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15)
聖上沒有賜封,衆人便将她算作品級最末等的美人,但實際上,連這美人位也虛的很。她待在上頭,搖搖欲墜。
“聽的很高興?”他沒叫起,話語更是讓人摸不着頭腦。
但小杏一細想便知道他說的什麽。誰叫自己讓人逮了個正着呢,話說回來,咬舌根的那兩個沒見他動怒,怎麽反和自己一個無關緊要的較起真來了?
她苦惱的皺了皺眉,口中卻不敢不應。
“聽的不高興。”
江霆大概是沒想到她的回答出乎意料,下意識的又重複了一遍:“不高興?”
“嗯。”小杏眼珠轉了轉,一鼓勁,一抽筋,一握拳,義憤填膺的道,“她們怎麽能這樣污蔑殿下呢!放宮人出宮,這是多大的恩賜!別的宮殿可是盼都盼不來的好事。她們非但不感激,不崇拜,不大叫‘殿下您真好!’,還在這裏造謠生事,惑亂人心,實在是讓人高興不起來!”
“……”
秋風拍湖面,掠起一陣涼意。枝頭的樹葉簌簌落下來,在靜谧的空間裏清晰可聞,一歇沉默過後,華貴的少年終是忍不住,從唇齒間洩露出歡愉的笑聲,像是被那一番話取悅了一般。
“那你會嗎?”
“嗯?”
他指骨突顯的手指一動,輕佻的将她下巴擡起,話裏有笑意,還有危險:“你會……大叫‘殿下您真好’嗎?”
……誰會幹這蠢事啊!
終于意識到這是挖了個坑給自己跳的小杏頓時欲哭無淚,一張小臉兒皺在一起,足像只蒸個半熟的小包子。
江霆見不得人高興,也見不得人因為他的命令而不高興。臉色一冷正要開口,卻見對面那只“包子”擺出個正兒八經的模樣,左左右右的尋了一圈,跑到一塊平整的大石頭上站定,小肚子一吸,中氣十足。
“殿下您真好——真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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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園子面積大,但因為将被人廢棄的關系,人跡罕至。再加上心理作用,總好似有回音加持着小杏二傻二傻的舉動。讓它拖延的更久一些,取悅那鮮有笑意的少年更多一些。
宮裏怎麽會有這麽鮮活靈動的人。
江霆扶在老梅樹邊,仿佛憶起母妃興致勃勃地拿着方尺壓在他頭頂,在這樹幹上記下他的身高,含笑溫然的與他說話的日子。而他總會偷偷踮一踮腳,以為這樣就能長的更快、更高,讓母妃開心展顏。
雖然她說的話讓人發笑,舉止更是出其不意,性子與母妃截然不同。但同是輕松愉悅的氣氛,讓他到底想起了那一段他不敢再想的回憶。
往日總是多想一寸,就多疼一分。
今日卻只是想笑。
“你還真是……”他一時無語,不知該怎麽評價對方傻氣的動作。
他下意識的忽略了如果她不按自己的要求去做,一定不會有好下場。反是覺得她的腦袋瓜一定被驢踢過,或者深深拜倒在自己的人格魅力下無法自拔,才肯做出這樣的事。
小杏在此時要是知道他腦子裏的想法,一定會立馬丢棄通關任務,給他牽一頭驢來,踢、死、他!
她這麽做是為了什麽!?
還不是擔心一個不順從,眼珠子不能好好的放在眼睛裏用,要被拿去漬了醋當擺設品!
“殿下還有什麽事嗎?”她乖甜的揚了個笑,好像絲毫沒把剛剛的丢人事當成自己做的,心理調節速度十分之快。
不過經此一事,她深深覺得這關攻略不急于一時,應該從長計議。
但很顯然,計劃沒有變化快……
“你是哪個宮裏的?”
笑過之後,此刻,他似乎又變回了那個偶爾陰戾十足,偶爾又不把任何事情放在心上的九殿下。這句問話也似是漫不經心。
“唔……”
“和你主子說,往後你就跟着我做事了。”
“咦!?”她吃驚。
他眉端一挑:“沒聽清楚?”
“聽、聽清楚了,只是……”她支吾了一下,道,“我是聖上新選的美人,來去做不了主。而且……”而且聖上還是你長輩。
哪有小輩向長輩要房中人的。
江霆聽罷,臉色難看起來。他原先全沒注意過,現在倒是記起兩三分印象,這女人,好像确實在選館裏見到過。
這次上供的十個美人,除開皇叔占的七個,一個被他廢了雙眼,一個被他讨去做侍女,還有一個被皇叔選去伺候太子。無論如何,他也不可能比太子多要一個人。
即便底下人皆傳皇叔待他如親子。
“你侍過寝了?”他眸光微暗,手拂在她臉頰邊,後退一分,捏上了她小巧白玉似的耳朵。
她臉頰飛起紅雲,猶如酒醉顏酡,眼睛緊張的眨着,面上卻強自鎮定,看着十分可口。“沒有。我自入宮以來小病不斷,因而……因而……”
怪不得她不稱“妾身”,讓他誤會她是宮人。
皆因身份尴尬之故。
“那很好。”他雙指再一次摩挲了一下那絨絨細滑的耳垂,收回了手,仿佛毫不留戀地道:“回去吧。”
然後與上次從選館離開時一樣,沒有半點預兆,轉身頭也不回的走了。
小杏一頭霧水。
她伸手摸了摸耳垂,又摸了摸耳環,心理想:他是什麽意思?
“大概對你有點興趣,又還沒到非要你不可的地步。像上一次看中那個阿慈一樣。”大大沒有進入休眠狀态,很快就傳來回音。
她卻不是真想問它,只是點點頭,“聽話”的先回了自己的宮殿。
二人皆沒看到,他們走後,自假山後頭又轉出一人。他一身銀紫暗紋長袍,華貴非常,舉手投足間透出股精致流暢的韻味。
他摸了摸下巴,黑眸閃動着興味。
沒想到頭一天來,就看到了這樣一出好戲。
“殿下?”在他身後垂首靜立的宮人等了半天,天人交戰後擔心主子着涼,方進言提醒道:“這時辰眼看着要起風,倘着涼傷了身子就不好了,還是回宮為佳。可好?”
“太子殿下。”
******
揚手叫了幾個宮女在外頭候着,眉間本是細蹙着,轉眼卻又像是萬分舒展的模樣。
她笑道:“還請公公予我說個明白。”
那內侍擡了擡下巴,輕飄飄的瞥她一眼,眼珠回轉時就像丢去個白眼兒似的。甕聲甕氣的說:“咱家也是傳九殿下的旨意。”
意思是,你跟我懂裝不懂沒有用!
“我曉得,自不會為難公公。只是我方才确實沒怎麽聽清楚,勞煩公公再說一回。”
“咳咳。”內侍清了清嗓子,道,“九殿下的意思是,橫豎您在這宮裏是沒甚麽貢獻的(原話:想侍寝小身板兒太弱,想争寵腦袋又不靈光)宮裏也不能白養您一口飯吃。平日閑暇時辰,就到紫宸宮裏給九殿下解解悶兒,也算是一大作為了。”
“……”
小杏心裏的小人摔了一會兒桌子,萬般可親的笑捋了捋頭發,鄭重點頭:“還請公公回去轉告九殿下,這是我該做的。”
“嗯——”內侍從鼻腔裏哼出這一句,又打量她幾眼,閑閑道,“還算懂事。”
小杏默念:打狗也要看主人,打狗也要看主人……
等人一走,她也沒再将宮女叫回來,只軟軟一撲,兜頭蓋臉的趴在了被子裏。
“這算不算是自作孽。”
在宮裏待久了自然煩悶,但她也不想去那些人多的景點,免得磕碰沖撞了哪位“貴人”,滿嘴說不清。這才挑了一個看上去荒蕪了的園子。
偏偏紫宸宮離那園子不遠,九皇子又突然來了興致逛園子,還是身邊不帶一個宮人的“微服私訪”。
讓她措手不及。
“原先是不想做宮婢,就是擔心身份對不上。”畢竟喜歡上長輩的女人是禁忌和刺激,但是喜歡上一個下人就是他們自己最嫌惡的事了。
“現在這樣和原先也沒什麽差別嘛,嗷嗚。”
“誰讓蘇蘇你這回突然犯蠢,說的話連我都不忍直視。”大大模仿那內侍說話的腔調,閑閑的道,“不過蠢有蠢的好處,你如果是個聰明機靈的,他在你面前也許就不會那麽放松了。”
“……所以接下去我要扮演的是蠢萌熱血少女嗎?”
“咦,不錯的提議。”
“……”
“好啦,這次的攻略對象确實有點讓人毛骨悚然。我幫你一把,這個東西你收好了,有大作用的喲。”
“嗯?”
☆、39第四關·皇宮
小杏自聽了九殿下的“旨意”,便就知道這事是拖不得的。
你要端着架子,矜持不肯去,沒兩日他也會讓人來催,一催二催,還能有什麽好臉色瞧?倒不如自己主動出擊,态度好些,還能在這等被動的情況下掌握一定主動權。
當然,雖然話說的好聽,其實中心主旨不過是圍繞“絕不讓九殿下狂化”這一個展開的。
必須小心、小心再小心。
她終究是二十一世紀和平年代生出來的,人小膽大,但要一想到那血淋淋的事發生在自己身上,就怎麽也放松不起來了。
皇權,就是個要人命的東西。
她挑了下午的時間過去,卻正好趕上江霆去進學上課。索性她面皮不算薄,想着趕來趕去反倒不美,就直接将人一杵,站在紫宸宮的正殿門口,做恭敬等候之态。
其實早已經不知道神游到何方了。
宮女、侍衛皆在打聽後漸漸從那傳旨的內侍那裏知道了事情始末,自不會趕人,只是來去走動時難免好奇的多看上一眼。
奇怪這美人不好好兒的巴着聖上,反而來這裏送死,是個什麽想法?
“是你?”
背後起了一道微微沙啞的聲音,比一般女人要低一些,卻更顯得風情。
是穆慈。
小杏沒有動,在對方皺着眉走到她跟前時,方迷迷茫茫的看她一眼。緊跟着眼裏流露出驚喜的光芒:“阿慈?”
盡管對方表現的友善,穆慈的眉頭卻不曾松開。
細看去,這花朵仍是一身寒酸的裝扮,鬓梳的也不齊整,落了幾縷在耳側。絞着手,似是在陌生的地方很不安的樣子,通身的小家子做派。
她是聽說對方因身體孱弱不被聖上看重,甚至不曾侍寝,仿佛沒甚麽威脅力。
這般想着,她才松開一點笑意,問道:“花朵,你怎麽會來這兒?”
“我、我也不知道……”她讷讷回答,眉宇間亦适當的透出一點茫然不知。
但穆慈向來警惕,怎麽會因她這沒頭沒尾的話就放過她。
她嘴角弧度落了下來,大抵本就是個強勢的人,此時九皇子不在,不加束縛,便帶上了三分威勢:“不知你怎麽會到紫宸宮來?難不成是迷了路?”
“不是的。”
小杏搖了搖頭,手絞的更盡,眼裏還冒出一點水光。
她悄悄附在穆慈耳邊,惴惴不安的道:“是九殿下讓我來的。阿慈,九殿下是不是對你很好啊?他是讓我來看你嗎?他、他是不是很可怕……我害怕……”
一邊撇清,一邊給出自己的猜測來安撫,小杏暗忖:果然皇宮是最鍛煉人演技的地方。
唔,自己也不能白走一趟,好賴學點回去,受用無窮。
穆慈聽了這些話後,疑惑的看了她一眼。但見她确實忐忑萬分,心裏便拿不到主意九殿下的意思。
難不成真是讓她來看自己的?
但其實自己雖說是打着“教導九皇子成人之禮”的旗號被分來的,實際上也不過做宮婢使喚。只因她行事的态度手段合九皇子的意,旁人才都高看她一眼。
然而,這種體貼的事,怎麽也不像九皇子做的。
或許,他其實是個悶騷的類型?
小杏見她先是一頭霧水,而後眼裏的光芒時隐時現,最後好像找到了症結所在,解開了未解之謎一般,揚起的唇角帶了一股子歡欣的意味。
讓她狠咬了一下唇,抑制住脫口的笑聲。
而這壓在香喉裏的笑,在見到穆慈背後一丈遠的人時,變成了“呀”地一聲驚呼。直把穆慈吓了一跳,複是想到什麽,忙轉過身去。
“阿慈給九殿下問安。”
“給九殿下問安。”小杏踩着第三個字,與前一道嗓音一同響起,聽起來頗為齊整。
但她聲音甜軟如許,稠粥一般,傾覆之下黏膩依舊,縱然滑落也留下印記,讓人揮之不去。比那低沉音色,不知要突出多少。
因二人皆低着眉眼,江霆輕瞥她的那一眼,穆慈不曾看見。
“起吧。”
“謝九殿下。”二人異口同聲。
江霆衣袖一揮手負在身後,邁步入殿的姿态,比平時更見沉穩之氣。
小杏思緒走空了一刻,猜測是不是因為剛剛從學堂回來的緣故,這位皇子殿下看上去也沒那麽糟糕。
“殿下。”穆慈反身時向前幾步,突然叫住了他。
因她處事沉穩大方,再加上江霆有自己的考量,對她的态度還算和緩。此時被叫住也沒表現出太大的不悅,只是面無表情:“何事?”
“不知,花朵可是殿下叫來陪伴奴婢的?”她知道對方讨厭人扭扭捏捏,這會兒說話自是單刀直入。
他眼前浮起一層陰翳,眼眸微眯,危險的氣息漸漸自內心發散而出。他除了讨厭人扭扭捏捏,也很讨厭人自作多情。
但他這氣息沒散發多久,就被那邊壓鼻子、咧嘴賣乖作怪的小女人,眼睛一眨一眨的眨沒了。
……還真沒見過有人做鬼臉逗自己開心,然後要求自己幫着說謊的。
不必多問,他很快就從她那番态度的變化中,明白了對方的意思。皇宮養出來的小孩,沒一個不精明的。若放在父皇還在的時候,他自是不懂,也不必懂。
如今卻不得不懂了。
因着這份新鮮,他唇角上翹,擡了擡下颔,好似在暗示“确實如此”。把穆慈偷樂得一愣一愣的之後,不再做停留,去了書房。
他上課總要做出一副不耐煩的樣子讓皇叔放心,太傅教的知識自然不能很好的消化,只能回宮之後自行琢磨了。
當然,書房也不能久待。
穆慈盡管一直憑第六感覺得這個花朵有古怪,但架不住她一再表現出的上不得臺面的樣子。如今對九殿下多了幾分肯定,自不像防狼一樣防着別的女人。
許是想到任務進展飛速的愉快,她微笑:“我還要伺候殿下,不如你與我一起?”
九皇子的心意,她不能拒絕的。如果立即把花朵送回去,恐怕适得其反,惹他不下快。
“我笨手笨腳的……”小杏本要推辭,但仿佛對九殿下還有恐懼一般,仍不安的點了點頭,“好吧。”
這樣的舉動,卻讓穆慈更加放心了。
******
日子過的相安無事。
穆慈一直以為花朵是因為自己的緣故,才被準許來“伺候”九皇子。即便如此,時間一長,她還是因花朵時不時的蠢萌舉動能逗笑九皇子,而稍稍警惕了起來。
不過她知道任務才是最要緊的事,所以這種似是而非的猜測,她暫且分不出精力去處理。
這日天上飄起了鵝毛大雪,不一會兒雪虐風饕,天地間銀裝素裹,鋪了厚厚一層積雪。屋檐上不時簌簌落了雪花在地。
寒風緊貼着肌膚,小杏冷的一個顫栗,縮了縮手。
她恍惚想起穿越之前,她在校門口等那個男人的時候,也是相似的情景。只是沒有雪,也沒這麽冷……
“雪下的大,殿下若不是在路上,就還在上書房等着,你把這傘給他送去。”
“唔?”她一怔,道,“怎麽不讓阿慈去送。”
“你問這麽多幹嗎,讓你送你就送。”內侍公公不耐煩地回了一句。
這殿裏待得久,又沒有聖上傳喚,這些人也早把她當作宮女看了。只是因為她時常替他解悶逗樂,九皇子對着她還算和善,地位也與穆慈相差無幾。
唯恐她不盡心,內侍公公又加了一句,“尋不到人就別回來了。”
……
小杏再一次感嘆,這個涼薄的皇權社會!
只是這樣想的她,并沒有發現因為自己半真半假的扮作蠢萌熱血少女之後,自小因養在孤兒院而骨子裏形成的冷,亦消散了不少。
倘若是在以前,她只會寸寸隐忍,加速思考解決的辦法,脫出困境。而不會做這些“無用功”。
茫茫雪海之中找人很是困難,她擔心依九皇子那種按捺不住的性子,不會乖乖等在上書房。一出了紫宸宮,就沿路尋望了起來。
一直走到将近上書房的時候,才遠遠看見與九皇子相似的身形,握緊了傘小跑步的快走上去,雪珠子打下來,又凍又暖,臉變得紅撲撲的。
“九殿下!……咦……”
她喘着氣跑到對方跟前,才發現好像認錯了人。
不過沒想到這宮裏還有像九皇子一樣不喜歡帶着宮人,經常甩開他們獨自行走的人。她歪了歪腦袋,一下看見對方腰上佩的龍紋玉佩,四爪金龍,對方的身份呼之欲出……
“花朵給太子殿下問安。”
如上回一般,沒有叫起的聲音。但不及她細想,一股男性溫熱的氣息靠近了她,這氣息在這冰天雪地裏格外突顯。與之相應的,還有雪花被靴子踩碎後的脆弱□,亦漸漸清晰。
然後,她的下巴被人擡了起來。
“小花朵。”
奇異的是,對方這一喚聲裏含着戲谑、親昵,以及一種“呀,你終于撞到我懷裏來了”的調笑。
像是與她相識已久。
小杏一下就怔在了原地,傻乎乎的擡起了腦袋。
☆、40第四關·皇宮
太子那張臉長得也好看,和九皇子差不齊的眉眼,俱是高挺的鼻梁。只那張唇更薄,一點透明的粉潤彎出弧度,原是偏含了女氣的,放在他臉上,只顯得比旁人柔和許多。
不過,她是真的不認得。
“殿下,您認錯人了。”她鐵口果斷。
太子江霖笑意更深,湊到她臉邊的距離愈近,幾乎可以數出對方的睫毛有幾根。
這距離大約維持了一朵花被扯的只剩花芯子的時間,他好似打量完畢,直起身笑容收斂一淨,做出認真肅然的表情:“嗯,大概是認錯了。”
“……”
皇宮裏一群深井冰确認無誤。
小杏握傘的手緊了緊,又吸了一口氣,身子一蹲行了禮,面上是甜甜的笑容:“那花朵暫且告退了。”
她能察覺到這個太子好像對自己沒有惡意,所以沒有在九皇子面前那般小心翼翼,話一說完,人颔首答應的動作才做了一半,就“蹬蹬蹬”地跑掉了。
和撒開丫子亂跳的兔子一樣。
這樣的場景,至少在外人看來,是她和人交流完之後,很歡脫,很歡快。
于是,因為等的不耐煩走到上書房外的九皇子,把畫面收入眼中後,很陰沉,很壓抑。這種暴風雨前的寧靜一直持續到二人回到紫宸宮門口。
一路上小杏打着傘,緊趕慢趕追着前頭低氣壓全開,走路飛快的少年,她人又不高,舉的手臂酸澀不已,走到宮門外就喘不過來氣兒。
手腕勁兒稍松,江霆猝不及防的一個轉身,就把傘碰飛到了地上,摔在雪地裏。
“殿下?嘶……”這個瘋子!
手腕被人一把攥住,箍的生疼。她不敢甩,生怕混世魔王二次狂化,她就連渣都不剩下了。
“很高興?”
你妹又是這句問話,殿下,你敢不敢來句新鮮的!
“唔?”
“太子。”
他吐了兩個字,沒給她消化關鍵詞的反應時間,不耐煩的從地上撈了一團雪,生硬的往她臉上擦。原還沒用多少勁,後頭不知被怎麽刺激了,手裏的力道漸重,眼睛浮現了血絲,猶如地獄魔王一般,渾身充斥着暴躁的氣息。
倒真正像人們口中的九皇子一般了。
小杏先是冰的一顫,然後臉上像被點燃了一樣燒灼起來,疼的她直往後縮。卻又氣的不得了,半句求饒的話也說不出來。
本來就是!這人簡直莫名其妙!
要不是為了任務,誰願意伺候他唻!?
沒一會兒,守在正殿的內侍見着情況不對撲了出來,再一見九皇子那樣兒,心裏“咯噔”一下,連聲哀喚。不敢近他身,只是求着他清醒過來似的。
江霆手上暴起青筋,卻終于停下了手。
他胸膛起伏,手握成拳,好像是克制,又像是怒火更勝,冷森森的看着小杏道:“把她關進收藏室。”
“奴才遵命!”
內侍狠松了一口氣,拖着懵頭懵腦,全弄不清狀況的小杏往偏殿走去。
而在她捂着半邊灼痛的腮幫子,被鎖進了一間清雅宜人,古韻濃厚的屋子後,思緒就越發混亂了。
是罰?這兒除了沒坐和躺的地方,環境是絕不烏糟的,燈還挑的亮度十足。
是覺得抱歉?不是她說,依九皇子那性格,怎麽會在虐完她的身後還給她補償,最多是擡着下巴,丢幾塊碎銀欠扁的說:便宜你了!
門一關,屋外的公公嘆氣,大抵是同情的緣故,頭一次用了正式的稱呼:“花美人,委屈委屈您。您也別怕,那裏頭架子上雖擺的都是眼珠子,好賴瞧着還是琥珀的模樣。您吶,不想着有的沒的,一晚上很快就熬過去啰!”
花、什麽花!
等等,琥珀……眼珠子……
小杏渾身一哆嗦,腦袋僵硬的轉向架子上被照亮的折射出盈盈光澤的琥珀。它們或呈粉狀,或內含細絲黃澤的紋理,俱是朝向她,看着她,關注她。
小杏縮成了一團,心跳如擂鼓。
臉上的凍傷一瞬間就不疼了,耳邊是嗡嗡的轟鳴。她覺得,她還是很怕神鬼的……
第二日清晨,收藏室的大門打開。
朝陽撥下第一縷燦陽斜入室內,小杏又被內侍公公從屋子裏撈了出來,帶到了九皇子的跟前。
她右邊的臉頰高高腫起,通紅的刺眼,皮膚是僵冷的白。整個人都有些發僵,又好像是睡着了,耷着眼皮。只是睫毛顫着,手指顫的發抖。
江霆不覺得自己錯,但也沒有平日感覺到的快慰。
“知道錯了嗎?”他問。
她手指又是一顫,睫毛撲扇的更厲害了。眼還閉着,細着聲,抖着嗓音道:“知道了……”
他一頓,眉峰深深蹙起,頭一回覺得自己有點過了?畢竟這小寵物,他養的還挺滿意、挺高興,就是不高興教人碰了……而且還是太子……
他眼裏閃過一抹恨意。
當年他在父皇心裏,又何嘗與如今太子在皇叔心裏的位置不同。
父皇子嗣衆多,他生下來時已排到了第九。而皇叔因不重女色,在這點上遠遠不如父皇。
所以皇叔繼位後,“見到”自己皇兄的子嗣殘的殘,死的死,就大發慈悲。他大手一揮,頒下聖旨,以後自己仍能在皇子中論齒序。只是為了顯出特殊,雖然年齡不是最小,卻依舊排了第九。
衆人就繼續稱他九皇子,九殿下。
……哪門子的殿下會被人在眼皮子底下下藥還不敢吭聲?
即使他不比去世的皇兄們有靠山和背景,再無論蟄伏都威脅不到皇叔的皇位。皇叔為了把人死死攥在手心裏,還是動了手腳。
他心思鬥轉,不過是一瞬的恍惚,再回神,就被對面女子滾下的淚珠瞧的心裏一軟。再聽到她與之不符地,冷笑和嘲然,眉一下沉了下來。
臉色逐青。
“……什麽眼珠,什麽琥珀,還不是有人從天上掉落到泥裏,被人看怕了驚了吓了,不肯接受現實只想着逃避。但凡能用一點權力,就想把那些鄙視、嘲笑、看不起他的人挨個收拾了。不止是殺人,還要讓他們怕、讓他們怨、讓自己高興……”
她面容蒼白,紅腫之處高漲突兀,和着笑冷僵硬的表情反顯得有些可笑。
只是腮上挂着淚,眼底是委屈、難過、害怕、恐懼,還有一絲……認真,讓他體內狂風一樣席卷暴躁的氣息漸漸被壓制了下去。
“……污泥就是污泥,洗不幹淨,也別想甩脫。踩着人命在泥潭子裏掙紮,掙脫,還想堆屍體疊骨牌地夠頂端的雲?真以為摔不殘啊……”
“我昨天是被吓破了膽子。”她“呵”地冷笑,挑了挑眼尾,“殿下,高興了?”
她一番話把內心的恐懼和不甘發洩了出來,人終于平靜了許多。再擡眼,卻發現九皇子從狂風暴雨的積聚之中脫出身來,人很平靜,嘴角是頗為詭異的輕笑。
“傻瓜,你懂什麽。”
這等親昵的語氣讓小杏陡然想起太子,聯系現在的場合,手臂上一下子就起了雞皮疙瘩。
“原來不是溫順的小綿羊。”他輕輕松松的将她拉進懷裏,一手自旁邊的書案上蘸了凝玉膏,細細的給她紅腫的臉頰上塗抹着,“性子嗆口,只不過,蠢還是和原來一樣蠢。”
……混蛋,強調了兩次“蠢”字有意思嗎!
渾不知江霆心裏松了口氣。他還想着用她逗悶子,又怕招來個機靈的、和太子有勾搭的放在身邊不安全。人蠢,有蠢的好處。
其實小杏不是真的蠢。
只不過孤兒院裏的黑暗面大都是明面上的,至少她看到的部分是如此。比如搶食,就是純武力值的決鬥,她能聰明的用一用聲東擊西這類計謀,已經算是自我升華,自想自用的聰明姑娘了。
而前三關的頻頻通過,與她本身的“嬌”屬性容易打動男人分不開。
男人哪個不是一聽姑娘撒嬌,就把星星都摘下來的主兒?只是分被攻克的程度強弱而已。
當然,她在長大一點之後就懂得利用這些優勢去獲得想要的東西。通關成功,也與這些打小的“歷練”也分不開。熟練工種容易操作嘛。
而這回涉及到了權力、政治,腦子就有些不夠用了。她能猜度人心變化,不經點撥,想不透政/治/局/勢。
“朵朵。”
小杏又是一抖:“……殿下?”
“你要是敢背叛我,我就把你扒皮抽筋,取出骨頭洗幹淨了搭成臺子,給我踩着玩兒。”他灼熱的呼吸噴灑在她耳朵旁,口氣卻是陰森森的。
“……那我就成花骨朵了。”
“呵呵。”江霆被逗笑了,他指尖一動,還沾了藥膏卻看也不看的點在她粉潤的唇上,另一只攬住她細腰的手收緊,徐徐吐出熱氣呢喃,“你不是花骨朵,你是小花苞兒。”
“……”
不得不說,男人玩調戲,真心是天生的。
☆、41第四關·皇宮
小杏咬了咬指甲,躊躇思忖了半天,才開口問:“雖然我是不承認自己……蠢的,不過九皇子話裏有話,我好像确實不能很好的領會他的意思。”
“這個……”大大頓了一下,似乎是在分析語言成分,才給出可能性的猜想,“我想他的意思是,他的處境沒有你想象的那麽簡單。或者是,他的表現,并不是我們表面上看到的那樣。”
“嗯,這點我也想到了。但是如果說是僞裝,他為什麽要僞裝?而且,他當時往我臉上擦雪的時候,那種好像看着髒東西一樣的感覺,相較平常更為暴怒的氣息,我不會感覺錯。”
她成長的環境,決定着她對人的友善和惡意的敏感程度,比普通人要高。
“老實說,身為情感養成系統的向導,在政治方面我不是很擅長。但是對方所說的話,明顯就暗藏了這方面的原因。”
小杏拿起梳妝臺上的那盒凝玉膏,黛眉蘊斂,沉思須臾後道:“之後我會自己注意的。”
從小的經驗告訴她,生活是最好的老師。
多看多想,她一定可以弄明白這些事裏的貓膩。
“我給你的東西怎麽不用?”
“你說這個?”一方素雅的繡帕自袖中抽出,小杏拎着晃了晃,說道,“一點都看不出不同尋常的地方。唔,上回我是沒來得及,他手勁太大,我沒機會把它拿出來。”
這帕子也沒有很神奇的地方,只是大大根據衆人對九皇子的描述,在上面加了一味現代研究出的香水。
可以讓暴虐中的九皇子放松心神,将緊繃的情緒松弛下來,為她緩和關系,或者争取緩沖時間。
但是要用這香,須得讓帕子接近九皇子,最好是放在與他鼻子離得近的地方。她又不能學着以前在青樓女子身上看過的招數,何時何地都将繡帕一招,抛個媚眼兒媚笑。
……風不風情的不說,太容易讓人看輕了。
“沒聞到什麽特別的香氣呀。”小杏嗅了嗅,上頭一縷幽香也無,她不由詫異。
“在沒有接觸到與它相克的物質之前,它确實是無色無味的。但是一旦與之接觸,就會散發出一種酸澀的清甜氣味,與柑橘香接近。”
“好想聞一聞……突然有點躍躍欲試。”
“……”
原本小杏還以為要等到九皇子再一次被人激怒,才能了解一番這繡帕的用途。結果又一日她被召去解悶,九皇子期間離開了一趟,她閑來無事,正拿着銅匙撥弄那香爐裏的香粉,因帕子捏在手心,下角曳了一曳,竟漸漸散發出一點清香來。
與這屋中原本擱的檀香很是不同。
她擰了眉,思緒巧轉,那銅匙不自覺就被放了回去,雕镂的金桐頂蓋兒還沒撩手,江霆就走了進來。
他第一時間看清了她的動作,眸光倏地一斂,濃長的睫毛像壓了黑雲沉水,低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