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書信吵架(下章入v)
大言不慚啊!
一本清靜經不過幾頁,扉頁就叫這小騙子給玷污了。
皇帝跌坐龍椅,半垂眼眸,視線落在那幾個張牙舞爪的小字兒上,越看越覺得眼熟。
字體乃是小行書,飄逸灑脫、筋骨夯實,仔細瞧,還有幾分高麗清婉,像是女子的字體。
那股子熟悉感一晃而過,阮英垂着手進來了,大約是耳聞了方才太後娘娘對陛下的質疑,這會子就顯得臊眉搭眼的。
“陛下,奴婢這就把這枕頭還給姑娘去,沒得給陛下添堵。”
皇帝冷哼一聲,“你竟知道?”
阮英撲通一聲又跪地了,一臉的愁容。
陛下同姑娘的幾回狹路相逢,回回都是陛下吃了暗虧,以陛下的脾性,還能留着姑娘的腦袋,那多半是有點兒什麽。
阮英活了三十多歲,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正如太皇太後先頭說的:大凡絕美的愛情,總有一個不正經的相遇方式,陛下不耐煩選秀,也沒什麽屬意的帝京閨秀,忽然就天降了一個奇奇怪怪膽大包天的小道姑,說不得這就是太上老君送給陛下的禮物。
所以他把那又香又軟的小枕頭,擱在了陛下的龍床上,說不得,下一回就共枕了呢——姑娘不是說了嗎?共了枕就知道她擇不擇席了。
他小心翼翼地向上觑了一眼陛下,艱難開口:“陛下恕罪,奴婢知錯了,您砍了奴婢的狗頭吧。”
皇帝只覺得可笑,一個晚間,他的寝宮裏,又是豬精,又是龍怪,這會子又來了一個狗妖,都被禍禍成什麽樣了。
氣是還氣着,還多了幾分無可奈何,皇帝垂眸,濃睫下是一雙清而冷的眸。
“若非瞧着皇祖母的面子,朕真想即刻将她趕出宮去。”
阮英趴在地上,暗忖着:您是那種給面子的人嗎?那一回長公主的驸馬爺喝大了,跑去火器營拉大炮,一晚上崩了三個哨樓,長公主求了幾次情,您給過面子嘛?若有心趕人,總有辦法。若無心趕人,那要給的面子可多了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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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是腹诽不斷,嘴上可半分不能顯露出來,阮英忙扯開話題,說起了方才的聽聞,試圖令陛下高興一些。
“姑娘從紫宸殿出去,恰巧撞上了太後娘娘她老人家的鸾駕,太後娘娘也沒怎麽動怒,到底執掌六宮,總要把規矩立起來,便罰姑娘在路邊站兩個時辰……”
皇帝原是以手摩挲着那本清靜經,聽得阮英這般說,只将手裏的經書擱下,若無其事地站了起身。
阮英忙上前服侍陛下寬衣,見陛下并沒有想說什麽的意思,又接着絮叨,“更深露重的,姑娘又是太皇太後娘娘召進來的,指不定一時娘娘見她不回宮,又打發人來尋……”
皇帝寬了衣,一襲純白寝衣襯的容顏如玉。
“她既在宮中行走,總要知道些規矩才是。”皇帝冷眉冷眼,往龍床上去了,修長的腿占了大半個床榻,“眼下礙着皇祖母的面子,朕暫且先不治她的罪,且瞧她能活多久。”
阮英這一會見陛下要安歇了,便輕輕吹息了陛下要跟前兒的那一盞燈,這便拉了簾帳,退出了宮室,自去外間輪值。
這廂陛下安置了,那一廂紫宸殿外的甬道旁,兩個小姑娘正頭碰着頭在玉蘭樹下,就着宮燈昏昏的光,瞧螞蟻搬點心屑屑。
修道之人向來恣意,原以為太後娘娘的罰站不過是說說罷了,以至于太娘娘一離開,她便拔腿想溜,誰知側旁不知哪裏溜出來倆宮監,寒着聲兒喚她。
“姑娘還是乖乖守規矩為好,沒得惹怒太娘娘,再多罰幾個時辰。”
宮監說完,見這位姑娘并沒有太大的異動,便又隐匿了——也不知是躲在哪個角落裏。
星落回頭和青團兒對了個無奈的眼神,只覺得心情很郁塞。
青團兒拽了拽自家姑娘,小小聲說話:“您沒了枕頭,回去也是輾轉反側,不如在這裏消消食……”
星落摸了摸自己的肚皮,無可奈何:“……晚飯一點兒也沒進,消什麽食呀?”
一輪月挂上了中天,許是近十五的緣故,月亮很大,像是觸手可及,小小的姑娘繼續蹲下來瞧螞蟻搬點心屑屑,心裏卻是極為郁悶的。
她十一歲去了仙山修道,拜在北辰星君座下,頭半年白日裏嘻嘻哈哈,到了夜裏對着牆上的師尊說說話,後來識得了靜真和世仙,日子才漸漸有趣起來。
仙山修了四年,甫一入京,父母親長愛重,從不苛責,未曾想進了宮,卻要獨自面對風雨。
在樹下也不知呆了多久,青團兒困的直打呵欠,倚在自家姑娘的肩頭迷糊了一時,再一睜眼時,卻瞧見薄霧裏漸漸走過來一人,高大如山的身影肩披清冷月,腳踩輕煙,因瞧不清眉眼,竟像是天降神祇。
青團兒瞧着來人,喃喃道:“姑娘,有神仙……”
星落卻仔細瞧了,旋即站起身來,笑眼彎彎:“是辜家哥哥。”
來人由薄霧裏顯出了眉眼,清雅澹寧。
他穿親軍衛制衣,挺拔俊秀,聽到那一聲清甜的辜家哥哥之後,唇畔便顯出一線清淺的笑。
星落把青團兒的手從自己身上扒拉下去,仰頭問起他來。
“好巧。這麽晚了,哥哥是例行巡查?”
小姑娘眼睛裏有星子,亮亮晶晶的,辜連星嗯了一聲,心裏卻油然而生了一個念頭:不巧,特特入宮都只做偶遇。
這樣的念頭令他心神一震,微微垂眸,将手裏的一個紙袋遞給了星落。
“緞子街的蜜汁蓮藕。”
星落呀了一聲,連忙接了過來,雙眼冒光:“辜家哥哥,這是你的夜宵吧,我吃了你吃什麽呀?”
他不愛甜食,原就是特特買給她的,只是辜連星天生不露鋒芒,話少內斂,尋了樹下一處幹淨石階坐下,望住了她。
“不礙的。”
大約是真的餓了,青團兒将糯米蓮藕取了出來,星落便去拈了一片,仰着頭放進了口中,吃的急了,唇邊還沾了一道淺淺的糖汁。
“辜家哥哥,我這會兒在罰站呢,你在這不會被我連累吧?”
小姑娘話語清甜,蓮藕片吃了一片又一片,樣子十分可愛。
有一絲的歉意自辜連星的眸中劃過,他搖搖頭,叫她安心。
“此時已是亥末,宮中唯有巡防走動,你不必擔心。”
星落安了心,又拈了一片蓮藕吃,仰頭送去口中的那一霎瞥見了辜連星的眼神,登時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我這般失禮,哥哥要笑話了。”
奇怪,她打從第一面見他,就從沒有裝過清冷仙姑,想說什麽就說什麽,十分的恣意。
辜連星唇邊漾了一絲笑,叫她吃慢些,“……有些涼了,小心噎着。”
星落嗯了一聲,三五口又是幾片下肚,饑餓感便沒了,她伸手向青團兒讨要手帕,青團兒腮幫鼓鼓,像只松鼠般的愕着雙眼:“方才給您擦臺階,用掉了……”
星落腮邊還挂着一道蜜汁,伸出手指敲了敲青團兒的腦袋,剛回過頭,一方潔淨的帕子便遞在了她的眼前。
辜家哥哥心好細呀,星落伸手接過了帕子,先把蜜汁給擦了,那帕子上便多了些粉紅的印記,星落有些不好意思,糾結道:“一時回去了,給你洗幹淨送還。”
辜連星說不急,見她填飽了肚子,這便問起罰站的事來。
“……可曾沖撞了太後娘娘?”
星落茫然地搖搖頭,回想了一下晚間同太後娘娘的狹路相逢,只覺得百思不得其解。
“千秋節時,太後娘娘還叫身邊的小公公救我下司星臺來着,今晚卻有些嚴肅了。罷了,總歸是我不對,一更了還在宮裏亂竄。”
有一線晚風吹動了小姑娘的眼睫,她便半垂了眼眸,唇微微翹起,委委屈屈的樣子,使她愈發的孩子氣。
辜連星靜靜地聽她說話。
今晨的心悸使他午間便下了值,回了文安侯府,休息到了晚間,正撞上母親從宮中回來,拉着他又抹了一回眼淚,到末了,告訴他,已将辜連星的隐疾向太後娘娘和盤托出,辜連星心下立時便覺得不妥,才連夜進了宮。
太娘娘同自家娘親一奶同胞,最是親厚不過,辜連星身為太娘娘至親的外甥,自小便受到了太娘娘的寵愛,這一回太後既知曉了這等事,一定會心生不快。
果不其然,一進宮便知曉了星落被罰一事。
他沉默。
這件事是個死結,除非他藥石可醫,壽命回天。
亦或是……
他望向了眼前的小姑娘,月色灑向她,為她勾勒了一圈溶溶的銀邊兒,像是雪玉做成的肌骨。
她的母親曾邀約自家母親出游,像是有心結親的意思。
這樣的推測令他心跳不已。
夜太深了,周遭寂靜如井,他本讷言,想了許久才溫聲道:“聽聞姑娘要在宮中住上七日,這七日裏好生伴着太皇太後娘娘便是,不必理會風風雨雨。”
星落何等的聰明,知曉他是在為自己好,這便乖巧應了一聲,又像想起來什麽似的,認真地說:“哥哥叫我糖墩兒就好,七日後是我祖父的壽宴,我是一定要回去的,這幾日就好好地陪太皇太後娘娘修道吧。”
辜連星在心裏默念了幾聲糖墩兒,只覺得可愛至極。
“你,還會回仙山麽?”
星落糾結了一會兒,小眉頭皺的緊緊的。
“那是一定要回的,我師尊還有合貞女冠還等着我呢!”她見辜連星認真地聽着她說話,便說起師尊來,“我的師尊生的很英俊,不過我只見過他的畫像,真人說不得更加的好看,天師說師尊在外游歷,興許這幾年就回來了——我一定要給我師尊磕個頭才是。”
辜連星靜靜地聽她說話,不時應幾聲,星落唠唠叨叨,又說起乳名來,“你有乳名沒有?”
辜連星輕輕搖頭說有,“親長以保元相稱,我卻很喜歡連星二字。”
她叫星落,他叫做連星,像是有幾分聯系似的。
星落卻有不同的見解,有些開心道:“你同我呀,就是星星落在糖罐子裏,撈出來就變成了一顆好甜的大星星。”
這樣孩子氣的比喻令辜連星的心一霎亂動,舉目看了看稀藍的星空,他溫聲道:“時辰到了,我送你回去。”
糖墩兒正有些犯困,聽他這般說了,立時便搖醒了青團兒。
夜色漸濃,親軍衛指揮使護送着小小的姑娘一路往壽康宮去,踩枝踏葉的聲音漸漸遠去,那玉蘭樹往前的一處宮牆下,月色冷冽,照下了一個颀秀的身影。
他負着手,冷而清俊的面龐滿是寒霜,眉頭緊蹙,像是下一刻便會有滔天的怒火噴薄而出。
然而他并未出言,只望着漸漸遠去的那三個背影冷哼一聲,闊步往紫宸宮而去。
阮英手裏捧了一個四角翹翹的小軟枕,見陛下掉頭便走,慌忙小跑跟上,卻不敢出聲言語。
一直進了寝宮,皇帝的面色依舊挂着霜,在書案前看了一會書,忽然就甩了筆,寒着聲道:“朕的名字裏也有星。”
阮英在下首瑟瑟發抖,不知該接什麽話,好一會兒才連連點頭,“滿天星鬥,陛下自然是最大最甜的那一顆!”
皇帝寒了心,望向了阮英手裏捧着的那一個小軟枕。
這小騙子太不知好歹了,他輾轉反側到深夜,便想去看看她被罰站的凄慘模樣,若是她服個軟說上幾句好話,他便也給她個臺階,将她給赦免了,可誰知還沒走近,就瞧見她正喜滋滋地同辜連星說話。
皇帝的心有一瞬沉到了海底,這一會兒将郁氣發散了出去,稍微好些了。
“也好,她欠保元一條命,若真兩心相知,朕也心安了。”他語音冷冷,“也省得戳在朕的眼窩子裏,惹朕生氣。”
阮英在一旁縮頭縮腦不敢言聲,卻從陛下的語音裏聽出了幾分失意。
陛下的沉郁之氣,一直延續到了大朝會,待那左右臣工在深闊的殿宇裏站定,開始一一奏報時,陛下都還寒着臉,不發一言。
今晨恰逢各地鹽務進京述職,皇帝蹙着眉頭聽了一時,皆是前些時日奏折裏的內容,這便無心在聽,腦中回想起昨夜那兩排寫在清靜經扉頁的嚣張之言。
“世間鮮有真可愛者,唯老子一人也。”
皇帝冷嗤一聲,心頭火起。
側頭喚了一聲阮英,叫他拿紙筆來。
阮英不知陛下作何用處,依言奉上,皇帝執筆,往那紙上刷刷幾筆寫下。
“敢在清靜經上大言不慚,視古今聖賢如無物,目中無人,可知謙虛二字如何寫就?”
皇帝禦筆揮下,拿在手裏待墨跡幹透,甩手遞在了阮英手裏,“拿去壽康宮給太甜女冠。”
下頭的兩淮鹽運使正慷慨激昂,忽聽得陛下說了一句太甜女冠,愕然擡頭,便見陛下正揮手叫身邊兒大總管去,便又低頭,繼續奏報。
阮英捧了陛下的墨寶,一溜小跑領着幾個小內侍親自去了,待奔到壽康宮門前,正撞上太皇太後在院子裏打太極拳,忙下跪稱禮。
太皇太後見阮英跑的臉白,忙問起來:“陛下這會兒應當在大朝會,你如何抽的開身?”
阮英斟酌道:“陛下給姑娘寫了一封信……”
太皇太後聞言登時喜上眉梢,連忙叫他去。
“小孩子覺多,正睡着呢!無妨無妨,你快去,莫耽誤了陛下寫的情信。”
阮英一怔,也顧不上什麽,捧着信就轉後頭去了。
姑娘家的閨房總不敢直闖,阮英就在外頭喊了一聲:“姑娘,接旨啊!”
星落在被裏睜開眼,迷迷糊糊聽得外人有人吵嚷——她昨晚沒了軟枕,一夜不安生,這會兒正困得厲害。
“我怎麽聽見外頭有野驢叫喚,這裏不該是老君山呀。”
青團兒在床下頭的矮榻上迷迷瞪瞪的起來,主仆倆又睡了一晌,再醒來時,就聽門被敲的哐哐響。
“姑娘,姑娘,聖旨到啊!”
星落一下子驚醒,拍拍青團兒的頭,愕着雙眸:“狗皇帝來取我小命了?”
青團兒噌的一聲躍起身,一把捂住了姑娘的嘴,沖着外頭喊:“來了來了。”
阮英在外頭晾了一身汗,普天下就沒見過姑娘這般接聖旨的,再一瞧宮門,青團兒探了個腦袋,良久又沖了出來,跪着把旨給接了,又一轉身鑽進了室中。
阮英在外頭又喊:“陛下等回音呢!”
星落迷迷瞪瞪地接過青團兒手裏的紙,搭眼一看就給氣着了。
師尊的清靜經落在陛下的手裏也就罷了,還拿這句話來斥責她,天底下哪有這樣的道理?
她氣鼓鼓地叫青團兒給她筆,龍飛鳳舞地在陛下的字跡之下寫就:“陛下飽讀道經,怎會不知老子二字乃是老君敬稱,其二,此經乃小道師尊所有,字跡也是師尊所寫,小道師尊仙風道骨、救濟窮苦,即便自誇一句真可愛又何妨?”
青團兒戰戰兢兢地将回信遞給阮英,阮英萬萬沒料到姑娘是這般回信,一咬牙,托着紙往回趕。
還未出壽康宮的門檻,太皇太後望着他的背影,欣慰道:“真別說,這小胖墩兒,還挺輕盈……”
阮英趕至大殿,各地進京的地方官員正在奉上為太皇太後進獻的賀禮單子,但見阮英捧來回信,陛下展開一看,眉眼即刻便染了層霜雪。
皇帝執筆在星落的回信下寫起了小行書。
“教出你這般目中無人的徒弟,你那師尊也非善類,依朕看來,你那師尊不是真可愛,真可笑才是!”
阮英再度接過,送去壽康宮,又換來姑娘的回信。
“事已至此,小道先吃早飯了。”
皇帝再度落筆,小行書只寫了三五字,突然越看自己的字跡越眼熟,他停下筆來,叫阮英取來那本清靜經。
翻開扉頁,對照了那一豎行字跡,再看一看自己方才寫的小行書,皇帝忽然醍醐灌頂,陷入了沉思。
這清靜經扉頁的字跡,怎麽同他的字跡,一模一樣呢?
作者有話說:
小仙女們,最近我被榜單追殺的很辛苦,一直沒有和大家互動,下一章入v,希望大家支持,愛你們喲(真心的)
感謝在2021-04-27 14:34:15~2021-04-28 13:50:33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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