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花溪城離公司尚有幾站地鐵的距離, 離趙又錦居住的小區倒是很近。
步行十分鐘也就到了。
之所以換好裙子出門,而非選擇随身攜帶,是怕不熟悉陌生場所,又被監控抓個正着。
再說了, 在人家的小區裏, 上哪找換衣服的地方?
要是衣服都脫了, 突然有人出現。
畫面太美, 趙又錦想都不敢想。
她摸黑進了花溪城。
小區老舊, 有二十來年的歷史了,安保不好, 房子也不隔音。
樓裏沒電梯, 她哼哧哼哧爬上五樓。
站定在502大門口。
男人叫房磊,民警問話時交代的。
夜間十點半,樓道裏靜悄悄的,細聽能聽見電視播放的聲音, 但不是從房磊家裏傳來,而是隔壁李奶奶家。
趙又錦猶豫了一會兒, 決定一探究竟。
來都來了。
她重新摸摸頭紗, 确定發卡別牢固了,然後才鼓足勇氣,敲響了房磊的家門。
咚咚咚。
她用力拍了三下。
隔了一會兒, 屋子裏傳來清晰可聞的腳步聲, 停在大門口。
“誰?”
是她能想象到的語氣,和下午看她時的眼神一樣,冰冷陰沉。
趙又錦沒說話,躲在一旁,緊靠牆壁。
貓眼原本亮着光, 須臾暗了下來。
屋裏的人在往外看。
樓道裏的聲控燈年久失修,需要用手拍打收音板,燈才會亮起。
她當然沒有喚醒頭上的燈泡。
于是樓道一片漆黑,房磊什麽也看不見。
很快貓眼又亮了,腳步聲逐漸遠離。
趙又錦心怦怦跳,又一次敲響大門。
咚咚咚。
聲音比先前更響。
這次房磊出現的速度快很多,貓眼的光迅速被遮擋。
趙又錦敲完門,還是貼在牆壁上,不出聲,連呼吸都放緩了。
“誰在敲門?”
沒有回應。
房磊又問了幾句,在貓眼前駐足了更長時間,但依然警惕地沒有開門。
直到五分鐘後,趙又錦第三次拍響大門。
房磊迅速沖過來,把門一開。
然而樓道裏一片漆黑,一個人影都沒有。
“誰在搗鬼?”他厲聲喝道。
居民樓裏安安靜靜,只有他的聲音在樓道裏回蕩。
房磊不信邪,沖出家門,爬樓梯将樓上樓下都檢查了一遍。
還是沒找到惡作劇的人。
他并沒發現,大門虛掩着,有人從門縫裏不着痕跡地鑽了進去。
——
房子不大,七十來平。
到處堆着雜物,有書,有揉成一團的衣服,還有吃剩的外賣盒。
家具都很陳舊,屋子裏有股不太好聞的味道。
她又嗅到了下午那中檸檬香氣,只是比之前淡了些,沒那麽刺鼻了。
目光落在櫃子上的一只鐵罐上,趙又錦恍然大悟。
是空氣清新劑的味道。
她飛快地浏覽一遍,發現地上随處散落着打印紙稿,上面都是化學名詞、方程式,有些地方被黑色簽字筆塗得亂七八糟,發洩似的。
應該是廢稿。
目光落在某個紙團上時,她微微一愣。
紙上有血。
就在這時,陽臺上忽然傳來一點動靜,像是有人踩在塑料紙上,嘩的一聲。
她吓一跳,倏地擡頭,隔着玻璃門看見……
一只貓。
封閉的生活陽臺逼仄狹窄,除了洗衣機,人站在裏面轉身都難。
有只黃白相間的橘貓被關在裏面,渾身傷痕累累,臉上有血,奄奄一息。
它看不見趙又錦,但似乎也能察覺到有什麽在靠近,隔着玻璃擡起頭來,發出一聲微弱的求救聲。
對視的那一刻,趙又錦心跳一滞。
它的右眼瞎了。
是剛剛才瞎的。
眼球上插了只牙簽,還在淌血。
但仔細看,距離瞎掉應該也過了一段時間,因為毛發上的血水已有些凝固。
它哀戚地叫着,仿佛能看見眼前站了個人。
那只完好的眼睛裏滿是求生的本能,令人不忍直視。
最糟糕的預料成真,趙又錦渾身發冷,止不住地發抖。
理智告訴她,拍下這一幕,離開這裏,曝光房磊的所作所為。
可她沒有辦法對眼前的一幕視若無睹。
她迅速打開玻璃門,彎腰抱起了那只貓。
與此同時,大門處傳來動靜,房磊檢查完樓道,沒有找到惡作劇的人,已然歸家。
他沒有發現哪裏不對,關好門,轉身往卧室走。
走到一半,忽然發現什麽,猛地回頭。
不知何時,陽臺的門開了。
他很确定自己關好了門。下午收拾完那只貓後,他分明把貓扔了進去,然後擰上了鎖。
門怎麽會是開着的?
“誰在那裏?!”
陽臺上沒亮燈,他警惕地喝道,随手抄起茶幾上的一把水果刀。
朝陽臺靠近的時候,怪事發生了。
房磊看見,他下午鎖在陽臺上的那只野貓,忽然飄了起來。
?
錯愕地看着這一幕,他用沒拿刀的手擦了擦眼睛。
再睜眼時,那只貓依然以奇特的姿勢漂浮在半空,離地三尺,用沒瞎的那只眼睛望着他,刺耳地叫了一聲。
聲音是嘶啞的,毛發根根豎起。
即便奄奄一息,面對傷害它的人,它也耗盡力氣進入戒備狀态。
趙又錦不敢動,抱着貓站在原地。
它進入戒備狀态時,指甲猛地探出,甚至陷進她的肉裏。
她只能倒吸一口涼氣,強忍着痛,還是緊緊把它抱在懷中。
任誰看見一只漂浮在空中的貓,都會吓壞。
更何況是下午才剛剛被他戳瞎眼睛的貓。
房磊吓得不輕,猛地後退兩步,冷不防撞在茶幾上,又被地上的兩本書絆倒,一屁股坐在地上。
趙又錦趁機抱着貓往大門跑。
肉眼看不見她,只能看見那只漂浮在空中的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靠近,房磊吓得更厲害了,連滾帶爬往後退。
“別過來!”
“滾遠點!”
他手忙腳亂後撤,胡亂揮着水果刀。
好在那只貓經過了他,并沒有朝他撲來,而是繼續維持着奇特的姿勢,往大門口飄。
咔嚓一聲,門鎖自己開了。
他眼睜睜看着大門打開,那只貓往外飄走。
房磊渾身冷汗,下意識朝它一擲,水果刀劃破空氣,落在大門前。
更詭異的事情發生了,刀子沒能命中那只貓,卻好像紮在了看不見的靶子上,停在半空。
他聽見一聲女人的悶哼。
下一刻,大門倏地關上。
貓不見了。
連帶着他的水果刀也消失在大門口。
——
陳亦行坐在書房看書。
面前的筆記本電腦大開着,畫面停留在漆黑一片的樓道裏。
書都看了一半了,畫面上才有動靜。
某一刻,電梯門大開,有人回來了。
他擡眼,看見樓道裏的聲控燈亮起,趙又錦本人出現在畫面裏。
這一次她沒有隐身,而是穿着那身非常眼熟的裙子,潔白的頭紗搭在手臂上,懷裏還抱着一只黃白相間的貓。
看見那條裙子的時候,陳亦行終于再無懷疑。
他曾翻來覆去看了無數次的神秘背影,的的确确就是穿着這條裙子出沒在各個監控視頻裏。
趙又錦抱着貓來到大門口,因為觸控板不太靈敏,反複試了好幾次,才打開門,連人帶貓消失在畫面裏。
她去哪了?
大晚上出門領養貓去了?
領養貓為什麽不讓人看見?
那就是……偷貓?
陳亦行有諸多猜測,正準備合上電腦,忽然注意到她門口的地墊上似乎多了點什麽。
湊近一看,粉紅色的心形地墊上有一團深色的污漬。
他一怔,調出監控,重新回放剛才的畫面。
樓道燈亮起的瞬間,地墊上還幹幹淨淨。
她抱貓歸來,指紋鎖依然不太靈敏,開了好幾次,才響起滴的一聲。
而在這幾次開鎖過程裏,有什麽東西一滴一滴墜在地墊上,因監控角度的緣故,看不清是什麽,也看不清液體從何而來。
陳亦行很快起身離開書房,打開大門,在樓道裏蹲下|身來。
地墊上有一小塊血漬,新鮮的。
——
回到家裏,總算松了口氣。
趙又錦把貓放在廁所裏,“你先別動,我換了衣服就送你去醫院。”
那只貓奄奄一息伏在地上,微弱地喵了一聲。
眼裏有求生的光亮。
明明只是懵懂無知的動物,卻似乎能識人好壞,至少在她抱着它往家裏飛奔的一路上,它都一動不動趴在她懷裏,似乎對她有全然的信賴。
趙又錦不忍看它,每每低頭都會眼眶發熱。
怕隐身狀态下抱着它,必然會被人發現,所以從房磊家裏逃跑後,她只能摘掉頭紗,顯形。
而穿着一身晚禮服,懷裏抱只貓,一路飛奔,一路都是回頭率。
她把貓安置好,匆匆回卧室換衣服。
脫掉長裙時,冷汗都出來了。
房磊的水果刀在她出門那一刻,準确無誤命中了她的右手,在胳膊上紮出一個血窟窿來。
當時她狂奔下樓,咬牙拔了刀子,頓時血流如注。
裙子也破了個洞,被血漬浸透。
她只能脫掉一只襪子,用力纏在胳膊上,系了個死結,然後把貓抱回家。
如今摘了襪子,脫下長裙,看着胳膊上觸目驚心的傷口,趙又錦疼得冷汗涔涔,兩眼發黑。
可是貓的情況比她更緊急。
來不及照顧自己,趙又錦已有決斷。她換上衣服,拿了張幹淨毛巾,重新把胳膊包起來,打了個結。
先送貓去寵物醫院。
然後再去診所。
只是剛打好結,門鈴就響了。
趙又錦吓一大跳,從貓眼往外看。
燈火透亮的樓道裏,陳亦行安然而立。
她遲疑着,不知道該不該開門。
門外傳來他的聲音:“開門,趙又錦。”
下一句:“我知道你在家。”
行吧。
那就是不開也得開了。
趙又錦開了鎖,把門拉開一條縫,露出兩只眼睛:“有事找我?”
縫太窄了,從外面什麽也看不見。
陳亦行打量她片刻,說:“嗯,是有點事。進去說。”
見他要推門,趙又錦慌了,趕緊堵住門口:“我這會兒不太方便,能明天再說嗎?”
“哪裏不方便?”
他眼神透亮,像秋水洗過,能洞穿人心。
趙又錦支吾了一下,“總之就是不方便,明天再說!”
然後哐當一下,大門緊閉。
心裏下意識有點愧疚。
兩人的關系才剛剛好轉,依稀朝着好鄰居的方向發展,這會兒她就賞他一個閉門羹。
以他的自尊心,怕是氣得不輕。
可貓還受了傷,刻不容緩。
趙又錦套上寬大的羽絨服,掩住受傷的胳膊。系了毛巾的地方看起來鼓鼓囊囊,像吃了菠菜的大力水手,多了塊肱二頭肌。
她顧不上這些,揣好錢和手機,回到廁所,抱起小貓,轉身朝外走。
出人意料的是,大門開了,陳亦行竟然還在門口。
趙又錦一驚,“你怎麽……”
短暫的沉默。
陳亦行的目光落在她懷裏,一頓。
“哪來的貓?”
“撿的。”
“它怎麽了?”
“……受傷了。”
仔細看,才發現貓的狀況十分堪憂。
“等我一下。”沒等到她回答,他就徑自回家,從玄關上拿起車鑰匙,“走。”
趙又錦想說不用了,但張了張嘴,再看懷裏的貓,還是一聲不吭跟了上去。
從地下停車場出來,陳亦行的車開得很快。
趙又錦坐在副駕,貓伏在她腿上,一動不動。
好幾次她都以為它沒氣了,戰戰兢兢伸手去探。
好在鼻息尚在。
“哪來的貓?”
“……路邊撿的。”
“傷這麽重,怎麽不直接送去醫院?”
趙又錦噎了噎,找了個理由:“沒帶錢,回家拿錢。”
陳亦行開着車,抽空掃她一眼,注意到她的衣袖裏鼓鼓囊囊,像是藏着什麽。
“胳膊怎麽了?”
“沒什麽。”趙又錦低頭看了眼,“穿衣服穿得急,毛衣衣袖卷起來了。”
陳亦行沒說話。
車很快抵達附近的寵物醫院,趙又錦給貓挂了急診。
值班醫生一看貓的狀況,神色一變:“怎麽回事?”
眼神像刀一樣刺向兩人。
趙又錦急忙解釋,貓是路邊撿的,她只是好心送醫。
“眼球受傷,四肢都有傷口,要立馬動手術。”
醫生很快準備手術現場,順便讓前臺拟張單子,“寫下情況說明,送醫的也要簽個字。”
單子遞過來時,趙又錦的右手有點擡不起來。
她試了下,最後只能用左手接過,放在臺子上,又用左手抽了只筆,歪歪扭扭寫上名字。
陳亦行全程跟在她身後,看見這一幕,目光又一次落在她鼓鼓囊囊的手臂上。
再往上看,她額頭上有汗,臉色不好看,嘴唇還有點發白。
等到醫生把貓帶進手術室,他忽然出手握住她的右手。
趙又錦嘶的一聲,倒吸一口涼氣。
“手怎麽了?”
陳亦行第二次問這個問題。
趙又錦遲疑了下,沒有作答。
下一秒,他握住她的左手,自作主張扯住她沒系拉鏈的羽絨服,往胳膊下一扒拉。
“你幹什麽——”
話沒說完,手臂就暴露在他的視線裏。
右手手臂綁着毛巾。
毛巾上還有浸出來的血。
前臺後,護士看熱鬧似的看着這一幕,眼裏滿是好奇。
趙又錦唰的一下把衣服又穿好了,咬着嘴唇沒說話。
“怎麽弄的?”
“……”
“趙又錦,我在問你話。”他的臉色不太好看,顯得很沒耐心。
透明的手術室裏,醫生在消毒。
趙又錦擰開頭,“你問我就要回答?誰規定的?”
兩人對峙一會兒。
陳亦行說:“去醫院。”
“再等等。”
“等什麽等?”他倏地皺起眉,語氣不好地問,“貓的命的命,你的命不是?”
趙又錦下意識說:“就被刀紮了下而已,要不了命……”
空氣裏岑寂片刻。
被刀紮了下。
而已?
陳亦行一字一頓:“去醫院。”
說完,他拿着車鑰匙往外走,沒給她留下半點拒絕的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