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公主與母後
她暗想,陳太醫的祛疤膏必須派上用場。
“秦內侍腦子不太清楚,我看他需要好好清醒清醒,你們,沒有我的命令不準擅自放他下來!”
初夏日頭不是最毒辣的時候,不過暴曬久了人同樣不好受,尤其是在失血的情況下。
圓臺外兩名守衛得了命令,“遵命,殿下。”
而秦知慎眼睫輕顫,始終低着頭看不清表情,他似乎毫不在意。
晚上舉行篝火晚宴,說是驅散骊山晦氣,綠禮不太信那些神神鬼鬼的東西,對晚宴上食物倒格外期待。
東璃比她更興奮,雖然這次圍獵差錯連連,不甚盡興,但即便如此,獵到獵物最多的人仍是将軍賀怡。
沒有什麽比心中英雄獲得如此殊榮更讓人高興的事了。
“不錯,賀家人才輩出,賀将軍巾帼不讓須眉,讓朕刮目相看啊。”
賀怡淡笑:“陛下謬贊。”
“朕說過,此次狩獵誰若勝出,朕便允她一個承諾,那麽賀将軍所求何物?”
天子一諾,不少人都眼巴巴地望着,暗自揣測賀怡所求。
金銀?財寶?仕途?
少年天子意氣風發,更是後宮虛設,亦或是……求一個皇後之位?
賀怡斂眉,不假思索道:“臣求天佑我姜國,海晏河清,亦求陛下犒賞三軍,讓萬千将士們蒙受陛下恩澤。”
“嘻,不愧是我心中的第二英雄!”她話音剛落,東璃便捧着臉,赫然比當事人更驕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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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不僅是她,姜尉風眸光也閃過淡淡贊賞,“賞!”
“賀怡謝過陛下。”
女子清冷平淡的嗓音并不大,卻響亮地貫徹在每個人耳中。
是個赤誠聰慧之人,綠禮抿了口清酒,覺得東璃目光的确不差,此人值得深交。
晚上篝火晚宴結束,骊山之行也就此畫上句號。
第二日清晨便整裝待發,大大小小朝廷人員陸續回京,山間隊伍連綿蜿蜒。
令綠禮差詫異的是,正沉迷山水的父皇母後竟先她一步到宮,等她受到召見時,一眼便望見兩人身邊的傅太醫,再旁邊是胡子亂糟糟的李神醫。
“綠禮,來,快來母後身邊,喲,瘦了。”白曦拉過她手,
“明明是母後總覺得我瘦了!”最近吃得多動得少,她照鏡子時發現臉上真是越發圓潤起來。
“不管是胖是瘦,母後都覺得好看。”白曦憐愛地撫着她手,拍了拍,又輕笑道。
她已經育有一兒一女,但若單從相貌神态看,絕看不出她已經是個年近四十的婦人。
即便眼角已經生出淡淡細紋,仍舊美豔不可方物。
綠禮勾起笑容。
母女溫存的氛圍沒有持續多久,白曦突然神色一凝,“綠禮,你信上所說的情況……如果事情真同你猜測一樣,我倒是有個懷疑目标,不過早在十幾年前,他就已經死了。”
那人來自苗疆,當年她還親眼見過他用蠱,的确古怪又神奇,仇……也算與她有仇吧。
“死了?”她心猛地一沉,怎麽會十幾年前就死了呢,那皇兄身上的蠱毒豈不是無人可解。
“嗯,那次與你們父皇外出,誰料路上突遇刺客,那人……替我擋了一刀。”剩下的話她沒有繼續說下去。
……母後的仇人替她擋刀死了?
……擋刀死了?
……仇人?
綠禮扭頭去看她父皇姜正崇,果然見他臉色發黑,一副咬牙切齒恨不得将人拉出來鞭屍的模樣。
他冷哼:“我明明已經派人清理過路上危險,那批刺客指不定就是他自導自演,你知道的,他是個想拉你一塊死的瘋子!”
或許是最後才良心發現,又或許是最後那一剎,恨意的盡頭原來是永恒的愛慕。可能對他來說,死亡才是唯一的解脫方式。
死在最愛的人懷裏,是幸福的吧?
姜正崇仔細一想,覺得自己想把他拉出來鞭屍的沖動又湧上來了。
天天肖想別人娘子的瘋子!
綠禮花半刻鐘時間理清了一場關于三個人的故事。
白曦十幾年前在京城曾遇到一名苗疆少年,少年初來乍到,懵懵懂懂被人騙去一身財産,若不是她偶然路過将他救下,恐怕連小命都要交待在那。
兩人也就此結識,少年模樣精致,尤其是一雙眼睛,極淺淡的琥珀色,徹骨幹淨,白曦自認為不是重色之人,不過好看的人誰會讨厭呢?
你來我往下,一個不動聲色地引誘,一個面紅耳赤地服從,兩人順利走在一起是再自然不過的事了。
白曦承認,那段時間她确實很快樂。
不過再美味的食物吃多了也就覺得膩,人同樣如此。
苗疆少年正計劃着兩人未來時,白曦同樣也在規劃,不過是在規劃如何離開他。
她離開時除了銀兩什麽都沒留下,本意是好的,無非是想讓他離開她後能生活得更好些。
試問最熾熱的愛意又能維持多久?風花雪月一場,霁雪初消,大病初愈,總會好轉。
白曦走得潇灑,徒留下少年一人,他甚至不明白她為何說翻臉就翻臉,明明前一刻還會哄着他說各種好聽的話。
再相遇時,白曦已經懷有身孕,身邊的人也早已換成了姜正崇,而那孩子正是如今的姜尉風。
糾纏的一年間,白曦親眼看着當初幹淨腼腆的少年一步步走向瘋狂,一步步消磨她本就不多的愧疚。
當他紅着眼睛問她跟不跟他走時,她對那雙琥珀色眼睛只剩下厭煩。
“要想我跟你走,除非我死了。”她只有這個冷漠的答案。
話本裏流傳的故事,女人為情生為情死,一生為情所困,但如果将男人置于女人的地位,如果被抛棄的不再是女人而是男人,那麽男人們的表現似乎也和女人一樣呢。
一哭二鬧三上吊,撒嬌又撒潑,尖叫着要挽留愛人。
所以她永遠不會沉溺感情。
白曦想,他确實夠決絕,以那樣的方式死在她身邊,恐怕就是想讓她永遠也忘不了他。
綠禮輕咬下唇,不知為什麽,她總覺得那人可能還活着,否則,皇兄在骊山遇到的鬼面人如何解釋?米蠱又如何解釋?
她把鬼面人有關的事坦露出去,白曦聽完同樣困惑,她猶疑了一會兒:“不可能,我明明……親眼看見他死了。”
“或許只是詐死?我聽說有一種藥能讓人呈現出假死狀态,看起來和真死無異,心跳脈搏全無。”為了讓自己的猜測能更令人折服,她目光移向牆角處兩人。
“呃……公主所言極是。”
“嗯……的确存在這種藥。”
聽皇家秘事聽得戰戰兢兢,恨不得捂住耳朵的兩人硬着頭皮回答。
“可是……”白曦眉頭始終緊鎖,半天才嘆氣道,“也罷,此事既有蹊跷之處,我定會派人查清。”
“好!”綠禮松口氣,哪怕只有一線希望,她都不會放棄。
白曦擺上清茶點心,又拉她坐下聊了一會兒,先是問她在宮裏過得如何,随後又講了她在宮外都遇過哪些奇人異事。
半年未見,彼此之間有許多體己話要說。
姜正崇識趣地不去打擾她們,獨自去禦膳房忙碌起來,他別的都只能說泛善可陳,可唯獨廚藝這一塊格外高明,連禦膳房的頂級大廚都心服口服、自愧不如。
姜正崇一年難得回幾次宮,每次回來必然不會放棄親手做飯的機會,包攬晚膳,再叫上底下子女用膳,美名其曰“阖歡膳”。
等綠禮回到自己翠鳴宮,天色已經微暗,天空一碧如洗,只有遠處綴着絲絲彩霞。
姜家人丁稀少,綠禮叔父叔母意外去世後,白曦便把兩人孩子接到自己名下撫養,也就是姜觀春和姜紅月兩兄妹。
綠禮不清楚周已底細,只聽說他父母于皇室有恩,白曦看在他們情分上才願意收留他。
與旁人若有似無地忽視相比,白曦還算比較關心他,撥給他的平日吃穿用度基本與貴公子無異,阖歡宴也準許他加入,變相地承認了他的身份。
“殿下,您回來啦。”
綠禮接過枝瑩手中熱茶,剛要點頭,目光落在她手中的信紙上,“來信了?”
“嗯,狄戎二王子的來信。”
“他?”綠禮實在想不通他來信做什麽,她現在對狄戎人沒有絲毫好感。
枝瑩将紙尖對準蠟燭熊熊燃起的火焰,等它全部燒完才把臺上灰燼掃去,“回殿下,二王子說您肯定會忘了明日之約,所以他提前一晚提醒您莫要忘了。”
她深得綠禮信任,信件諸如此類的玩意兒,一般都是先經過她手,若是有用,她再轉達出去。
“……”綠禮猛地想起這茬事。
嚯,她還真忘了,算算時間也的确到了她之前約定的時間。
不過她依舊嫌棄:“多此一舉。”到時候枝瑩自會提醒她。
枝瑩笑而不語,她家殿下雖看起來頑劣纨绔,但人緣卻格外好呢。
或許與她自身脾性相關吧,即便是對她們這種下人也絲毫沒有公主架子,坦誠而大方。
這樣的公主誰會不喜歡呢?
誰都會忍不住接近她、靠近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