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裂痕(兩更合一)……

連着幾日,慕月笙都格外體貼,待她極好,崔沁心裏那點酸楚也消了。

一日他回來得早,牽着她一道去了老夫人那邊用晚膳,老夫人笑眯眯的,雖是言語不搭理慕月笙,嘴角的笑容卻沒落下。

席上,慕月笙兩位兄長皆在,崔沁才發覺慕月笙與老夫人确實慣常是這般,遂也就撂下不管。

日子悄悄的過,嫁過來已兩月有餘。

四月的天氣已生了幾分暑氣,鳥叫蟬鳴,晨起難免有些慵懶倦怠。

崔沁閑來無事,便去老夫人院子陪着老人家閑談。

桌案擺滿了各色的果子,還有郊外莊子裏送來的新鮮葡萄,丫頭洗了幾碟子,幾個媳婦圍着老太太話閑,聊着幾句,蘇氏的目光便落在崔沁的小腹上。

“三弟妹嫁過來也兩月有餘,還沒消息麽?”

崔沁掐着雪帕的手指一緊,臉頰騰地一下泛紅,神情不自然來。

沈氏瞥了一眼老夫人的臉色,見老人家果然若有所思,便打圓場,

“二弟妹,不是誰都像你當初那般過門就懷上的,三弟妹才嫁進來兩月,還早着呢,我當年不就快一年才懷?”

崔沁暗籲一口氣,心裏壓力少了些。

老夫人身子稍稍前傾,接過丫頭遞來的榛子,也替她說話,“是這個理,沁兒瞧着氣色也好,身子當是無礙,再等些時日無妨。”

話雖這般說,老夫人眉宇間的憂色不曾淡去。

慕月笙年紀不小了,今年二十四,三房子嗣一直是老夫人心病。

蘇氏讨了個沒趣,尋了借口與沈氏一道率先離開,老夫人招手示意崔沁坐到她身邊,抓着她的手拉在跟前低聲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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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可常碰你?”

崔沁這下臉燙如火燒雲,胡亂點着頭,“有的......”羞得恨不得鑽地縫裏去。

老夫人低聲一笑,捏了捏她柔軟的手背,“那就不急。”

怎麽可能不急,崔沁急得不得了。

“娘,要不,您尋個太醫給我瞧一瞧?”崔沁期期艾艾睜着雪亮的眸子問,

老夫人剜了她一眼,“傻丫頭,急什麽,你過門才兩個月就請大夫來瞧,會被人笑話的,再等等,若是半年還懷不上,我讓太醫院院正來給你把脈。”

“诶诶,好的...”還有三個月寬裕期,崔沁心裏也松了一口氣。

臨去時,老夫人又拉着她在耳邊低語了幾句,崔沁才曉得原來懷孕也有門路。

得掐着日子同房。

她一路上沉吟着回榮恩堂,盤算了一番,這幾日不正是她兩頭月事的中間期嗎?

她得好好抓住機會才行。

崔沁也不急着午睡,如今手裏□□出一批能使的婆子丫頭,便吩咐其中最為穩重的方嬷嬷前往外院,打聽慕月笙這段時日忙不忙,什麽時候能回府。

方嬷嬷回來便帶着喜色,“夫人,葛俊說只要爺回府,便提前來送消息。”

崔沁笑着點了頭,先去歇了午覺。

慕家終歸比在崔家舒适,沒人給她立規矩,三房內宅事事又是她做主,吃得好睡得好,倒是養得嬌貴了些。

崔沁歪着身子在塌上閉目,不想兩刻鐘後,雲碧悄悄搖醒她,在她耳邊低笑道,

“主子诶,爺回來了。”

崔沁睜圓了眼朝外面院落瞄去,“這麽早?”太陽剛剛西斜,才申時初刻吧。

她在屋內來回踱步,得找個由頭去才行。

慕月笙碰她的次數其實不算多,他大部分時候回來得很晚,見她迷迷糊糊睡着就摟她一宿,一個月也就四五回,老夫人今日交待了她,月事中間這段時間,最好隔天一次。

崔沁鼓着腮幫子眨了眨眼,吩咐雲碧給她裝扮一番,抽起匣子裏的步尺,便去了前院犀水閣。

哪知她提着裙子半只腳踏入院門,便聽到正房傳來呵斥聲,

來的不是時候?

崔沁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東北角院子裏那顆桂花樹上知了鳴動,叽叽喳喳,平添了幾分躁意。

些許是慕月笙的冷斥聲驚動了樹林裏的鳥兒,幾只雀兒撲騰着翅膀打桂花樹裏躍出,朝屋頂後疾馳而去。

崔沁猶豫着要不要先回去,葛俊已經迎了出來。

“夫人安好!”葛俊恭敬行了一禮,嘴角綴着笑意,絲毫不受書房動靜影響。

“國公爺這是怎麽了?裏頭有誰?”崔沁站在牆角廊蕪下輕聲問着,

葛俊垂眸而答,“先帝陵寝一角樓前日遇雷被劈斷了梁,此事朝野震動,大理寺卿親自去查,原還以為是天災,沒想到是人禍,有人在木料裏偷工減料,這不,陳大人正在裏頭禀報咱們爺,讨爺示下呢。”

崔沁聞言臉色倏忽一變。

她大伯父可不正是工部屯田清吏司郎中,掌的正是陵寝修繕及支領物料之事嗎?

這可如何是好?

躊躇半晌,崔沁打算硬着頭皮去問個清楚。

大理寺卿陳鎮沿着另一側長廊出了犀水閣,崔沁按着胸口,理好衣袖,緩步朝書房走去。

書房內,慕月笙阖着眼,坐在紅酸枝镌刻梅花圈椅上捏着眉骨養神。

牆角銅漏細沙不谙世事的滑落,窗下炕幾上擺着一支汝窯天青色裂片梅瓶,晨曦小厮幫着插了一把細竹,此刻那細竹懶洋洋的,略有幾分頹色。

崔沁邁着步子悄聲踏入,繞過博古架瞧見慕月笙支着手垂眸未動,他側顏是極美的,臉上慣常沒什麽表情,斜陽越過西側翹檐脊獸,從窗棂射入一束光芒,他換了一件深藍色缂絲繡暗紋的直裰,整個身子陷在那團光影裏,美得不食人間煙火。

崔沁怯怯望着他,想開口喚他,嗓子卻如同黏住似的。

頓了頓,瞧見書案上的書籍被淩亂擺着,連忙走過去幫着他整理。

慕月笙聽到動靜擡眸,見一穿着粉色裙衫的小美人,膚色瑩潤如玉,彎着腰在那忙碌,她那雙杏眼潋滟清澈,如同沁沁的山泉,她這名字取得是當真好,人如其名,溫柔純淨。

“你怎麽來了?”

語氣尚顯溫和,又帶着幾分倦色。

崔沁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裏,腦子裏亂糟糟的想着,并沒聽清他的話,只仰眸滿臉嬌嗔應了一句,“啊...我見這書亂了,便幫着夫君整理。”

她模樣兒楚楚可愛,一雙濕漉漉的眸子蒙一層煙氲,嬌憨無助,像極了在他身下求饒的模樣。

慕月笙閉了閉眼,他怎麽想起這些了。

他一貫清冷自持,于那事上也不放縱,只是崔沁模樣太好,性子又軟,容的他欺負,每次見着她可愛,就忍不住欺負她,只是他到底太忙,心裏裝着整個朝堂,哪裏能分出太多心思給她。

這麽一想,剛剛的怒氣竟是去了大半,朝她伸出手,

“過來。”

崔沁依言走了過去,衣袂飄動,香氣浮繞,脆生生的将白皙的手腕遞在他寬大的掌心,人被慕月笙這麽一帶,就坐到了他懷裏。

他手臂圈住她,冷清的眉眼壓着,瞧不出什麽情緒來,偏偏骨節分明的手指在她腰間畫着圈。

腰間像着了火似的。

崔沁又羞又躁,慌忙扭頭朝窗外望去,廊下唯有清風浮動,光芒折射入窗,哪裏還有人的蹤影。

她拽着他的衣袖,楚楚求饒,聲音軟糯如蜜,“爺,這是書房....”

慕月笙睜眼,目光清潤又冷冽,指腹摩挲着她凝脂的臉頰,嗓音低沉,蠱惑一般,“既然知道是書房,你還來?”

這是不打自招了。

崔沁羞澀別開臉,臉頰不知不覺紅了一片,“我...我是來給夫君量尺寸的,我想給你做件袍子。”

慕月笙無聲地笑了笑,指腹滑過她耳際,順帶将那發絲捎去耳後,再往下捏住了那晶瑩剔透如粉珊瑚般可愛的耳垂。

一陣酥麻流竄崔沁的全身。

溫熱的呼吸在她耳畔升溫,薄唇壓在她耳側,嗓音模糊道,“既是想做衣裳,拿我的舊衣裳比對不就成了,還需要來書房量?”

他怎麽就不依不饒了。

崔沁羞得臉頰發燙,眼神閃爍,躲開他的視線,胡亂的點着頭,“我知道了....下次.....”

“好了,別說了。”慕月笙伸出手按在她溫軟的唇瓣上,阻止了她的話頭。

竟是這般不禁逗。

崔沁松了一口氣,眼角溢出笑意,圈住他的脖頸,埋首在他衣領處。

柔軟的發絲蹭着他的肌膚,癢癢的,說不出的缱绻,一抹淡淡的流光從他眼底掠過。

二人膩歪了一會兒,慕月笙便松開了她。

他是個極重規矩的,何況還有兩封手書要寫,便扶着讓她起來。

“你先回去,我晚上早點過來,我現在還有些事要處理。”

今年是三年一次的官吏考核,各部及各州郡官員變動都需要細細籌謀與思量。

江南因他雷霆整頓過,倒是翻不出多少浪花,反倒是雲貴川陝出了些變故,慕月笙打算讓親信去辦幾樁事。

他來到書案後坐下,提筆準備寫信。

崔沁局促立在那,斟酌着開了口,

“夫君,聽說工部出了事,是不是與我大伯父有關。”

慕月笙聞言,緩緩擡眸,清湛的眸眼冷冷淡淡,全然沒了剛剛那旖旎溫柔。

崔沁心倏地一緊,手指深深陷入帕子裏,遮住了那漸漸發白的指甲。

她問一下也沒什麽吧,畢竟大伯父養了她一場,在她最難的時候是大伯父把她接到家中,給她遮風擋雨,衣食無憂,人要懂得感恩,不能因為怕慕月笙不高興,就不去問。

崔沁緩緩吐息着,将心底的慌亂給呼出,擡着清淩淩的眼眸,迎視他。

慕月笙鮮少見崔沁這般堅定,他神色稍緩,

“朝堂的事,不是你一個婦道人家該問的,你且回去,我心裏有數。”

慕月笙垂下眸繼續寫字不再瞧她。

崔沁心噔的一下就涼了,咬了咬下唇,幹脆地離開。

落日熔金,暖洋洋的夕陽照射在崔沁身上,後背不知何時滲出了汗漬,反叫她打了幾個冷顫。

她疾步出了犀水閣,雲碧一臉驚慌追了她去。

犀水閣西後側是一處水泊,怪石嶙峋,草木葳蕤,長廊接着石徑延伸至水泊邊一五角翹檐亭。

晚風襲襲,吹着一朵朵浪花送至她腳下。

崔沁扶着柱子眺望遠處,落日跌在湖裏,金光細碎如星芒,刺入她的雙眸。

心裏是不可能好受的。

他對裴家是什麽态度,他對崔家又如何?即便她不想去比較,可也不能太不當回事。

他心裏大抵是瞧不上南崔,她明白的。

書房內,慕月笙餘光瞥着崔沁幾乎是奪門而出,竟是愣了下。

清隽的眉眼緩緩斂起。

又氣着她了?

慕月笙回想上次惹她生氣,她哭了一宿,猶豫了一下,丢下筆頭,追了出去。

他沿着長廊尋了幾步,透過綠茵茵的藤葉瞧見崔沁坐在亭子裏,她背靠在柱子,形容懶懶的,清潤的眸子淬了冰似的,仿佛對什麽都不在意。

慕月笙信步入了亭子,朝雲碧擺了擺手示意她離開。

他背着手注視着她,涼風拂獵,掠起他的衣擺,那清俊的身影,渾然天成的矜貴,在夕陽融光裏染了幾分溫潤,如同畫卷裏走出的谪仙。

崔沁餘光瞧見他那雙黑白步靴,上頭是她繡的一朵犀紋花翎,這種花紋極為難繡,她曾被磨了一道口子。

她訝異他追了來,只是面上卻沒給好臉色,緩緩起身朝他施了一禮,不曾言語。

慕月笙上前來到她身旁,連忙認錯,

“剛剛是我語氣不好,我向你道歉。”

崔沁擡眸瞧他,眼底盛着幾分委屈,小臉拉了拉,并沒接話。

慕月笙解釋道,“你大伯父這次有些麻煩,我很是頭疼,所以才不想跟你細說,怕你胡思亂想。”

崔沁聞言,清亮的眸子溢出一疊驚慌,剛剛的醋意頓時抛到九霄雲外,急忙拽住他的袖子,

“麻煩?什麽麻煩?我大伯父最是勤懇老實的人,他不可能做作奸犯科的事!”崔沁眼眶泛紅,隐隐滲出淚光。

先帝陵寝塌了一樓角,民間定要說是上天示警,陛下臉面無存,只會徹查此事,稍不留神便是抄家的大過。

慕月笙将她的手握在掌心,安撫道,

“你別急,先聽我說完。”

“你大伯是工部屯田清吏司郎中,此事雖與他有關,卻不是他經手的,五年前督造享殿時,他還不在這個位置,但顯然當年有人瞧着你大伯性子和軟,便想拿他當擋箭牌,那簽押上有他的畫押。”

崔沁聞言一時六神無主,“那...還有法子嗎?”

慕月笙緩緩一笑,捏了捏她白皙柔軟的手背,清湛的眸眼如浩瀚的藍宇,低喃道,“你若沒嫁我,必定是沒轍,既是嫁了我,自然有法子....”

他聲音清淺,被晚風一刮便沒入風聲裏,湖風獵獵,崔沁耳鬓發絲被吹亂,心亂如麻。

她沒聽錯吧,是不是錯覺?

這像是慕月笙說出的話嗎?

他不是一貫端正清允,難道會為了她徇私?

偏偏慕月笙眸宇清定,不偏不倚迎視她,不曾有半點遲疑。

崔沁的心仿佛在沸水裏滾過一遭,整個人都冒着騰騰的熱浪,目光期期艾艾望着他,綴着晶瑩的亮光,滿心眼裏是依賴他的樣子。

慕月笙的心是真的軟了。

“你不是要給我量尺寸嗎,我們回去量。”

“啊?”崔沁再次失神,櫻桃小嘴微張着,腦筋還陷在剛剛的震驚中,迷失着無法自拔。

她總是這般,他對她好一點,她就什麽都忘了。

她太好哄了。

慕月笙牽着她回了榮恩堂,崔沁腳步猶然發虛,仿佛踩在雲端。

哪知入了西次間,她亂糟糟的,拿起布尺往他肩上一量,細腰被人一掐,雙腿騰空,身子被他壓在西牆下黃花梨木美人榻上。

他最受不了崔沁迷糊嬌嗔的模樣,明明是無辜無助,偏偏又格外惹人。

她平日裏大多溫柔娴靜,鮮少這般勾人,剛剛被她那麽不加掩飾仰慕着,便有了幾分勾纏的意味,他心裏的火竄了上來。

對這丫頭,越發沒了自制力。

初夏日頭長得緊,便是夕陽垂下,院子裏依是一片冷光,緩緩才暗了下來。

屋子裏不曾掌燈,斷斷續續的聲響傳來,雖是刻意壓着,卻又格外糜麗。

朦胧的夜色籠罩着榮恩堂,縷縷青煙拂過又散去。

下人悉數退去了後院,唯有方嬷嬷這樣的老人守在院子門口,雲碧到底是未嫁的姑娘,便被她遣去後頭備膳。

三爺是個冷清的性子,何時這般情不自禁,方嬷嬷是府上的老人,曉得家裏都期待着來個孩子,自是樂意瞧着兩位主子親近。

慕月笙這一次要得格外長,仿佛要将她掰碎揉入骨血裏。

她身段姣好,天生的美人胚子,冰肌玉骨,沒得叫人失了魂。

外頭天色徹底暗了下來,慕月笙卻依然沒放過她,抱着她上了拔步床,将羅帳一放,隔絕了所有塵嚣,仿佛帶着她到了另外一個世界,不知深淺,沒有歸途。

慕月笙到了戌時三刻才回了犀水閣,換了一件玄色直裰,神色一貫清冷寡欲,若不是親眼瞧着他追着崔沁跑出去,葛俊還真當這位主子不食人間煙火。

他默默揚了揚唇角,伺候着慕月笙筆墨,暗自思忖,也就夫人這般絕色,能将他們主子拽下凡塵。

是夜,崔沁大伯被下獄,崔夫人急得滿頭亂竄,原本連夜要來尋崔沁,還是被兒媳給拉住了,勸着她等天亮再去慕家。

慕月笙早料到這麽一遭,派了人在崔夫人出門前攔住,只交待她說,此事國公爺心裏有數,叫她萬勿憂心,崔夫人是個急脾氣,也不甚有城府,只當慕家擔心被牽連不肯幫忙,要辨說幾句,還是兒媳柳氏給強按住。

夜裏書房內,藍青禀報慕月笙道,

“崔老爺是完全不知裏情,被蒙在鼓裏的,那幕後人也相當狡猾,做的滴水不漏。”

慕月笙捏着一方和田黃沁小玉,拿至燈下把玩着,冷笑了一聲,

“滴水不漏麽?不見得,放長線釣大魚,你且派人跟崔老爺說,叫他莫慌,也不要認罪,我必定幫他周全,只要他沉住氣,回頭出來定是柳暗花明,工部侍郎也該換個人坐一坐...”

藍青頓時了然,躬身道,“我這就去安排,那崔家那邊....”他擡眸望慕月笙。

慕月笙手裏的動作又輕又緩,暈黃燈光下的俊顏無雙,卻是沒有絲毫表情,

“我現在不能出面,省得打草驚蛇,崔家那位伯母由着她鬧一下也好,這樣背後的人只當我不管崔家,才能露出馬腳來,無非就是瞧着陛下年輕,想殺一殺新皇與我的銳氣,我若是不讓他出來遛一遛,豈不對不住他的勇氣?”

慕月笙說得雲淡風輕,卻帶着一股磅礴的殺氣。

“遵命。”

政客宦海裏的風起雲湧,豈是內宅婦人所能料想。

崔夫人只當白養了崔沁一場,在家裏把她罵的體無完膚。

崔沁對這一切一無所知,慕月笙說會幫她保住大伯父,她便不擔心,他向來說話算數。

一日天清氣朗,她想起慕月笙向她讨要過《靈飛經》,便打算今日寫了送他。

崔沁挑了上好的宣紙,紙張柔韌細膩,用了湖州小狼毫,下筆極為順暢,費了一個時辰,一氣呵成寫就,晾了筆墨,到了下午申時三刻,她便卷好,放在一個匣子內,來犀水閣尋慕月笙。

慕月笙不曾下衙,葛俊恰恰去了前院,犀水閣裏只有兩個小厮守着,小厮如何會攔崔沁大駕,這可是府上正兒八經的主母,便恭恭敬敬領着進了屋。

正房五間屋子全部打通,西間待客議事,東邊是他日常起居的內書房。

崔沁将匣子放在西側書房,正要出門,瞥見東間有一碩大的書架,滿一牆都是密密麻麻的書卷。

崔沁自小是嗜書之人,平日最愛讀古籍游記,只是崔家書房哪裏能比得上慕家,那高闊的書架撲面而來的震撼,讓崔沁心生向往。

她不知不覺便進了去,南邊窗下擺着一紫檀長案,案旁長幾還擱着一焦尾琴,瞧着那琴弦上沾了灰,似乎久不彈奏。

除了東面一整牆的書冊,北面也有半架子書,擺得并不是很整齊,瞧着倒像是慕月笙日常所讀,牆上挂着幾幅書畫,其中便有前朝書畫大家馬遠的《踏歌圖》,一半留白,一半構景,高遠深闊,筆勢張揚,極具峻峭之風。

沿着小門踏入裏面,竟是另一片天地,半園的闊間,皆是浩瀚的書冊,滿架滿架的書卷,令人應接不暇,震撼從心頭滾滾而來。

窗下置着一小案,一圈椅,瞧着像是慕月笙常坐的。

旁邊矮書架上擱着幾本游記,其中便有蘇東坡一本手寫的冊子,正是崔沁苦而不得的好書,她愛不釋手坐下來翻看。

葛俊回來,聽小厮說崔沁進書房一個時辰了,先是愣了愣。

慕月笙從不讓人進他的內書房。

裏面都是慕家世代相傳積累下來的書冊,是慕家最寶貴的財富,有許多是外面書院哪怕是皇家都沒有的古籍珍本,慕月笙愛惜得緊,以前除了裴音,誰也沒進去過。

葛俊思忖着,崔沁是名門出身,聽主子提起過,也極為有才,定是個嗜書的。

何況裴音都能進,沒道理崔沁這個正兒八經的三夫人不能進。

葛俊斟酌片刻,打算不管。

崔沁讀書從來都是沒日沒夜,這下一口氣讀了好幾本游記,意猶未盡,愛不釋手,不知不覺,天色暗了下來,旁邊有一盞小燈,她便親自點起,正好慕月笙還沒回來,倒也不急,就當等他好了,便繼續沉浸在浩瀚的書冊中。

瑩白的小臉如玉,浸在一團光影裏,神色專注認真,偶爾還勾着唇角不自禁笑。

慕月笙披星戴月跨入犀水閣,一眼就瞧見東邊內室紗窗裏滲出一抹微弱的光亮。

臉色霎時一沉。

誰在那裏?

他疾步掠入,東書房內黑漆漆的,烏壓壓的書冊與夜色融為一體,唯有內室跌出一抹光芒,他臉色登時一青,大步跨入,順着光影的方向瞧去,正見崔沁立在書案旁,手執一卷書法在認真拜讀。

正是裴音彌留之際所寫的《佑安論》。

裴音臨終,仿佛是回光返照,筆走銀蛇,這篇文章無論是立意文采,抑或是書法都是上乘佳作,他平日擺在書案,閑來無事便觀賞片刻。

裴音生前最不愛旁人動她的東西,哪怕是書冊抑或字帖,都是她親自收拾。

慕月笙幾乎是本能從心底湧上一股怒意,寒着臉一聲輕斥,

“你怎麽在這裏?”

突如其來的喝聲,吓了崔沁一跳,驚得她擡眸,

暗夜裏那高大的身影如山峰矗立在門口,帶着無與倫比的壓迫,崔沁從未見過這樣的慕月笙,陌生地叫人犯瘆,她纖手一抖,書卷滑落。

慕月笙登時眸光冷冽,疾步掠上前,接住了那差點跌落的書卷,小心翼翼卷起,收放在一旁,極力隐忍着,俊臉一寒,劈頭喝道,

“誰讓你進來的?”

崔沁滿目迷茫,怔忡中帶着不可置信,那顆心呀,幾乎是從陽春三月瞬間跌入九幽冰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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