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奶糖止疼

“你又哪兒疼了啊?”卞總問。

劉香不管,手也洗幹淨了,兜裏有大白兔裝着,他伸手就拿,拿出來自己擰開糖紙,就往嘴裏塞。

“你自己剪個劉海也能疼啊?”卞鶴軒扒拉着傻子的碎發,往上撩,怎麽了這是?剪刀戳腦門兒上了?剪個頭發就疼了?不記得頭發絲連着神經啊,是不是哪兒叫剪刀給劃破了?

啊呸!卞鶴軒突然覺得自己有毛病。

劉香緊盯着大哥蓋在自己腦門兒上的手看,表情很滑稽。剛才,他覺得大哥沒摸他的腦袋,心裏就疼了一下,形容不出來。現在大哥拼命地摸他腦門兒呢,像找東西似的,看得特別仔細。

被大哥一下一下地摸腦門兒,真的很舒服。而且心裏一下就不疼了。

“沒事兒了,大哥,我又……又不疼了。”劉香別着一個看不出來的黑發卡,上庭一露,比留劉海精神多了。他揉了揉自己胸口,真不疼了,還挺高興的。

“那你沒事兒別老吓人啊,剪子什麽的離眼睛遠點兒。”卞鶴軒放手了,也放心了,只當傻子哪根神經沒搭對,其實就是想吃糖了。

“诶?那這個發卡,我戴着嗎?”劉香看看鏡子,第一次把額頭露出來,有點兒難為情,還挺陌生的。

“戴着,不然齊簾兒太傻了。”卞鶴軒擡起肩膀來,等着傻子往懷裏鑽,扶着他,又笑着誇了一句,半勸半求的,“聽哥的,好看着呢。”

劉香果真鑽進去了,像小金魚兒往漁撈裏鑽,貼着身子,架起這個比自己還高的男人來。“不是傻子,是輕微智障。”

心裏還高興着呢,大哥摸頭了,摸好多次,兩只手一起摸的。

卞鶴軒的摟,不像病人摟護工那種摟,是整條臂彎把人往懷裏帶,從鏡子裏看更像是劉香半邊身子都栽他胸膛上。有那麽一剎那,卞鶴軒也笑了,覺得這小傻子,傻起來也不是特別煩。

挺招人疼的,說不上來什麽感覺。

剛一出洗手間,米小左噌一下站起來了,還以為自己剛剛聽了不能聽的東西。

“軒哥。”他很不好意思地往地上看,又看看劉香,覺得人是自己推進火坑裏的,“那個,香香剛睡醒,餓不餓啊?我給你帶了好些零食,你随便吃,你嘗嘗。”

Advertisement

米小左是愛吃零食的,還愛喝奶茶,自己賣奶茶也永遠喝不夠。兩大包零食全是給劉香買的,因為他知道軒哥這個活兒累人,可又不知道買什麽補貼給他。

而且軒哥脾氣不好,容易急。

劉香把大哥放上床,回過身,只覺得小左哥哥瘦了好多啊。“謝謝哥哥,我也有好吃的,小左哥哥你吃糖三角嗎?今天醫院發了一個,我給你拿啊。”

“不用,你自己吃,我吃過午飯了。”米小左想勸,但劉香動作太利落了,幾下就從冰箱翻出餐盒,打開一看,壞事兒了。

“诶呀!”劉香捧着餐盒,不知道給還是不給。可話都說出去了,不給,就成了說話不算數的人。

“我糖三角……”他記得自己沒吃,不太敢直接說,拿眼尾掃大哥,嘴裏斷斷續續的:“我糖三角,我糖三角……”

卞鶴軒挺正經地看他,手伸出來,義薄蓋雲天,揮斥方遒:“你別看我啊,我可沒吃你東西。你睡前自己吃沒吃記不住啊?你看那牙印兒,就是你咬的。”

“我沒咬啊。”劉香苦巴巴地去瞧米小左,“好不容易能拿出好吃的來,也沒法給小左哥哥吃了。可我真沒吃,我困,我放下就睡了。”

米小左的腦筋不白給,絕對是夠用的,眼睛一閉一睜,還看不出來軒哥那點兒欺負人的意思啊。就是心裏納悶兒,軒哥不該是這種人啊,怎麽一個吃的,還和劉香搶上了。

像幼兒園裏兩個小屁孩兒似的,你打我一下,我打你一下,再不行就給你告老師。

“我不吃,哥哥不餓,香香你吃吧。”米小左搖手,從大包裏掏巧克力。在他眼裏,劉香、顧異,都是弟弟,他最年長,該拿出兄長的姿态來。軒哥其實也是弟弟,但氣勢太足了,找不着當兄長的感覺。

可拿零食的手還沒伸過去呢,軒哥就不樂意了。

“你別給他喂零食了啊,他牙不好,剛才還鬧着吃大白兔呢!過來,咱們那事兒還沒說完呢吧!”卞鶴軒對誰都不太客氣,米小左這事兒更是在氣頭上。而且別人給傻子買吃的,卞鶴軒還真不太樂意,小左買也不行。

米小左怕軒哥再罵他,趕緊過去了。微波爐打熱飯菜的功夫,劉香也收好了護工床,還掃了地,動作很快。

卞鶴軒點了一根愛喜,抽一口,滿嘴薄荷涼:“剛才說哪兒了?”

“說簽沒簽借條。”米小左挨罵挨半天了,慶幸自己病了一場,否則被捶滿頭包。

“那到底簽沒簽啊?你別告訴老子你沒要啊。”卞鶴軒抽煙,沒勁兒,抖腿。

米小左趕緊說:“簽了,簽了,他們借錢的時候都給借條。”

“嚯,這麽大方打借條,一看就沒想還錢!”卞鶴軒太了解米小左,“你給我撂句實話,借條收了多少?”

“……沒收多少。”米小左犯怵。

“老子揍你啊!”卞鶴軒犯煙瘾了,嗓子幹。

“軒哥你別急,我說還不行嘛。”米小左知道軒哥真敢揍他,“零零碎碎的,加起來,一千來萬吧……”

“一千來萬?”卞鶴軒笑了,但這時候笑比不笑更瘆人,“小左你給我過來,我不動手。”

米小左想了想,不打算過去。他不是劉香,用腦子想想就知道軒哥蒙人呢。

卞鶴軒見米小左不上當,也沒轍:“這頓揍先給你記下了啊,你他媽是不是傻逼啊!我帶你做生意合着就為了給你家建設新世界是不是?”

“軒哥,你也知道我家的狀況,親戚條件都不好,我爸就覺得不幫人家,面子上說不過去。”米小左心裏一涼,知道遲早得挨打。

“幫個屁!傻子還知道攢錢呢!還知道攢錢不告訴別人呢!還知道父母犯傻逼和自己沒關系呢!就你不知道!”

劉香拿着殘缺的糖三角,站住了:“不是傻子,是輕微智障。”

“對,輕微智障都懂,就你不懂!”卞鶴軒指着米小左的鼻子吼他,拍了一下床:“香香你過來,給你小左哥哥上課!”

劉香正啊嗚一口咬糖三角呢,熱過頭了,很燙,紅糖餡兒往外溢:“啊?大哥……我上課?”

一發呆,燙人的紅水就順着手背流到小臂上了。

卞鶴軒一看,愁得頭都大了。一個病房裏三個人,兩個傻子,就他一個正常的。

“行了行了,自己上一邊兒吃去,別燙着啊,吃個糖三角也弄一身……你慢着點兒,沒人搶。”卞鶴軒擺了擺手,又轉過來說正事,“小左,這些事哥早就想和你談,你聽得進去也好,聽不進去也好,你叫我一聲軒哥,我不能叫你白叫了。”

米小左嗯了一聲,等着挨批。

“咱們上中專的時候,別人欺負你,我罩着,現在你家這麽大簍子,我還罩你。我當你是兄弟,說話狠了你也得聽。”卞鶴軒最後猛吸了一口煙,然後掐了,“你小時候老挨打,我知道,顧異告訴我的。”

什、什麽!這回米小左真驚了,這個事,他沒告訴過任何人。

“我小時候也挨打,我老子打我狠着呢。可我知道跑,打疼了我就跑,好幾天不回去。我不知道你爸媽打你是什麽操蛋玩意兒心态,但你得明白,你現在33歲了,你米小左長大了,和小時候不一樣了。他們說什麽,不愛聽,你擡腿可以走人!”

米小左鼻子一酸,臉憋得通紅。

“你上中專那時候,總習慣賣別人好,老覺得這樣就不挨欺負了。其實不是,你越讨這個好,別人越不是東西!你心裏怎麽想的我懂,不就是小時候爸媽看不上,現在有錢了,想讨爸媽歡心,沒白養你,看他們臉色過日子嗎?你自己說是不是吧。”

“是……”米小左開始抽鼻子了,肩膀抖着,“我沒別的想法,軒哥,我就想讓爸媽覺得我出息了,臉上有光。其實我心裏……也難受,真的,特別難受。有時候,好多事兒我也想不明白,他們說白養我了,我就想哄他倆,想讓爸媽對我好。我其實就想叫爸媽多疼疼我,他倆生氣了,我老覺得是自己沒做好,一定是自己哪兒錯了……”

一顆擰開了糖紙的大白兔,遞到米小左的鼻子尖兒。

“小左哥哥,你別哭,吃大白兔就不疼了。”劉香不懂大哥說什麽了,可小左哥哥眼淚都出來了,趕緊把糖送過去,想叫他吃,糖紙都剝開,“你心裏難受,我懂,我沒那麽傻,吃大白兔就好了。”

人哭的時候,不能有人勸。劉香一顆大白兔遞過去,米小左的眼淚呼啦全出來了。

“謝謝香香……”伸手接了糖,米小左往嘴裏塞,一邊吃一邊擦眼淚。他知道劉香是好意,想勸他別哭,所以也想給點兒回應。他就是那種受不得別人一點兒好的性子,得到的疼愛太少,別人給一點點,他都覺得沉甸甸的。

“嗯,真好吃,吃了就不難受了。”眼淚擦幹了,米小左牽強一笑,“香香你這個糖真好,真甜。”

小左叫自己給罵哭了,卞鶴軒心裏也不好受。但他不善于哄人,特別是親情這東西太難形容了,他腦子裏那點兒貧瘠的詞彙量根本不夠用。沒想傻子這麽一哄,倒是給哄好了。

劉香不懂這是米小左給他的安慰劑,很有成就感,胸有成竹地說:“是吧,我媽說,疼了就吃大白兔,這個可管用了。剛才大哥摸你的頭了,沒摸我,我也特別難受,就這兒,這兒難受來着。”

劉香傻乎乎指着胸口,還在推銷自己那包大白兔:“然後我也吃大白兔,吃完就好了,不難受了。阿姨給我買了好幾包,我送你一袋吧。”

米小左有點兒沒反應過來,怎麽了?哪兒對哪兒啊?軒哥什麽時候摸自己頭了?可卞鶴軒一下就明白了,敢情傻子剛才喊疼,是吃醋了嗎?

想笑,不行,憋回去憋回去,牛逼形象不能再崩了。卞總費了不少勁兒才把翹起來的嘴角壓回去,殊不知眼睛都要笑彎了。

嘿嘿,想搶傻子那半拉糖三角。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