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次日是冬日裏難得一見大晴天。
因為季書那一句鼓勵, 趙又錦心情很好,即便睡前經受了來自鄰居精神折磨,早起也恢複得七七八八。
想她趙又錦是要做新聞界标杆有志青年, 怎麽可能被這點挫折打倒?
穿好衣服,一口喝光剛泡好膠囊咖啡。
這就是一個邊緣人物對有志青年惡意打擊!
走到玄關,她一邊換鞋一邊想:要是一會兒在電梯裏又碰見他,她一定當面告訴他, 他們倆要是真處不好鄰裏關系, 問題一定出在他身上。
都怪他性格太差勁。
哪知道一開門, 正好撞見陳亦行在等電梯。
聽見她動靜, 他側頭看來,目光對視一剎那。
明明是安靜樓道裏,趙又錦仿佛聽見了清脆撞擊聲。
心裏也咯噔一下。
一定是他泛着冷光金絲眼鏡太有距離感了, 要不就是那身一絲褶皺都沒有西服太有氣勢……
要不怎麽預設好對白通通堵在嗓子眼裏,上不來, 下不去。
趙又錦像便秘似立在原地, 張了張嘴,最後只憋出一個字:“……早。”
陳亦行沒說話,收回目光, 走進剛剛敞開電梯裏。
大寫冷漠。
性格果然糟糕。
惜字如金也不能這麽不搭理人吧?
就在趙又錦盤算着要不幹脆坐下一趟, 免得冤家碰頭時,從正要合攏電梯門裏突然伸出一只手, 恰好卡住兩道門。
充沛燈光下, 那只手仿佛打了蠟藝術品,泛着冷白熒光。
漂亮極了。
叮--電梯重新開了。
伴随着他低沉動聽聲線:“你不進來?”
進。
當然要進。
既然你誠心誠意地邀請了, 那我就大發慈悲地跟你坐一趟。
趙又錦拉拉衣角, 提了口氣, 很有氣勢地走進電梯。
高跟鞋踩得嗒嗒作響。
有些人就算心裏沒底,氣勢也得做足。
冷不丁聽見身側傳來一句:“你拉鏈開了。”
趙又錦:?
心裏一驚,氣勢頓時消失得無影無蹤。
她迅速捂住屁股,面對陳亦行,蹭蹭蹭退到電梯邊緣。
手沿着包臀裙一路向上,但一直摸到拉鏈頂部,也沒摸到縫隙。
她來來回回檢查了三遍,裙子好端端穿在身上,拉鏈根本沒開。
什麽情況?
臉色由紅轉青,趙又錦眼神漸漸從尴尬變成懷疑,凝固在金絲眼鏡後那雙不帶感情雙眸上。
把她當猴耍呢?
正要問罪時,陳亦行目光落在她背後--
“我說,是你背包。”
“……”
趙又錦半信半疑拉過背包,果不其然,拉鏈沒拉。
大開口子裏,稀稀拉拉露出文件夾、錢夾、耳機一類必需品,以及……卡在透明卡槽裏一張舊照片。
照片上趙又錦最多不過初中,梳着齊耳短發,笑得一臉青澀,還比着那個年代經典剪刀手。
一身藍白相間夏季校服,極易令人想起波子汽水、井水鎮過西瓜,和奶奶手裏緩緩搖晃蒲扇。
電梯裏燈光明亮,她注意到陳亦行視線也落在照片上,急忙一把按住背包,将拉鏈合上。
“你看什麽?”她很小氣地說,“有什麽好看。”
看她一臉警惕,渾身戒備樣子,陳亦行收回目光,從善如流說:“是沒什麽好看。”
?
趙又錦噎住,半晌才說:“老花眼是病,得治。”
“還是你先治吧。”陳亦行似乎回憶了片刻,嘴角一彎,輕哂,“能說出自己長相标致、善良可愛這種話來,你眼神也好不到哪裏去。”
“你--”
還沒來得及反駁,到一樓了,電梯門重新打開。
趙又錦眼睜睜看到陳亦行揚長而去。
不知道是不是她錯覺,那個男人此刻腳下生風,連後腦勺都仿佛寫着“人生贏家”四個字。
她咬着腮幫放了一句毫無意義狠話:“你不要得意太早了!鄰居一場,說不定哪天你還求着我幫忙呢?你看我到時候搭不搭理你!”
誰沒有有求于人時候呢?
陳亦行腳下一停,回頭笑笑:“那我真是……”
頓了頓,饒有興致四個字:“拭目以待。”
--
半小時後,趙又錦站在人來人往會場大門外,風中淩亂。
找遍了背包裏各個角落,文件夾也倒出來檢查個遍,始終沒見着參會資格證影子。
她一遍一遍解釋自己是《新聞周刊》記者,昨天還來過,但保安只有一句話:“抱歉,請您提供證明,不然我們不能放您進去。”
誰還沒有有求于人時候呢?
--這是半小時前她在電梯裏說過話。
此刻她确确需要幫助。
趙又錦站在大門側邊,抱着背包,急急忙忙給周偉打電話,可打了三遍都是無人接聽。
她看看時間,自己到早,周偉應該還沒來。
耐着性子等了大概十來分鐘,她望眼欲穿,終于看見那張熟悉面孔。
周偉是個缺乏面部表情年輕人,也可能不是缺乏情緒,單純是不滿意這次共事人,反正每天都臭着一張臉,活像趙又錦欠他錢。
還是拖欠了很多年賴着不還那種。
謝天謝地。
趙又錦發誓,這是她看見這張臭臉最高興一次。
她一點沒計較周偉看見她時依然毫無情緒波動眼神,只高興地沖了過去:“你終于到了!”
一把拉住周偉,趙又錦回頭對保安說:“這是我同事,他有參會資格證,能證明我是受邀參加會議記者。”
剛剛踏實下來心還沒放穩,意外突生。
原因是周偉慢慢地抽出手來,冷靜地看她一眼,對保安說:“我不認識她。”
?
趙又錦剛剛浮現出來笑容還挂在臉上,聞言一僵,不可置信地轉過頭來。
“你說什麽?”
周偉:“我說我不認識她。”
他重複一遍,依然維持着同樣表情,從包裏拿出資格證,挂在胸前,漠然走入會場。
趙又錦傻眼了。
不是不知道人與人之間利益紛争,念書時也體驗過獎學金激烈競逐下勾心鬥角,但那些都是小打小鬧。
乳臭未幹同齡人,能使出最厲害技能不過是糖衣炮彈、表裏不一。
眼前這種明晃晃刀子還是頭一回見。
趙又錦茅塞頓開,終于猜到哪裏出了纰漏。
站在大門口等人同時,她一直在回想自己将參會資格證放在哪裏了,是掉在家裏了,還是昨天放在會場忘記帶走。
唯獨沒想過一種可能性:周偉拿走了它。
什麽時候呢?
大概是昨日會議結束,她去前排找機會時。
……
罵人話像彈幕般掠過腦海。
現在怎麽辦?
對上保安堅守職責神情,趙又錦心知肚明,為今之計,只有打電話給單位,請季書幫她寫個證明,蓋上公章,再将電子版交給門衛。
然而這會兒還沒到上班時間,等到一系列流程走完,估計大會也已經開始很久了。
更令人沮喪是昨夜季書還誇過她。
親手打破他人對自己期待,還有比這更令人挫敗事嗎?
人家都是雨後春筍,趙又錦像朵雨後黃花。蔫兒了吧唧拿出手機,認命地找出季書電話。
有錯就認。
被批評也只能照單全收。
怪她沒挨過社會毒打,沒能長出一顆七竅玲珑心。
轉機就出現在這個時候。
電話還沒撥出去,又來了一行人。
大概是來頭不小,亦或他們走得過于有氣勢,身邊人紛紛行注目禮。
趙又錦條件反射擡頭,目光一動,停在手機屏幕上指尖沒能摁下去。
腳比腦動還快。
思緒還沒轉過彎呢,身體已經邁開步子熱情洋溢地小跑上前。
“陳亦行!”
她像是撿了寶,笑得一臉燦爛,一邊沖他揮手,一邊沖到了他面前。
在沖刺這幾秒時間裏,趙又錦調動大腦,飛速思考着臺詞。
然而過濾了一遍存貨為零搭讪語,她只能臨時編了一句:
“鄰居一線牽,相逢即是緣。居然在這裏又看見你了,你說巧不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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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巧不巧。
大老遠看見會場門口臺階上站了個人,從頭到腳都很眼熟。
頂着高高馬尾,背着只咖啡色帆布包。
要是沒看錯,那包和他早上在電梯裏看見,插着讀書時期老照片,是同一只。
陳亦行沒有老花眼,視力也比趙又錦想象好很多。所以輕而易舉認出了臺階上傻站着不動人。
鑒于今天早上他又在電梯裏把她氣炸了毛,這個時候最好目不斜視裝不認識。
本意如此,奈何人家不配合。
她一路小跑着沖到他面前,說了句令他雞皮疙瘩都不忍心掉地上,只想迅速挖個洞鑽進去臺詞。
鄰居一線牽,相逢即是緣?
陳亦行:“……”
嘴角一抽,表情管理差點失控。
與他同行還有好幾個行風參會人員,見他停步,大家也都納悶地停下來,饒有興致看熱鬧。
誰啊這是。
怎麽陳總不喊,口口聲聲直呼其名?
目光來來回回在兩人面上穿梭。
陳亦行維持住表情,淡淡掃她一眼,用眼神詢問:?
您有何貴幹。
趙又錦艱難地笑着,很難克制住嘴角往下耷拉沖動,小聲說:“我參會資格證掉了……”
在衆人眼裏,男人沒什麽表情變化。
但對視那一刻,趙又錦從他最細微面部神情裏,感受到了他情緒波動。
只有她看明白了,他眼裏浮現出一抹難言笑意。
怎麽形容那種笑呢?
大概就是,她在電梯裏立下豪言壯語,說鄰居一場,以後他萬一有求于她,看她搭不搭理他,他說“那我真是拭目以待”時,那一種。
趙又錦:……
感受到了來自命運最深惡意。
面上燃起一片緋紅,心情像是吃了屎。
趙又錦只能告訴自己,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腳,既然濕了腳,幹脆洗個澡……
不就是打臉嗎?
真正勇士,不憚于在打臉後把另一邊臉也湊過去,要打一起打。
她把心一橫,徑直挽住男人手:“之前事是我不對,多有得罪。鄰居一場,麻煩你帶我進去!”
突然被人挽住手,陳亦行有些猝不及防,目光落在與他緊密交纏那只手上。
她環住是他小臂,小而纖細手,手背凍得通紅。
再往上,鼻尖也紅彤彤,平添幾分委屈。
可他不是這麽容易心軟人。
回想着電梯裏她說過話,陳亦行不緊不慢問:“現在是誰有求于誰?
趙又錦:……
趙又錦:“我。我有求于你。”
陳亦行點頭,微微一笑,說:“我這個人,一向喜歡向比我聰明善良人學習。”
趙又錦有種不妙預感。
果不其然,下一刻,男人緩緩抽走被她環住手臂,湊近她耳邊,用只有她能聽見音量,溫文爾雅地重複了一遍她說過話:
“你看我搭不搭理你。” w ,請牢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