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知交好友
在此等語境下,可愛應是個動詞。
換句話說就是,她這個小姑娘,陛下可愛可愛了。
到底是有多傾慕他啊,竟然公然表白,甚至像是有點臆想病的症狀了。
可愛她?笑死,他愛誰不好,愛一個嬌縱蠻橫的兩面派?
窗子大約沒關好,有絲縷涼風穿堂入室,在他的後頸停留片刻,那份輕柔便連帶着進入他的心腔,有些癢亦有些酥麻。
這種感覺十分地陌生,令皇帝頓生不适。
“放肆。”他低低出聲,語音寒涼,阮英聽的一驚,頭愈發地低下去了。
他站起身來,在寝殿裏負着手踱步,“揣度帝心,好大的膽子!朕要罰她!”室中溫暖,皇帝只着了一身玄色的道袍,腳步急亂,袍角翩跹。
阮英在心裏納悶兒:雖然他也不知道那一句陛下可愛可愛的小姑娘,到底是病句呢,還是另有深意?
侍候陛下多年,素來知曉他涵養極好,甚少有情緒上臉的時候,這會子反複拿步子丈量寝殿裏的白玉磚,真的有點兒吓人。
好在陛下只丈量了書案周邊的距離,過一時便停下來了,坐在書案前重新執卷,只是書卷看了一冊又一冊,始終靜不下心來。
“阮英,念清靜經。”
阮英呆滞了一瞬,下一瞬手裏便多了本清靜經,他低頭翻頁,偏那書頁輕薄,拈不開,他偷偷觑了一眼陛下,拿手指在口裏蘸了點口水,這才拈開一頁,念起來。
“夫,人神好清,而心擾之。人心好靜,而欲牽之……”
他不過才念了一句,原本閉着眼睛的陛下便睜開了雙眼,平靜地說:“你心不靜,念經都念不成囫囵個兒,退下吧。”
誰不靜啊,是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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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英如蒙大赦,恭敬地放下書,垂着手卻步出了殿門,殿外一輪朗月高懸,阮英直起身子,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暗忖:“目下看來,這六姑娘已經弄亂了陛下的心,也不知道啥時候能來弄亂陛下的床啊。”
他也不知道這六姑娘什麽來頭,好像從來沒聽陛下提過,今日卻恨恨地刷了一把存在感。
從前太皇太後和太後娘娘也不是沒召人進來過,可陛下要麽就是躲出去,要麽就是無視,可從來沒有像今日這般大發雷霆,按照太皇太後的說法,兩個人能好上,一定要有一個不正經的開場,陛下和六姑娘的開局太不正經了,一定能成!一定能成!
阮英笑呵呵地下了玉階自去歇息不提,那一廂黎星落同娘親容夫人一道,剛出了仙鶴門,便眼前一黑,倒在自家娘親的懷裏直喊頭暈。
好在黎星落同胞的哥哥黎立庵、弟弟黎立觀一道等在宮門前,是以能接過星落,順順當當地驅車趕回了位于承賢街的安國公府。
府裏頭沒睡得都候在門口,先将星落安置了,再請郎中診脈,診出了一個傷風發熱,開了幾劑方子,熬好了藥廢了半盒子糖霜球,才哄着星落喝下,再等她安睡,已是忙到了後半夜。
國公夫人薛氏哪裏還睡得着覺,白日裏因着頭風發作,辭了宮裏的宴席,還惹來太皇太後一道書信罵她,把她罵的頭又痛了幾分,這會子見自家小孫女從宮裏傷了風回來,直氣的頭發倒豎,拉着容夫人在花廳裏坐下,問起宴席上的事兒來。
容夫人滿面愁容,拿手撐着太陽穴,憂慮着說道,“……兒媳也瞧不清楚太皇太後的心思,先頭還說要送咱們糖墩兒回老君山,到了晚間冷不防地又擡舉糖墩兒,直說她字兒好畫好,是個有才情的……”
薛氏還未待說話,就聽花廳外頭響起黎立庵清朗的聲音:“糖墩兒有才情?寫字作畫弄一臉墨點子,跟個花貓似的,那叫有才情?”
話音一落,黎立庵進得花廳,十八歲的少年清舉磊落,十分的俊朗,他笑着抖了抖手裏的一冊習字簿,“方才立觀為了哄糖墩兒開心,上繳了一本他從六歲到十歲的習字簿,這小子心思深沉啊,每一頁都寫着糖墩兒欺負他的罪證,末尾再加一句‘我忍了’……真是太可笑了。”
礙着婆母在,容夫人不好發作自家大兒,只觑了一眼薛老夫人,柔聲喚黎立庵過來,“你來,娘親問你,你妹妹在你眼裏就沒什麽優點麽?”
黎立庵側立在母親一旁,蹙着眉頭想了一時,矜持道:“生而為人,一定會有優點,只是多和少的區別,糖墩兒嘛……”他絞盡腦汁,攤手,“孩兒暫時還沒有發現。”
薛老夫人瞪了一眼黎立庵,“雖沒什麽才情,可生的好啊,有個貌比天仙的妹子莫非你不高興?”
黎立庵悄無聲息地退後了幾步,“倒也沒覺得糖墩兒有多好看,哭起來眼淚一串、鼻涕泡一串……”他接收到了祖母和娘親的怒意,拱手長揖,“孩兒明日還要去練武場,先退下了。”
說罷飛也似地逃開了。
薛老夫人同容夫人回歸方才的話題,接着問起來,“怎生又鬧出來個字畫的事兒?”
容夫人仔細回憶起來,“青團兒回來說,大約是糖墩兒沖撞了陛下,被罰去司星臺觀星,兒媳便去求太後娘娘搭救,太娘娘遣了身邊的內官過去,說要糖墩兒随意寫幾個字糊弄糊弄便是,再後來糖墩兒的字畫就呈在太皇太後的眼跟前兒……”
太皇太後是薛老夫人薛英珑的同胞親姐姐,她自是不怵太皇太後的,這會子便追問起來,“太皇太後就誇了糖墩兒有才情?”
容夫人也覺得不可思議,“就糖墩兒那一□□爬體,太皇太後居然說寓意好、十分有才情,倒将兒媳給弄糊塗了。”
薛老夫人沉默了,望着花廳裏那兩盞落地燈陷入了沉思之中,好一時才緩緩道:“我這老姐姐,該不是瞧咱家糖墩兒生的好,動了心思要她進宮吧?”
容夫人唉了一聲,愁道:“兒媳也是怕這個。按理說陛下如今都二十一了,可後宮連半個人都無,兩位太娘娘着急也是人之常情,可急也要有章程,要麽就按頭陛下迎娶一個,要麽就公開選秀,老是傳召這些個世家小姐進宮幹什麽呀。”
容夫人掰着指頭細數起來,“大前年,左相家的二姑娘都沁寧,端莊娴雅,日日被傳進宮裏陪太皇太後禮佛,直逼的陛下躲得遠遠兒的,策馬去了冀州消暑。前年,護國将軍府裏頭的大姑娘段新芽,性情爽利、飒爽英姿,太皇太後便日日傳進宮裏陪她打太極拳,這一回,陛下幹脆去了大同,慰勞護國軍去了。去年聽說陛下在朝堂上發了一回脾氣,太皇太後就沒傳過人,可今年不得了了,才剛打了春,兒媳就聽說那濟州侯府的三姑娘梅遜雪,又要進宮陪太皇太後寫大字兒去了……”
她拉拉雜雜說了一大堆,只将自家婆母薛老夫人說的眉頭緊鎖,到末了下了個結論,“我這老姐姐哪裏像是禮佛打太極拳的人啊,她就愛打馬吊,給她一桌馬吊牌,她能坐上三天三夜不動彈。”
好像有點跑題,薛老夫人回過頭來安撫自家兒媳,“也別急,不是說瞧上了那梅遜雪嗎?聽這名兒就是個美人兒,說不得陛下就中意了呢?”她曉以大義,“事有緩急輕重,眼下最當緊的,不還是提防着咱家糖墩兒再被送進老君山嘛,眼瞅着就及笄了,抓緊時間給她尋一門親事定下來,有了親事擋着,再送進老君山那就是打老身的臉。”
她見自家兒媳容夫人面色有些松動,繼續開導她,“你也別憂心,我瞧你眼尾都多了好幾根兒皺紋。明兒一大早,我就遞帖子進宮去,探一探我那老姐姐的口風。”
容夫人放下心來,又同自家婆母說了幾句宮裏的見聞,這才撫着鬓發往糖墩兒房裏去了,看女兒睡得香甜,這才回了房,仔細作養了皮膚,安心睡下。
到了翌日清晨,雀鳥在枝頭叽喳,春陽暖暖,倒是一個好天氣,安國公府卻來了一位客人,門房叫黎重,上下打量門前兒這一身花紅柳綠的少女,只覺得這少女五官眉眼生的都好,就是穿衣品味有點兒出人意料。
那少女在門前站的坦蕩,見黎重停止了打量她,這才眼眉彎彎自帶悲天憫人的神情同他道:“門前待客,仰人鼻息,我知你的難處,放心大膽的瞧吧。”
黎重被她這句話說怔住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您一無拜帖,二不通報姓名,小的沒法子通融啊。”
少女一挑眉,“方才就說了,你進去說一聲金仙姑奶奶就成了。”
黎重摸着後腦勺覺得匪夷所思,姑奶奶,您是誰的姑奶奶啊?他正要一口回絕,卻見大門一敞,黎家大爺黎立庵被送了出來,黎重有點兒懊惱沒來得及迎接大爺,卻見那少女自來熟一般地走了過去,向着黎立庵颔首道:“我同令妹有約,卻遭這小哥兒阻攔,你來同他說一說。”
黎立庵聽這把嗓音清甜,擡頭看了一眼,日光灑在這少女的肩背,為她沐上一層金色的邊,他驚訝于少女對他的熟稔,這便問道:“姑娘識得小可?”
金仙覺得同這些人說話累死了,也不想渡他們了,板了臉道:“你是黎星落的大哥,腦門上生了一顆紅痣,頭上有三個旋兒,眉毛是飛起來的——我能進去了嗎?我是黎星落的至交,在老君山的的時候,全靠我的接濟,她才能吃得上澄心齋的糖包子!”
黎立庵一怔,腦門紅痣人人可見,頭上三個旋兒怕只有家裏人才知,又聽這少女說什麽糖包子,他便又信了幾分,向着黎重道:“請這位姑娘去花廳候着。”
金仙被氣的一腦門子汗,聽黎星落的大哥放她進去了,這便頭也不回地踏了門檻,大搖大擺地進去了,倒留下黎立庵在門口好一陣子怔忡。
星落正在房裏頭擰着鼻子喝藥湯,青團兒不要命地闖進來,嘴裏大呼小叫:“不得了了不得了了,金仙姑奶奶不知道使了什麽障眼法,竟然摸到了府裏頭來,您快去看看吧。”
星落心裏一喜,把手裏的藥碗一丢,這便飛也似地沖進了花廳,但見那花廳的高椅上,翹着腳晃蕩來晃蕩去的清麗少女,眼睛大大、嘴唇翹翹,不是金仙是誰?
見星落進來,金仙也喜的眉開眼笑,兩個小姑娘抱在一起跳了好幾圈才停下。
原來這少女原名裴世仙,因是老君山當地有名的青鸾教的聖姑奶奶,又有個诨名叫大羅金仙,世人便都叫她金仙姑奶奶。
星落拽着她的小手在案桌上坐下,同她頭碰着頭說着悄悄話。
“靜真眼下如何,那麽大的場子她可壓得住?”
金仙說這個自熱,“靜真比你我都穩重細心,多大的場子都不怵。”她不懷好意地說起此行的目的,“你先別問靜真,我只問你要五千兩紋銀。”
星落驚的下巴都快掉下來了,搖着頭說沒有,“我一個月的月例才二十兩,五千兩這是要我的命。”
金仙十分鄙夷地松開她的手,“從前沒錢也便罷了,如今回了家也說沒錢,瞧不起你。”
星落哼唧哼唧又抓住她的手,認真地同她說道:“不要問我要錢,咱倆一般大的年紀,你沒有錢,我能有嗎?”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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