然之間又開始神神道道的了?
仿佛過了半晌的時間,素衣男子這才回過神來,清潤而深邃的黑眸專注地凝視着古尋,薄唇輕勾,淺淺一笑,淡聲道:“在下姓游,單名一個素字。”
“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
那一刻,莫名陷入怔忡的古尋沒來由地聯想到這麽一句詩。
對于這個不曉得從何而來的念頭,他在那之後想了許久也無從解釋。
直至若幹年以後,那抹素色身影始終相伴在側,他這才恍然大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