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關東平原的某個小鎮。

行走在空無一人的教學樓內,太宰治用手捂住鼻子,就差沒有把“嫌棄”兩個字寫在臉上。

這是一棟非常老舊的校舍,大概是因為年代悠久的原因,整棟樓的牆壁上到處都能看到由外牆石灰脫落後留下的痕跡,還有深深淺淺,顏色不一的類似青苔的斑點。

當然,這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這裏的咒靈數量真的是太超标了!

太宰治根本不用刻意去看,只用餘光就能瞥見各種肥臃詭異的咒靈避開他沿着牆壁爬行。

簡直就是一個靈異片拍攝現場!

哦,不對……他現在也算是這些‘靈異’中的一員。

太宰治在心裏自我吐槽了一句後便停下腳步,随意拐進了一間開着門的教室。

率先映入眼簾的是被胡亂堆疊在角落中的桌椅,還有散落的到處都是書本和文具。

和他在樓下路過時看到的教室一樣,這也是沒有一扇窗戶完好的教室。

太宰治用食指抵着嘴唇陷入了思考。

在他的正前方有一灘血液幹涸後留下來形成的暗紅色痕跡。這是從他再前方破損的窗戶上殘存的玻璃上蔓延下來的。

完全可以想象,這裏曾經發生過多麽慘烈的單方面打鬥。

太宰治随意環顧了一圈四周,就發現在教室內側的牆上也有很多像這樣暗紅色的斑點。

“看起來比預想的還要慘烈呢。”

太宰治小聲的呢喃了一句,然後放下手,走進教室。

他先是循着血跡走到了血跡最多的窗戶下,然後擡手用右手食指在窗臺上輕輕一抹——

厚厚的灰塵看起來根本就不像是近期還在使用的模樣。

太宰治眼神暗了暗,似乎是想到了什麽,又走到教室後面的儲物櫃前,拉開了幾個表面較為幹淨的櫃子查看。

沒有來得及被主人帶走的飯盒還有其他瑣碎的東西整潔的擺放在櫃子內。

“有趣。”

太宰治輕笑一聲,從就近的櫃子裏拿出了唯一被放在裏面的國語課本悠閑的翻看了起來。

首頁上,書的主人的名字被人用筆惡意劃掉,只能在一堆橫七豎八的墨跡中,模糊辨別出一個“藤”字。

這應該是這本書的主人的姓氏。

太宰治暗暗記下這個關鍵,然後又繼續往後翻看,想再看看還能不能從這裏面找到一些其他有用的信息。

不過很可惜,這本應該是國中生使用的國語教材并不完成。中間大概接近整本書二分之一的地方被人胡亂撕扯掉了很多下來,各種缺頁少碼,前後不通。能夠從側面了解到關于其主人的信息的線索幾乎可以說是沒有。

意料之中。

太宰治又往後翻了幾頁,到沒有很失望。

五條悟并沒有和他說過這次任務他要祓除的是什麽咒靈,大概是覺得沒必要。雖然他和那個高專派來的監督之間談話并沒有刻意避着他,但其實直到跟着五條悟坐車來到這個東京某小鎮上的學校後,太宰治都還處于一種被蒙在鼓裏的狀态。

因為可用的信息少得可憐,只能全靠自己通過周遭的環境推理得出。

包括這次五條悟要祓除的咒靈。太宰治也是在踏入校園後,才通過聽到的來自咒靈的聲音猜到可能是由被校園霸淩欺負的孩子的怨恨以及憤怒形成的怨氣咒靈。

至于咒靈的等級,是準特級還是特級。這個還有待考據,但總不不會比這個還低。因為五條悟現在是一級咒術師,按照咒術界一級咒術師穩壓一級咒靈的等級評定,能需要他這個實力遠超普通一級咒術師但還達不到特級咒術師的五條家六眼天才出手的,肯定不會低于一級。

“怨氣咒靈啊……”

太宰治聯想了一下自己在五條家看到過的關于怨氣咒靈形成的資料,忽然覺得要不自己還是換個目标算了。

原因很簡單,因為怨氣咒靈一般都是由含冤而死的人,或者枉死前內心所産生的憤怒怨氣詛咒形成。這些咒靈比起由其他負面情緒混雜堆積形成咒靈實力要來得更強的同時,精神也比其他咒靈更為瘋狂。就跟那些靈異小說中,紅衣厲鬼往往是作者筆下最兇殘的鬼怪一個道理——冤與怨,永遠是咒靈最強的力量來源。

“說起來……”

“他們給我的評定好像也是怨氣咒靈來着吧……?”

太宰治食指抵在下巴處,狀似在回憶什麽。

他來這裏自然不是為躲避什麽太陽的暴曬。而是為了驗證一件事情。當然,要是能夠順便給五條悟那個沒有挨過社會的毒打的大少爺找點麻煩,那自然是最好不過的是了。

不過現在看來,他的計劃要落空了。

這裏除了那個還未出現過的怨氣咒靈外,其他的咒靈沒有一個能讓太宰治提起興趣。甚至還不如那些被夏油傑用馭靈術吞噬後變成只會聽從主人命令的‘白癡’咒靈好。至少它們不會和現在這裏的咒靈一樣,除了哭還是哭。

太宰治有些忍不住擡起手,揉了揉自己被吵得生疼的耳朵。

也只有這個時候,他才會無比羨慕五條悟身為人類聽不到咒靈聲音的好。

“所以我到底是為了什麽來這裏給自己找罪受啊……”

太宰治癟了癟嘴,有些後悔的把手中的國語教材重新塞回儲物櫃中。

“砰——!”

結果誰想到,由于沒有注意儲物櫃和書之間的高度,把書豎着放進儲物櫃的太宰治不僅沒能把書塞進儲物櫃中,還因為提前松手使得手中的國語教材掉到了地上,使得本就被撕得破破爛爛的內頁直接散落開來。

太宰治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蹲下身,把散亂在地上的書頁全部撿了起來。

但是當撿到最後一張時,他卻動作一頓,突然停在了原地。

赤子は硬い粘土の溝を

(男孩像堅硬粘土的溝壑間)

流れる清水のやうに泣く

(流着清水似地哭泣)

その陽の照つた山の上の

(那太陽照着的山上)

硬い粘土の小さな溝を

(堅硬粘土的細小溝壑間)

さらさらさらと流れるやうに清水のやうに

(嘩啦嘩啦地流淌着清水似的)

寒い真夜中赤子ぼーやは泣くよ

(寒冷的深夜中男孩在哭泣啊)

這是一首只有後半截的詩歌,因為前一頁不知所蹤,所以太宰治并不知道作者是誰。可不知為何,卻莫名的吸引了太宰治的全部注意力。

太宰治皺了皺眉,随後立刻将剛剛才被他收撿起來的國語教材翻開,尋找起了這張詩歌所在頁碼的前一頁,試圖尋找它的作者。

然而,任憑太宰治怎麽翻找,都找不到印有這張詩歌前半截的那一頁。

是被撕掉了嗎?

太宰治垂下眼眸,任由額前垂下來的頭發擋住他的眼睛。

“滴答——!”

忽然,有什麽水滴落到地面的聲音在這間空曠的教室內響起。

太宰治眨了眨眼,感覺有什麽東西正在扯着他的褲腳。

他低下頭,定睛一看。

那是一個長相類似海鲎,卻有着10只類似人類嬰兒手臂的咒靈。體型據太宰治目測,也和剛出生一兩個月的人類嬰孩差不多大。

太宰治:“……”

一人一咒就這樣安靜的對視着,誰都沒有再做出任何動作。

半晌後,像是想起了自己為什麽要拉扯太宰治褲腳的咒靈松開了其中一只手上抓着的太宰治的褲腳,朝他揮了揮自己左半邊身體上的第一只手。

“嘩~嘩~”

一張薄薄的紙張,和太宰治手上拿着的一模一樣。

太宰治愣了一下,然後抿着唇接過了咒靈小手上拿着的那張紙。

沾滿斑駁暗紅色血跡的紙頁上,太宰治一直在找尋的那首詩歌的前半截和作者赫然印在顯眼的位置上。

坊や

——中原中也の作品

山に清水が流れるやうに

その陽の照つた山の上の

硬い粘土の小さな溝を

山に清水が流れるやうに

……

“啊……”

是他剛剛一直在找的那張詩歌的前半頁。

太宰治的視線從詩歌作者處重新挪到了還在他腳邊的咒靈身上。

對方依舊保持着伸手把紙頁遞給太宰治的姿勢。太宰治垂眸想了一下,最後還是緩緩開口向它道了一聲謝。

“謝謝……幫大忙了。”

盡管太宰治并不認為對付能夠聽懂自己的話。因為這個咒靈看起來實在是不像那種具有極高智慧的那一類。

但不知為何,在太宰治說完那句道謝的話後,這個類似海鲎一樣的咒靈竟然像是聽懂了一般,高興地揮舞着最前面的兩只小手在太宰治腳邊轉了個圈。

“你……”

太宰治再次被這個咒靈的動作弄得一愣。緊接着,唇角向上揚起一個溫柔的弧度,并柔聲的對着這個咒靈道:“回去吧。”

說完,太宰治也不再收撿因為翻找而掉到地上的書頁,而是直接拿着咒靈給他的那一張印有中原中也名字的詩歌前半頁站起身。

然而,直到折疊好這張印有中原中也名字的紙頁準備放進衣兜裏帶走的時候,他才忽然想起——紋付羽織袴這種日本傳統男性禮裝他沒兜啊!

“所以說我讨厭這種衣服……”

太宰治低喃了一句,然後臉色自然地收回了落空的手,把剛剛折疊好的紙頁稍稍展開,轉而塞進了衣服裏。

在他腳邊,那只體型類似海鲎的咒靈卻并沒有離開。

太宰治淡淡地瞥了一眼它,也不再多說什麽,而是轉身離開,打算再去教學樓的其他地方看看。

不過,還沒等太宰治邁出教室門,他便忽然停下了腳步,轉頭看向了自己身後。

因為那只小小的咒靈又跟了上來。

甚至還差點因為太宰治的突然停下而撞到他的腳上。

太宰治不知該作何表情,于是又轉過頭,往前走了兩步邁出教室門。

緊接着,那只小小的咒靈再次跟了上去。

太宰治停下腳步,它也停下。

太宰治往前走,它也跟着往前走。

“不要跟着我。”

終于,在走到去往上一層的樓梯口時,太宰治轉過頭,冷漠的對身後跟着他的咒靈說道。

與之前截然不同的語氣使得小小的咒靈停在原地一動不動,并擡着它那并不明顯的腦袋望着一腳踩在樓梯上的太宰治,似乎是在疑惑着什麽。

可惜,太宰治并不為之所動,冷漠的轉過身,走上了樓梯。

小小的咒靈就這樣站在下面,用自己殼下圓滾滾的四只眼睛注視着太宰治的背影,像只被主人遺棄了的小狗。

教學樓外。

把咒靈用引力拉到樹下當墊腳踩的五條悟坐在樹上,遙望着沒有一絲打鬥或釋放咒術動靜的教學樓,無聊地用手給自己扇起了風。

“那家夥在搞什麽啊……”

“這麽久都沒點動靜,不會被吃掉了吧?”

五條悟想到這,微微向前傾下頭,透過下滑的圓片墨鏡上方用六眼認真的觀察着空氣中流動的咒力氣息。

很好,還是和他們來時一樣沒有任何變化。

“算了,還是進去看看吧。”

擡頭看了一眼天色,五條悟擡手扶了扶自己鼻梁上的墨鏡,最後還是決定不再看太宰治的熱鬧,早點祓除完咒靈回去。

這個天啊……

真是要熱死個人了!

校舍四樓,樓梯口。

越往上走,血液幹涸後留下來的暗紅色血跡便越多。等到太宰治走到四樓的時候,地面已經完全變成血紅色,猶如鋪上了一層通往彼岸的紅色地毯。

完全變了一個樣啊……

太宰治看着面前幽暗的長廊在心裏想到。

他先是看了一眼旁邊完好無損的窗戶以及窗外漆黑的「帳」,最後沒有一點猶豫的踏上了這條仿佛通往地獄的紅毯。

“呼——!”

伴随着火焰燃燒起來的聲音,一盞盞壁燈憑空出現在了幽暗的長廊上。

太宰治停下腳步,目光所及之處也不再是學校的走廊,而是一個望不見盡頭的長廊。

左手處的窗戶不知何時已經被黑暗代替,只有右手這一側的一間間教室還頑強的存在着,并一直延伸到視線盡頭,仿佛無窮無盡般。

太宰治掀了掀眼皮,再次邁開腳步。

忽然安靜下來的耳邊讓他有些不适,不過很快,又有另外一種聲音代替了驟然消失的咒靈哭聲。

『哈哈哈,站起來,快點站起來啊……』

『搞得好像我們在欺負你一樣,我們難道不是只是在找你聊聊天而已嗎?』

『是你自己想要朋友的啊,我們只是在和你做朋友……』

『為什麽要來上學了,別再來了……』

充滿惡意的話語不斷在太宰治耳邊響起。

太宰治忍不住皺起眉頭,偏頭看向了身邊大門緊閉的教室。

鏽跡斑斑的鐵門上,隐約可以透過模糊的窗戶,看到幾個穿着國中校服的孩子正在踢踩另外一個抱着頭趴在地上的孩子。

這是那個怨氣咒靈的記憶?

為了驗證自己的猜測,太宰治又往前走了一段路。

期間,每間教室內他都看到了不同的畫面。

但是,唯獨那個被欺負的孩子沒有任何變化。

可憐嗎?

或許吧。

太宰治轉過頭,沒有再受這些類似走馬燈的記憶幹擾,繼續往目光所及的盡頭方向走去。

“吧唧……吧唧……”

最終他到達了一扇半掩着門的教室。

令人毛骨悚然的咀嚼聲不斷從教室裏面傳來。

腥紅的血液如溪水般,從門內汩汩流出。

太宰治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擡起手推開了半掩着的門。

“……”

如血般的紅色占據了他的整個視野。

在房間的正中間,蹲着一個有着人類軀體和鱷魚腦袋的怪物。

對方看到站在門口的太宰治同樣一愣,很明顯是沒有想到有人能夠進入到自己的領域深處。

“你……”

太宰治眉頭緊皺。

倒不是被對方的模樣以及房間內的恐怖場景吓到。而是充斥在鼻息間的濃郁血腥味還有屍體腐爛的腥臭味,無論聞過多少次都讓他接受無能。

不過,沒有等他把話說完,被他打擾到進餐的特級咒靈就像是一個被侵犯到領域的猛獸一樣,一個暴起飛撲向了太宰治

“嘭——!”

太宰治一個後跳,靈活地躲過了撲向他的特級咒靈。緊接着又迅速地往旁邊一閃,再次躲過了橫掃向他的咒靈的尾巴。

“啧,為什麽就坐下來好好談談。”

看着面前暴怒的咒靈,太宰治仍就不慌不忙的躲避着襲向他的攻擊,并在找機會閃身進入那間敞開着的教室之後,朝撲向他的特級咒靈擡起了自己的手。

咒靈是從人類的詛咒中誕生出來的危害,其力量咒力同樣源自于人類負面的感情。不過區別于咒術師需要從感情中提煉出咒力,咒靈的咒力是直接源自于産生它的詛咒。換句話說,由人類負面感情産生的詛咒越強,從其中誕生的咒靈的咒力以及實力便越強。

他身上的這個名為人間失格的異能力可以消除咒力還有咒術師的咒術攻擊,所以太宰治一直都想知道,從最初睜開眼睛開始,到進入這間校舍,那些咒靈一直避着他的原因是否是因為這個。

這個他一直陪伴着他,保護着他,但他卻沒有一點相關來源記憶,甚至在五條家也找不到任何關于異能力記載的異能力人間失格,是否真的能如他所猜想的那樣——能夠直接消除所有接觸到他的詛咒,就像五條悟還有咒術師對他釋放的咒術攻擊一樣。

“吼!”

一股帶着濃烈腥氣的勁風随着越來越近的尖牙利嘴朝着太宰治撲面而來。

太宰治微微睜大眼睛,期待着接下來的一幕。

“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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