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他想

西院的燈光到了夜深時候,也依然沒有熄滅,齊氏只當林落又在看書或者抄書,也見怪不怪。只是林落還在看着那個糖炒栗子發呆,腦海中滿滿都是少女的模樣。宜嗔宜喜,颦笑動人……

他看着那顆糖炒栗子,心中忽然湧出莫大的焦渴,他緊緊的攥住了這顆果子,不知不覺用了很大的力,直到它啪的一聲爆開,露出灰白色的果肉。林落終于驚醒,他發現他想要的不是一顆糖炒栗子,而是所有,是榮燭手裏的每一顆!哪怕他根本就不喜歡吃這種東西。

這種強烈的渴望讓他自己都感到害怕,不由得輕輕顫栗起來。

他使勁搖了搖頭,想驅逐這個念頭。

“榮燭有很多朋友,看過年時候她家的大花廳就知道了,一張桌子坐不下,要坐三張,她對每個朋友都很好,對他也很好,是因為她本身就很好,她美麗善良溫柔可愛,不是因為他是多特殊!換成另外一個人,一個阿貓阿狗也是一樣的。”

齊氏在房間裏聽到動靜,打起簾子問道:“落兒,你在跟誰講話”

“啊,沒有?!”林落急忙伸手一蓋,然而齊氏還是發現了他面前放着一只田螺。

榮燭重新到西院來上課,她的“四書”已經全部學完了,現在學一些經書和傳注,有時候齊氏還會教她一些茶道和花道,下午的時候照樣來彈琴繡花。

而林落往往都會在自己的書房裏讀書或者抄書,與她的學習室一牆之隔,兩人互不幹擾。

閑暇時間,齊氏說起林落的字在本地已經小有名氣,還專門有人請他去寫門聯或者鬥方。他抄書的收入和一些外快已經足夠維持生活,還能夠他買一些閑書,聽說他最近在看醫學方面的書。

不為良相便為良醫嘛,榮燭默默地想,他不考科舉的話,當個儒雅随和的小大夫也不錯?

她不知道的是林落每天都會一大早過來,把她聽課的小套間打掃幹淨,用白棉布仔仔細細擦幹淨桌椅和窗臺,她的桌角不知什麽時候多了一只碧天青的細長瓶子,瓶子裏總會有一朵花,開得剛剛好的月季,有時候是雪白色,有時候是粉紅色。

有一天,一片花瓣剛好落在她寫字的宣紙上,她拿起來輕輕一嗅,對面的林落手中的茶盞忽然跌落,碧螺春的茶水流淌開來,打濕了剛買的醫書。

林落很享受榮燭到西院來的時光,哪怕兩人并不說話,甚至不照面,一窗之隔,你做你的,我忙我的,他都會覺得很安逸,內心仿佛一片春湖水波,輕輕蕩漾。

這份快樂,是屬于他的“榮燭時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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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一個月,蘇瑩忽然紅着眼睛找上門來,見了榮燭就往她懷裏撲,榮燭被吓了一跳,忙忙拉着她往屋裏去,又是給她擦眼淚,又是給她倒熱茶。

“姐姐這是怎麽了?”榮燭問完就立即認識到問題,她不是去找元二了嗎?難道見面并不愉快?那也不用哭得這麽慘嘛。

她不主動說,榮燭也不問,就抱着她,任憑她在自己肩頭大哭一頓,把自己的委屈和不甘都哭出來,任憑她把自己半拉肩膀都打濕。

榮燭猜測她見元二的事情她父母并不知道,所以現在有了難處也不敢在家裏表現,只好來找她。

蘇瑩只是哭也不說話,直到她慢慢平靜下來,榮燭才問她:“那個元二教你失望了?”

蘇瑩的憂傷裏立即帶上了憤怒:“何止是失望,簡直是惡心。”

她一拍桌子手上兩個镯子晃得叮當響。

原來她當日代替榮燭去見元二,元二一開始見來人不對,有點意外,但也迅速接受了,兩個人就開始做簪子,做着做着,元二就開始誇她的發型好看,誇她的衣服漂亮,誇她的胭脂很香。

“這……這不是很正常的嗎?”

蘇瑩為了準備這次會面,提前四五天就開始選衣裳改妝面了,連着換了七八套衣裳,教榮燭參謀了一堆發型,又嫌棄圓髻太單調,又覺得螺髻顯臉長,彎月髻嫌老套,飛天髻又覺得張揚,最後才好容易敲定,榮燭都覺得疲倦。這要是不被誇,她自己都會不服氣。

“我們做簪子的時候,他會碰到我的手,我當時以為他不是故意的,現在想來他根本就是有心的。可笑我當時沒看出來,還跟他約了第二次見面,結果第二次見面,他就動手拉扯我了,我腳下一滑往樓梯下倒,他就拉我。”

“啊?可是如果他不拉你,你就不滾樓梯下去了。”

“什麽呀,你個傻丫頭。當時在樓梯上,我走得前面,他走得後面,他故意踩我的裙擺,我才會向後倒的,他還表現的一副英雄救美模樣!我的丫鬟在旁邊看着,清清楚楚都瞧見了。”

榮燭睜大了眼睛,半晌才“哇”出來。

是她見識太少……竟然想不到故事能這樣發展。

“這還不算過分的,我這一靠近他才聞到他身上有股獨特的胭脂味,那味道是倚紅樓頭牌姑娘的,咱們正經人家的姑娘都不用那種香料的。”

蘇瑩義憤填膺:“我一想到他跟我會面前竟然在逛妓院,就惡心的想吐!我為了見面,可是沐浴更衣,焚香梳洗,連蔥姜蒜這些東西都不敢吃,生怕會有異味的,胭脂水粉都用的最貴的一套!”

“那可是元二啊,現在的清河縣第一才子,竟然不潔身自好。”

原來不僅僅是約會失敗,還是房子榻了,難怪這麽悲憤。

“沒事了,早點發現是好事,以後看人別只看臉了。哎,長得好看的人做起事來自然比樣貌平庸的更便利,元二平日裏被女孩子逢迎慣了,所以就跟你玩一玩吧。”

蘇瑩不說話,臉上浮現屈辱的神色,最後又抱着榮燭一通哭。榮燭不放心她自己回去,便邀請她在自己家裏住兩天。蘇瑩悶悶不樂,榮燭自然不能丢下她,當天下午到西院裏彈琴便帶上蘇瑩一起。

“古人說琴者,清也,聽琴音可以清心,我說不定也能達到這種水準呢”

她煞有介事的在座位前方鋪上小旃毯,又點起蓮花香爐,香霧袅袅,琴音也袅袅。

榮燭起手斂眉,定氣凝神,自覺此局發揮不錯,哪怕稱不上飛鳥驚雀,卻也稱得上行雲流水,結果一曲終了,就發現蘇瑩抱着棉墊子睡得正香,榮燭不由得懷疑自己方才是不是《陽關曲》奏成了《催眠曲》。

“不好意思啊妹妹,你這裏環境太舒适了,叫人一坐進來就渾身輕松,忍不住犯困。”蘇瑩伸着指頭指給她看:“諾,竹橋引水,花架飄香,廊上還有鳥,蓮缸還有魚。”

榮燭一怔,游目四顧,忽然發現自家這個院落在不知不覺中變得自己不太認識了。

蘭桂竹木雜植于庭,修竹幾個,風來則龍吟細細,桂花幾叢,月上則花影幽迷,她在彈琴時有流水淙淙與鳥鳴啁啾相合,院中栅欄裏還圈着兔子和小雞。

小小的天地,卻舒暢自然,樣樣種種,恰到好處。

一只小兔子從栅欄裏擠出來跑到了榮燭腳邊,榮燭順手把它抱起來。

齊氏坐在自己屋檐下繡花,林落隔着窗子小聲告訴她:“娘親,榮燭在玩兔子。”

齊氏擡頭看了一眼,笑道:“她本來就喜歡兔子,她一會兒就不玩了,只玩不到一刻鐘。”

榮燭的休息時間是按照自己現代社會的習慣來制定的,上課四十五分鐘,休息十分鐘,所以她告訴齊氏自己“每學習三個刻,就休息三分之二個刻。”

齊氏不明白她為何弄得這麽複雜,上課一個時辰,休息兩個刻不是正好?

但榮燭卻覺得這樣的時間表是她上輩子考試時候才用的時間表,這樣她會覺得自己天天在考試。齊氏最終還是依了她。

林落忽然“告狀”,齊氏以為林落是在打小報告,便笑道:“榮燭很自覺地,她玩一會兒就會繼續練習了。”

林落湊着下巴看了一會兒,忽然笑道:“她今天多玩了半刻鐘”

因為那只兔子他今天早上剛洗過呀,用花椒水混合茉莉花洗的,驅蟲還順毛,挼起來手感會更好。

他看到榮燭把兔子舉起來,把臉蛋埋到了兔子的肚子上,蘇瑩來搶她就躲,兩個女孩子咯咯笑着鬧在一起,好一會兒榮燭才想起來自己今天的刺繡任務還沒有完成,急忙去拿繡繃子,蘇瑩卻又拉她坐下。

“慌什麽,等會兒姐姐幫你一起做,你的頭發亂了,我給你抿抿。”

她的元寶發髻上別着一個蝶舞紅花的小插梳,當下便摘下來重新給榮燭把頭發抿好。“咱們回屋去,把繡架子撐起來,這樣我就能幫你一起做了。”

林落依然站在窗邊,他看到榮燭和蘇瑩手拉着手離開。

少女的背影消失在垂花門的陰影裏,林落慢慢坐了下來,榮燭今天多玩了一刻鐘的兔子但她少在西院呆了一個時辰。

晚上的時候,小紅來送刺繡作業,齊氏笑着說明顯能看得出氏兩個人的手筆,蘇瑩還會在這裏住一陣子,恐怕接下來幾天都會是這樣。

那她不是接下來好幾天下午都會提前走了?

林落忽然有點郁悶——仿佛蘇瑩把榮燭搶走了一樣。這原本是屬于他的“榮燭時間”啊。

耿耿星河,玉兔漸起,林落輾轉反側,無法入寐,閉上眼睛腦海裏卻都是小姑娘嬉戲的場景。

“榮燭不是我的,是蘇瑩啊,小紅啊,張北琳啊這一堆人的……”他坐在桌前輕輕觸碰那只涼涼的田螺,心中卻一團燥熱。她現在在幹什麽,跟蘇瑩一起睡覺嗎?

林落忽然坐不住了,他翻身坐起,穿上衣服跑去了正院,他要告訴榮燭,他想跟她別的好朋友一樣,他要進入內圈,做她內圈朋友做的事情,給她梳頭發,給她抹胭脂,陪她裁衣服,跟她玩秋千玩兔子,跟她睡覺!

後堂裏的燈還亮着,榮燭還在跟蘇瑩玩骰子,忽然一擡頭,看到窗外一道人影,冷不防被吓一跳。蘇瑩吓得抓住她胳膊:“該不是個鬼。”

“不會,這在我家裏呢,光是佛像我爹爹都請了好幾個,諸鬼回避。你不要怕,我去看看。”

榮燭光着腳噠噠噠的跑過去,呼啦一下打開窗子,夜風忽然灌進來,她的發和衣袂都被吹起,她看到林落穿着雪白的外衣站在那裏,細細瘦瘦,像一只遺世獨立的鶴,紫桐花在他身後簌簌掉落。

“小落?”

榮燭有些疑惑,“這麽晚了,有事嗎?”

難道齊氏忽然生病了,要請大夫?她有些着急,未免身子往外探出了些。

因為剛剛在跟蘇瑩坐在床上玩耍,所以她的衣着頗為随意,寬寬松松一件月紫色中衣,齊腰束了一條淡粉色如意鸾縧,紮着身子的模樣仿佛一只蘭花螳螂。

只是那琵琶領未免太富餘了,林落站在低處,她微微輕身,一點雪白細膩的微妙弧度便似冬日雪線輕巧躍入眼簾。

林落一怔,忽然兩腮通紅。

在這一瞬間,他清晰的意識到她這個朋友跟蘇瑩不一樣,是不能跟榮燭一起嬉鬧,一起過夜的。

“小落?”

“我想……我想……”一開始那一段在胸腔在翻江倒海的話忽然就說不出來了。

“我想祝你晚安。”林落轉身就跑。

榮燭一頭霧水,夜風吹起來,漫天星光都在搖曳,她探頭探腦往外看,少年的身影化作夜晚的一縷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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