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看來男人這種生物,不論普不普通,總歸都很自信。

趙又錦握緊了咖啡,很想照着那顆與衆不同的後腦勺敲下去,最好把他從盲目自信裏敲醒。

就算你英俊多金,也不代表人人都想追你。

也有可能只把你當線索,想知道行風現在查到了哪一步。

工具人,你懂?

只是這一敲終于還是沒有得逞。

聽見陳亦行對電話那頭道:“監控的事進展如何?”

她一驚,瓶子在半空中緊急剎車。

“今晚?”沉吟片刻,陳亦行點頭,“那就替我約唐總,今晚七點半吃個簡餐。地點定在南錦花園,具體談談。”

電話挂了,他才意識到身後有人,甫一回頭。

趙又錦還維持着準備敲人後腦勺的姿勢,手裏的咖啡揚在半空。

目光凝固在她的手裏,陳亦行眉頭微揚:“請問趙小姐,這是要做什麽?”

她要做什麽?

如果可以,砸你的腦門兒行嗎。

但眼前這人冷凝的眉眼、低沉的氣壓,還有碾壓她的身高,無一不提醒着她,三思而後行。

趙又錦只能讪讪一笑,放下高舉的手,把咖啡遞給他。

“……我是來給您送咖啡的。”

陳亦行沒伸手,也沒說話,就這麽看着她。

“怎麽好意思白嫖您的咖啡呢?”趙又錦眨眨眼,“我爸媽從小教導我,做人不能占便宜。您要是一心把這瓶咖啡讓給我,那我就必須跟您要微信,把錢轉給您了。”

反正她說什麽他都覺得是倒追,那就索性坐實了。

——沒錯,我就是來加微信的。

趙又錦已經開始幻想他的反應,是一臉厭惡地繼續說他們不合适,還是把她當精神病,扭頭就走。

唯獨沒想到他的目光在咖啡上轉了轉,又在她面上停頓片刻,最後居然把手機解鎖,遞給她。

“?”

趙又錦呆住。

“不是要加微信嗎?”見她不動,陳亦行自己調出了二維碼,“你掃我。”

這,這是什麽節奏?

趙又錦反應慢半拍,遲遲未動。

陳亦行反問:“不加?”

“加,要加的……”趙又錦暈乎乎拿出手機,掃了他的二維碼,發送好友申請。

他神色如常:“微信也加了,我可以走了?”

“可,可以可以,一路走好。”與其說她在胡言亂語,倒不如說她已經入自動回複狀态,全憑本能。

說完就意識到哪裏不對,倏地擡頭看他,“不是,我不是那個意思……”

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陳亦行的嘴角似乎劃過一抹可疑的弧度,轉瞬即逝。

他很快離開,留下趙又錦被那點突如其來的笑意眩暈半晌。

倒不是因為他笑起來過于英俊,主要是驚悚。

畢竟認識這麽久,他除了不耐煩就是不耐煩,冷漠之餘,沒有半點多餘的人類情緒。

低頭看着手機屏幕,趙又錦眨眨眼,後知後覺,他們已經是微信好友了。

對話窗口的最上方出現了一個深藍色頭像,名字叫Eason。

總覺得哪裏出了問題。

怎麽這就加上微信了……

——

“你還真加了她的微信?”

于晚照好奇地拿過手機,點開一個名為“小趙今天也很努力”的人的朋友圈。

多數都是轉發的新聞鏈接。還都是社會民生新聞,比如——

“無良賣家虛假販賣泰國小香豬,以致寵物長成兩百斤老母豬,無處安放?”

“養雞場發雞瘟,老板淚灑當場,十裏長街送群雞?”

“火葬場遷址,周邊住戶抗議不斷,稱唯一的便利是死了就地火化?”

……

于晚照一邊念,一邊放聲大笑。

“我的媽呀,所以她是幹什麽的?營銷號,up主?專門搜集搞笑新聞的嗎?”

手機被人抽走。

陳亦行:“是個記者。”

于晚照的笑聲戛然而止:“記者?”

若是尋常顏粉,沉迷于陳亦行的美色,再三接近,那還好說,畢竟以前念書時,這種事多了去了。

可要是記者……聯想到最近發生的一系列事情,于晚照不淡定了。

安全系統若是出了問題,一旦被媒體曝光,後果不堪設想。

“所以你才加的她?你怎麽知道她是記者?”

“前兩天在電梯,我看見她背包旁邊沒塞嚴實的記者證了。”

“那她是蓄意接近你?”

“還不清楚。”陳亦行的視線在她的頭像上停留一瞬,“不管是因為什麽,我說過她有古怪。”

“那怎麽辦?”

“能怎麽辦?”陳亦行關掉手機,“靜觀其變。”

——

新聞大廈,有人像臺全自動碼字機,盯着屏幕雙眼放光,埋頭苦幹。

全然不知自己已被列入觀察對象清單。

馮園園戳戳她,欲言又止。

趙又錦迷茫地回頭:“怎麽了?”

“不是,你這個狀态好恐怖啊。”馮園園指指她的電腦,“你都這麽埋頭寫一整天了,都不帶歇一歇的嗎?”

趙又錦這才回過神來,看看手表。

五點半了。

啊,差點忘了時間。

她當機立斷,回頭敲下最後一句,然後把今天整理出來的幾篇稿子全部發郵件給季書。

關電腦。

收拾背包。

起身走人。

之所以不要命地工作一整天,其實不過是為了——

“我先走了,園園,今晚有約,地方離這有點遠,怕堵車。”

“诶,什麽地方啊?”

“南錦花園。”

“哦,那是挺遠的……”馮園園朝着那個風風火火的背影問,“不過南錦花園,那裏不是私人會所嗎?我記得不是VIP進不去呀。你去那是有采訪對象嗎?”

話沒說完,人已經消失在大廳。

馮園園喃喃道:“好厲害啊又錦,能去那采訪的對象,不知道我什麽時候才能采訪得到……”

沒有聽見這席話的趙又錦,果然被困在了南錦花園的大門外。

她擠了一個多小時的地鐵,抽空在換線時吞下半只面包,踏出晚高峰的地鐵站時,已經像是一把蔫兒掉的芹菜了。

南錦花園位于城南別墅區,以空中花園著稱。

趙又錦沒有來過這種地方,遠遠一看那座建築,就有種不祥的預感。

果不其然,門口的服務生西裝革履、模樣周正,開口就是,“請問您有預約嗎?”

他笑容滿面,鞠躬時彬彬有禮,但不知怎的,趙又錦就是敏銳地察覺到了他不着痕跡的打量。

她低頭看看自己。

也對,臃腫的羽絨服,在地鐵上被人踩得髒兮兮的運動鞋,還有肩上鼓鼓囊囊的背包……

周遭幾乎沒人步行而來,一輛接一輛的豪車駛入地下停車場。

零星幾個從正門進入的客人,也是光鮮亮麗。

趙又錦難免局促:“那個,可以現場預定嗎?”

服務生依然笑着,搖頭說抱歉,不可以。

“我看裏面還有位置啊。”趙又錦不死心,指指室內。

“抱歉,女士,我們這裏是會員制,如果您沒有會員,是不能預約的。”

千裏迢迢跑這麽遠,難道要無功而返?

還好随身攜帶了秘密武器。

趙又錦扭頭離開,一路小跑至馬路對面。

別墅區的外圍是一片綠化良好的公園,她左右看看,趁人不備鑽進灌木叢,窸窸窣窣脫掉外套,塞入背包。

最後找了個不起眼的地方,把背包藏起來。

再出來時,她穿着長裙,帶着頭紗,又進入了隐身狀态。

——

建築外觀已經很藝術品了,沒想到內部也絲毫沒有實用性。

明明空間很大,座位卻寥寥無幾。

趙又錦轉暈了頭,只能在一個又一個小花園裏亂竄。

國家都說要共同富裕了,你們還搞什麽階級劃分。

尋常老百姓吃飯都是在擠地鐵時囫囵吞棗(比如她),有些人卻優哉游哉在這種地方賞花看夜景(萬惡的資本主義)……

百般吐槽着,終于在跑斷腿時,發現了目标人物。

頂樓的小花園裏,陳亦行與一位中年男子坐在桌前,以半座城市的夜色為背景,他們談笑甚歡。

周遭靜悄悄的,花與樹為他們隔絕出一方私密的天地……也為趙又錦提供了絕佳的隐蔽場所。

她悄悄蹲在一棵茂密的花樹後頭,沒忍住摸了摸葉子。

居然是真的!

她探出腦袋,端詳目标人物。

放棄删除剩下的監控視頻,并不意味着她就高枕無憂了,至少在聽到早上那通電話時,她的第一反應就是,跟來看看後續。

抛開糟糕的性格不說,姓陳的确實擁有出色的外形。

趙又錦分辨不清西裝的品牌與質地,但不妨礙她一眼看出,與這會所裏随處可見的男性相比,眼前這位将西裝穿出了截然不同的風華。

沒有推杯換盞,也沒有圓滑的逢迎,陳亦行靜靜地坐在那裏,談笑間自有風骨。

可惜從頭到尾也沒提到趙又錦關心的事。

原來他要談的監控後續,不過是行風新升級的安全系統事宜,跟她留下背影的事半點不沾邊。

聽天書似的聽了半天,趙又錦都快睡着了。

看來又是白跑一趟。

她惋惜地看了眼那一桌堪比藝術品的好菜,這兩人只顧着說,壓根沒吃上一口。

真是飽漢不知餓漢饑,既然不吃,還不如讓她吃。

地鐵裏抽空吞下的半只面包,這會兒早消化完了,肚子餓得咕咕直叫。

千載難逢的機會很快來了。

兩位商務人士吃過飯,挪步到邊上的日式小圓幾前喝茶。

夜風拂來陣陣草木香氣,夾帶着食物的誘人味道。

趙又錦遲疑着,最終饑餓戰勝了理智,蹑手蹑腳來到桌前。

“我就吃一口。”

“就吃一口。”

她悄悄伸手,拈了塊造型奇特的點心,蹲在桌下吃了起來。

……果然貴有貴的道理。

“反正他們不吃也是浪費,怎麽能忍心糟蹋糧食呢?”

她很快又探出手去,這次直接端了盤壽司。

吃多了食物,有些口渴,最後她盯上了那壺晶瑩透亮的粉色酒釀。

“只喝一口應該不會被發現哦?”

于是有人在洽談,有人在偷吃,大家各司其職。

九點整,天際突然傳來一聲巨響。

蹲在桌後的人吓一跳,手裏的盤子險些脫手而出。

她手忙腳亂,好不容易端穩。

耳畔傳來陳亦行的聲音:“煙花開始了。”

她心髒狂跳,悄悄探頭,才發現根本沒人注意到她。

圓幾前的兩人都在欣賞煙花。

中年男子笑了:“我喜歡上他們家來,就是因為每晚都會有的這場煙花,你不覺得很浪漫嗎?”

陳亦行微微颔首:“沒想到唐總也有一顆未泯的童心。”

他們是童心未泯,她是吓得心髒驟停。

趙又錦心有餘悸擡起頭,這哪裏是浪漫,分明是燒錢。

可腹诽着,仰望夜空,她也不禁失神。

天際無垠,焰火當空,這短促又絢爛的盛況,是忙碌的都市裏難得一見的浪漫。

她情不自禁拿出手機,咔嚓一下。

一朵剛剛綻放開來的煙花就此定格。

——

煙花秀結束後,這場會談也接近尾聲。

只是經過餐桌前時,陳亦行腳下一停。

唐總:“怎麽了?”

陳亦行的目光落在那一桌好菜上,半晌不動。

此時的趙又錦又躲到了花樹後面,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

不是吧?她也就每樣菜動了那麽一小口,這樣也能發現?

他是齊天大聖嗎?難不成有火眼金睛?

陳亦行目光微沉:“那道櫻花奶酥我很喜歡,原以為剩的不少,可以打包回家,沒想到……”

他若有所思地看着僅剩的幾塊點心。

“大概是我記錯了。”

好在說完這句,兩人就說笑着離開了現場。

趙又錦:“……”

吓死個人。

櫻花奶酥,她唯一一道稍不留神連吃三塊的菜。

差點露餡。

可是這怎麽能怪她呢?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餓得慌……

謹慎果然是做人的首要準則。

下次一定,下次一定。

他們離去後不多時,趙又錦默念着“做人要謹慎”,也跟着溜了。

背包還在灌木叢裏,摘下頭紗,穿上羽絨服,她很快跑進了地鐵站。

倒是一輛汽車從地下停車場開出來時,在地鐵站旁忽然減速。

陳亦行不經意看向窗外,恰好看見一抹熟悉的身影跑進站臺。

那是……

他猛地一踩剎車。

可惜背影轉瞬即逝,沒等他看清就快消失了。

——

雖然今天一無所獲,但是好歹看了場浪漫的煙火。

深夜,趙又錦踩着輕快的步伐踏出電梯,嘴裏還哼着歌。

剛打開門,身後傳來咔嚓一聲。

她吓一跳,回頭就看見冷漠鄰居站在對門,臉上帶着冷漠. JPG的表情包。

“有,有事嗎?”

突然緊張。

樓道裏光線昏暗,寂靜非常。

陳亦行倚在門邊,和她對視兩秒,視線在她臃腫的羽絨服上、半舊不新的背包上,停留了一會兒。

“剛下班?”是漫不經心的語氣。

趙又錦渾身汗毛都立了起來。

不對勁。

相當不對勁。

這人一向拒人于千裏之外,今天怎麽會主動跟她寒暄?

以及,難道他一直在門後等着?不然怎麽一聽見動靜就開門了……

“對,剛下班。”她警惕地挺直了背,“你,你在等我?”

這話說出來她自己都不信。

果然,陳亦行扔下一個“怎麽可能”的眼神,像看傻子一樣看着她,随即從屋內拎出一袋垃圾,放在門邊。

趙又錦略松一口氣:“哦,倒垃圾啊?”

“嗯。”

“那,晚安?”她半只腳踏進門,試探着說。

男人還是冷若冰霜的樣子,投來一個敷衍的眼神,惜字如金道:“嗯。”

然後砰,先她一步關上了門。

果然是她想太多,就說他怎麽可能在等她……

趙又錦繼續哼着那首未完的歌,高高興興回了家,洗完澡躺在床上刷手機時,看見爸爸從芝加哥發來的微信消息。

老趙:女兒,最近很忙嗎?

小趙今天也很努力:還好。

小趙今天也很努力:怎麽了,爸?

老趙那邊過了一會兒,才發來下文:剛洗漱完。我看你朋友圈裏都是新聞鏈接,都沒有個人生活了,來關心你一下。

小趙今天也很努力:每天都過得差不多,沒什麽值得發的嘛。

父女倆隔着太平洋,每年難得見上一面。

老趙希望她去美國發展,而趙又錦性格溫軟,喜歡留在故土的生活。

老趙同志老生常談了一段“工作固然重要,但個人生活也要保質保量”的真理,趙又錦只能連連稱好,順便狡辯一下:

“也不是沒有個人生活啦,只是我懶得發。”

像是為了證明什麽,她靈機一動,很快往朋友圈裏發了一張圖。

小趙今天也很努力:在忙碌的生活裏停下腳步,偶然目睹了一個浪漫的夜晚。

配圖:煙花. JPG。

雖然酸的牙齒都快掉了。

她在本條朋友圈下艾特了老趙,發了個龇牙咧嘴的表情。

和爸爸插科打诨了一會兒,她退出對話窗,毫不意外看見了朋友圈出現一大片點贊。

新聞工作者,人脈很重要。

她的朋友圈裏塞滿了各式各樣的人。

這也是她不常發日常的原因,總覺得那些親昵的小事應當分享給親密的人。

漫不經心刷着一大片點贊與評論,大多是“哇,真的好浪漫”諸如此類的言論。

趙又錦很有禮貌地一一回複,最後回到頁面頂部,突然發現了一個新的贊。

深藍色的頭像簡約素雅,異常眼熟。

多久看過呢?

具體可以追溯到今天早上八點十分。

便利店門口。

心髒咯噔一下,渾身汗毛再次豎起。

等等,她好像忘了一件事。

今天早上她加了隔壁鄰居的微信!!!!

趙又錦原地當機十秒鐘,十秒鐘後,戰戰兢兢想删掉朋友圈,卻再次看見一條新的評論。

點開評論時,手在抖。

Eason:煙花不錯。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