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追妻之道一肅清障礙
第30章 追妻之道一肅清障礙
空曠的牢房陰濕沉悶, 充滞着難聞的黴味,黝黑的牆壁上辍着一盞微弱的燭燈,映着搖曳的燈火, 希老夫人微睜着眼,
瞧見一白衣女子裙帶飄飄立在欄外,一張素容未施粉黛, 卻沁着驚心動魄的柔豔。
已經有多少年未曾見過這個女兒?
老夫人晃了晃神,似乎是記不清了。
老夫人并沒有太大的反應, 只是疲憊得仿佛卸去了一身重擔, 嗓音暗啞道, “你來啦...”
希玉靈倏忽冷笑, 往前邁出一步, 神色冰冷睨着她,
“你可知你們犯了什麽罪?”
老夫人并未回她, 而是從她言語間捕捉到了她那份複雜的快意,
“來看笑話的?”
希玉靈木着臉沒應承她。
老夫人垂着眼用力呼吸了一口氣, 別過臉道,“左不過是貪污賦稅....靈兒, 當年的事, 我知道你恨我,我這條老命到了今天這個地步, 也沒想過再活,只是榮王不能見死不救, 你讓他将你兄長等人救出去,有什麽罪我來扛!”
希玉靈聞言跟聽到了天大的笑話似的,募的笑出了聲,細脆的嗓音回蕩在空空蕩蕩的牢房裏, 猙獰又陰冷,到了末尾只餘幾分悲涼,
“您看您,到了大理寺牢獄,還在發號施令,你真以為榮王無所不能?我告訴你,你們犯的是謀反的大罪,是要抄家滅族的!”
“不可能!”老夫人聞言雙目駭然瞪大,原先佝偻的身子陡然間使出力氣,拼命朝希玉靈爬來,再也沒了剛剛的高高在上,眉目盛滿了驚恐,
“玉靈,不可能的,你去求王爺,你告訴他,我們希家是清白的....他是當今聖上的親叔叔,聖上會聽他的話...快去啊,玉靈!”老夫人爬到希玉靈跟前,推搡着她的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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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玉靈纖細的身子被她推得如搖晃的風筝,她目光無神盯着前方的虛空,一動不動。
希老夫人見她面容凄冷,啞着嗓子求她道,
“靈兒,其實娘也是為了你好啊,那個崔颢整日吟詩作畫,能有什麽前途,你瞧瞧,你跟了榮王多風光,你是榮王妃,人人得伏在你腳下讨好你,你的兒子還是世子,未來的榮王爺....這些年希家也因你聲勢壯大......”
“是嗎?”希玉靈唇角扯出幾分冷笑,垂眸目光落在老夫人身上,見她面色土黃,頭頂泛白,發絲稀疏寥落,已沒有半點往日容光。
“當初我嫁給崔颢的時候,你不也說我傍上了京城名門,将來能提攜希家子嗣嗎?你不過是這山望着那山高,将我當做你求榮的工具,用我的身子換取希家榮華富貴....”
希老夫人嘴唇抽了抽,終是沒說出半個字來。
牢房內陷入一片死寂。
半晌,希玉靈才吭聲,“我來,是告訴你,将希家捉拿下獄的是當朝首輔慕月笙!”
“慕月笙?”老夫人驚愕地順着木柱爬了起來,渾身的勁仿佛聚在了眉心,擰成一股繩,
“我們與慕月笙無冤無仇,他何故對希家下手?”
希玉靈哼出一聲冷笑,“今年年初,他娶了沁兒為妻....”
老夫人聞言所有表情頃刻崩塌,面若死灰盯着希玉靈,那原先還算矍铄的雙眸也沉于灰燼。
當年她使了手段逼迫崔颢與希玉靈和離,轉身将希玉靈嫁給榮王。
如今崔沁利用慕月笙,以牙換牙。
慕月笙是什麽人,老夫人身在江南不可能不知曉。
她下颚突突地顫抖着,嶙峋的手指緊緊扣住希玉靈,驀地在她跟前跪了下來,灼淚也随之滑落,懇求道,
“那慕月笙一貫心狠手辣,他當初在江南殺得血流成河,他不動手則已,一動手便是舉家不留一人,江南但凡服從他的,阖府上下絲毫未損,若哪家忤逆他,悉數被斬草除根!”
“靈兒,為娘錯了,我真的錯了,我不該拆散你們夫婦,以至釀成大錯,我和你大哥死有餘辜,我無話可說,但孩子是無辜的,靈兒,看在你父親的面子上,為希家留下一點骨血,你大哥的孫兒今年才四歲......你是慕月笙的岳母,你去求他,若是不成,你再求沁兒........務必要為我希家留下一段香火.......”
深夜,慕府犀水閣。晚風徐徐吹送,清淡的花香盈滿室內。
慕月笙着一件玄色長袍靠在圈椅上翻看崔沁留下的書帖,她寫得那幅《靈飛經》一直被他珍藏在書閣,原打算裱好挂在牆上,莫名地就想置在手邊,日日回來都要觀賞一番,指腹摩挲着那柔韌的宣紙,恍惚那書卷還殘留着她慣常熏的梨花香。
腦海裏不禁浮現崔沁那日窩在他懷裏,說要給他寫字的模樣,笑眼如新月,酒窩甜甜地盛滿了雀躍和嬌羞,一襲春衫香氣淩淩。
慕月笙視線落在那飄逸的字跡,漸而恍惚,唇角微勾,失了神。
她在他身旁時,總覺得這輩子很長,不在意這些朝朝暮暮,現在才曉得,原來不是什麽人會永遠在那裏等他,才後知後覺,她早已滲透他心尖,一點點刻下不可磨滅的痕跡。
葛俊透過微開的窗蒲裏瞧了他許久,見他失神不語,踟蹰半晌才敢輕輕叩了叩窗,低聲禀報,“三爺,榮王妃求見。”
慕月笙微的擡眸,寒眸似有鶴影滑過,倒也沒太意外,起身道,
“請去前廳。”
慕月笙在前廳側邊的廂房見到了希玉靈。
希玉靈一襲白衫惴惴不安坐在椅上,眸眼凝滞黯淡無光,仿佛所有力氣聚在指尖,指尖用力掐着那天青色茶杯,泛出一片慘白。
慕月笙神色不變,緩步踏入,朝她躬身行了一禮,“見過榮王妃....”
希玉靈恍惚擡眸,注視着面前的年輕男子,他面容清潤如玉,神色冷冷淡淡,芝蘭玉樹般的矜貴男子,實在難以想象,他一手翻雲,一手覆雨,将榮王、希家乃至陳瑜都玩弄于股掌之中,而這一切并非是因為這些人得罪了他,只因是給他心愛的女人出氣....
希玉靈心底無數情緒翻湧,竟是五味陳雜。
她緩緩起身朝慕月笙施禮,“見過國公爺。”
“王妃何故深夜至此?”慕月笙淡聲問,立在她對面不曾落座。
希玉靈也不敢在他面前擺岳母的譜,只能強撐着力氣站立,握着茶杯艱澀開口,“我來是想求你,留我侄孫一命,希家罪有餘辜,我無話可說,但是孩子....”
“如果是為希家而來,王妃便請回。”慕月笙面無表情打斷她的話。
希玉靈臉色一僵,哭腔從尾音帶了出來,“慕月笙.....”
慕月笙眸色泛冷,“王妃是不是以為我放你入大理寺牢獄,是給你面子?”
希玉靈眼眸微顫,支支吾吾,十分難堪道,“我知道你是看沁兒面子.....”
“不!”
慕月笙擡手示意她坐下,自個兒也随後落座,神情平靜道,
“王妃,我之所以準許你入牢獄,是想借你的嘴,讓你母親和兄長當個明白鬼,這樣将來他們投胎時,能做個明白人!”
慕月笙閑适靠在圈椅裏,用最平靜的語氣說出最冷血無情的話。
希玉靈幾乎是顫抖着身軀,窘迫與驚懼在她臉上交織,她手指深深陷入掌心,滲出些許血珠來。
她只堪堪坐了半個身子,險些就要從椅上滑落下來。
她确實以為她在大理寺牢獄暢通無阻,是慕月笙給她這個岳母面子,這才給了她底氣來慕府求情。
但顯然,她低估了慕月笙狠辣的程度,也高估自己的身份。
再待下去已毫無意義。
希玉靈拘窘地起身,一副急于離開的樣子,
“是去燕雀山嗎?”
身後傳來慕月笙冰冷的嗓音。
希玉靈咕哝吞了下口水,扭頭觑着他,又驚又懼,“你什麽意思,你難道還不許我見她?”
慕月笙眼底綴着清冷的笑,緩緩起身搖頭道,“你別去了,她也不會來求我,這樣吧,我給你一個選擇,如何?”
希玉靈眸色一亮,期期艾艾問道,“什麽選擇?”
慕月笙眸光落在小案那一冊書法,目色染了幾分柔和,緩緩出聲,“要麽,我讓希家血流成河,要麽,我留希家三房一脈,你答應我,今後有沁兒的地方,你退避三舍,永世不得尋她!”
希玉靈聞言眼眸驀地睜大,鼓得圓啾啾的,她身子抖得如一片枯葉,狠狠瞪着慕月笙,嘶聲力竭吼道,
“不可能!”
“慕月笙,她是我的女兒,你怎麽能這麽做!”
慕月笙不理會她的發狂,慢條斯理卷起那卷書法,負手在後,目光淬了冰似的寒,“十年前,你不就是選擇了希家的榮華富貴,抛棄了她嗎?”
“我....不是的,慕月笙,我是有苦衷的,我不是你想的那樣.....”希玉靈渾身力氣抽幹似的,跌坐在椅子上,竟是悲從中來,泣不成聲。
慕月笙熟視無睹,冷漠打斷她,“您別在我這裏裝委屈,我不吃這一套。”
“對了,這裏有一份口供,您可以看看...”
慕月笙從身後卷宗裏抽出一張口供遞給希玉靈,
希玉靈眼睫挂着淚,接了過來,一目十行掃過去,讀到最後,整個人表情痛苦到無以複加,最後跌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原來十年前,所謂的崔颢醉酒睡了一個丫頭,全是誣陷,崔颢只是昏睡過去,是希家安排那丫頭假意脫了衣裳依偎在崔颢懷裏,制造出他毀人清白的假象。
慕月笙給她的,正是當年那個丫頭的口供。
崔颢是活生生被希家給逼死的。
“啊......”希玉靈跪坐在地,抱着那份口供哭得撕心裂肺,“是我害了他....是我害了他們父女.....”
她哭了半晌,直到嘶聲力竭,氣若游絲,才扶着椅子跌跌撞撞起身,如同木偶般朝外步去,
“我這一生已沒有臉再見她,慕月笙,希望你說到做到。”
慕月笙并不意外她的選擇,只朝她背影施了一禮,“王妃慢走。”
待希玉靈離開,葛俊摸了摸鼻子湊近慕月笙跟前問,
“爺,您不是沒打算動希家三房麽?這是诓了榮王妃?”
早先希家的事查清楚時,慕月笙便交待,恩怨要分明,希家三房牽扯不深,希雲天只是被兩位兄長牽着鼻子走,而且希雲天的次子希簡更是當衆與希家一刀兩斷,可見風骨。
慕月笙望着窗外黝黑的蒼穹,緩緩道,“我不這般說,如何斷掉她糾纏沁兒的念頭。”
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他從來不是心慈手軟之輩。
長房和二房一個不留,不給崔沁留下隐患。三房一個不動,自會心存感激。
最重要的是,他如果真的殺了希簡,崔沁肯定不高興。
他不要她不高興。
“盯緊榮王府,任何人去燕雀山,殺無赦!”
“遵命!”
榮王妃打慕府出門時,希簡恰恰趕到了燕雀山。
少年眉目染了風霜,一夜之間蒼老了許多,他一身正骨扶在門檻,凝望着崔沁道,
“沁妹,希家出事了,被大理寺以謀反罪名押入牢中,我爹爹和娘親如今被關在泉州府衙,即便他們有錯,可到底是我爹娘,我需要即刻返回泉州....”
崔沁見他穿的單薄,将手爐遞了過去,“我知道,表兄,你路上小心...”
“沁妹...”希簡沒接她的爐子,只是眼眶流露出艱澀的不舍和落寞,“我為科考準備多年,只一心想考上進士...如今希家被告謀反,我也生死難料.....”
“不會的!”崔沁搖着頭,寬慰他道,“我得知朝廷只拿了長房和二房,獨獨丢開你父親,可見對三房的态度是不一樣的,表兄,你先回泉州,事情有轉機也未可知,你還記得與我爹爹結識的泉州同知梅鶴先生嗎,此人高義,你大可去尋他,他一定會去府衙給你做主,替你開脫。”
“再說你人在京城,可見有人要捉拿你?相信我,你肯定沒事的....”崔沁也心中煎熬,只希望此事不要牽連希簡。
希簡聞言果然神色大定,“你說得對,我今日去大理寺,那大理少卿還見了我,他知我是希家三房的次子,卻不曾為難我半句,可見是沒把我當做犯人。”
崔沁聞言心下暗忖,如果事情真的是慕月笙所辦,他估摸着已經查清楚當年的始末,獨獨留着希簡不過問,應該是見希簡風骨清正,不欲牽連。
“表兄,你定然沒事,你先回泉州看望你父母。”
時間緊急,希簡也不好耽擱,只不舍回眸望了崔沁幾眼,心想這輩子怕是無緣與她在一起,這一離別,不知何年何月能再見。
凜冽的寒風掠去他眼底所有春花秋月,只剩零落半生的孤楚。
“沁妹....”希簡略有哽咽,未化的積雪映出他明亮的眼,“除夕之夜,當朝首輔慕月笙會在興慶樓與衆學子論學,我原打算去參加,瞻仰瞻仰這位閣老的風采,看來是無緣了....”
崔沁聞言不禁失笑,“你不參加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要是希簡知道自己打得是當朝首輔,該有多絕望。
“不,我聽他講學,或許能在開春的策論得到提點,如今我是科考無望,這輩子怕是無緣娶沁妹你.....”
崔沁怔怔無語。
一聲駕,黑衣少年如離箭般攜輕風細雨沒入夜色裏。
除夕之夜,大理寺卿陳鎮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結了案,希家長房連同二房謀反證據确鑿,格殺勿論,希家三房被貶為庶民,唯有三房次子希簡根骨清正,不予牽連。
閣老陳瑜被皇帝當面宣斥,罰奉半年,失了帝心。至于榮王府,雖無确鑿證據涉嫌謀反,但皇帝依舊以榮王涉嫌希家之事,圈禁榮王府一幹人等。此诏一出,京城風聲鶴唳,均懾于赫赫皇威。
皇帝年少登基,根基不穩,諸位王叔宗室虎視眈眈,經此一事,他在慕月笙的支持下,殺雞儆猴,令京城宗室噤若寒蟬,總算是鎮住了些許狼子野心。
榮王更是牽發舊傷,躺在塌上咳血不止,希玉靈雖塌前照料他,整個人卻是失魂落魄,再不複往日生氣,希玉靈身邊幾位老奴也被大理寺拖去拷問,最後經不住受刑而死。
至此,慕月笙運籌帷幄,既打擊了對手,輔佐了皇權,争取到了帝王與文武百官的支持,還雷霆萬鈞,恩怨分明地料理了希家一案。從頭至尾,他本人不曾出來露個面,也未有只言片語,借力打力這一招,他使的爐火純青。
除夕大雪嗡嗡下了一夜,掩蓋了舊年所有污垢,百姓在萬丈晨曦中迎來了新年。
冬去春來,燕山書院在紅梅開遍的時節收納了新一批學徒,十五元宵之夜,崔沁更是在燕雀山下的廣坪舉辦了燈謎節,邀請全城百姓前來破題解謎。
一夜間,燕山書院名聲大噪,求學者如潮水湧來,後來在韓大姑娘的引薦下,文玉的夫人文夫人也趕來書院幫忙。
文夫人雖是司業之妻,卻不通文墨,她擅長管事,書院裏學徒起了争執或有不遵規守紀者,皆是她來料理,文夫人十分彪悍,一時将書院上下治得如鐵桶。崔沁心中感激,只覺有了文夫人幫襯,如臂使指,書院內外越發井井有條。
三月科考在即,京城第一大書院終南書院,循例在大報恩寺前的廣場舉行論學,為的便是考前給應舉的學生熱熱身,為顯公平,終南書院邀請四大女子書院的山長前來坐鎮當評審,崔沁受邀在列。
大報恩寺的廣場四處搭了錦棚,除了四位女山長端坐其上,更有不少官宦人家的夫人小姐在兩側圍觀,圍觀的目的顯而易見,預先瞧一瞧各路才子是何等人物,倘若能碰上順眼的或家世品貌相當的,便可記在心裏,待回頭科舉放榜,榜下捉婿時有的放矢。
善學書院的歐陽娘子在上午的策論比試中,點評得字字珠玑,文采斐然,令在座學子心服口服,崔沁雖不如歐陽娘子廣博,可她每一句點評都切中要害,總能一語驚醒夢中人,再加之她相貌出衆,氣質如蘭,自然引得衆人喝彩。
到了末尾,每位山長就今年科考的策論談些拙見,崔沁如是道,
“按說我朝國泰民安,風調雨順,國庫充盈,蒙兀臣服,若說唯一的癬疥之患,便在西南邊民,歷朝歷代,治北境侵邊易,治西南蠻夷難,只因蠻夷地處深山,封山封不死,是進不能進,退則無處可退。”
“明帝有雲,‘失其本性,反易為亂,不若順而撫之。’又雲,‘選其酋及族目授以指揮、千百護、鎮撫等職,俾仍舊俗,各統其屬以,以時朝貢’,皆是良策,後太宗推行以夷制夷,順之則服,逆之則變,因地制宜,皆為上兵伐謀之策。”
“誠然,邊民雖遠,卻也是民,民以食為天,朝廷若厚往薄來,互通有無,再以中原物華天寶以制之,震懾之,必能收攬人心。”
崔沁想起她數度去到泉州,邊遠之地的百姓談及天子多為好奇,實則少有敬畏之心,只因朝廷鞭長莫及,不得不懷柔之。
“此外,《颠略》曾有言,‘土著者少,寄籍者多,衣冠禮法,言語習尚,大致類建業,兩百年熏陶漸染,類中原無異矣。’想來移民就寬鄉也不失為一道良策,綜上,必得德威并施,懷之以德,何愁蠻夷不服?”
崔沁侃侃而談,惹得滿堂喝彩。
諸位學子及各大書院的山長皆是掌聲雷動。
“好,崔山長眼界高闊,非我等能及!”衆學子也不以崔沁是女子而輕視,反倒是覺得她能講出這麽一段遠見卓識,叫人拍案叫絕。
歐陽娘子則扶着她的胳膊,驚異瞧她,“快讓我好生瞧一瞧,這怕是孔孟轉世吧!”
崔沁俏臉通紅,面頰滾燙道,“諸位莫要玩笑,我不過是看過幾冊古書,拾人牙慧罷了。”
“我們哪一個又不是從先賢書上所學,偏就你學得好!”歐陽娘子打趣她道,
崔沁愧不敢當。
這些都是她在慕月笙書房讀過的書,當時她喜讀四海游記,游記裏也夾雜着對邊民治理的記載,也不知慕月笙是不是近來關注西南蠻夷,就近的書架上皆是類似古籍,她便細細研讀一番,記在腦海裏,今日遂有感而發。
午宴,崔沁并歐陽娘子留在寺院用了齋飯,膳後,崔沁打算回書院,怎奈歐陽娘子見她真知灼見,便覺遇到知己,欲拉她去善學書院藏書閣論書。
春意正濃,報恩寺東苑開了一牆薔薇花,綠藤爬滿了高牆,生機盎然,高牆北側搖曳着一園細竹,斜陽從高木中散落,時明時暗,光影交疊,投下一地斑駁。
東苑花園正中矗立着一五角翹檐亭,亭下三三兩兩坐着幾位姑娘,為首的便是裴宣。
“裴姑娘,那個崔沁算什麽,居然還能坐在上頭品評學子文章?你可是咱們京城第一才女,今日怎的讓她搶了風頭!”
裴宣執扇笑而不語,倒是她旁邊的明蓉縣主冷哼着接話,“她要家世沒有家世,除了口出狂言撈點名聲,還能怎樣?無非就是惹得男人瞧她那張臉,回頭好去高門當個妾呗!”
裴宣不欲搭話,怎奈忽的瞧見竹林裏似有身影攜來,瞧着那片月白的裙角,極似崔沁,腦海裏浮現她年前查到的消息,便溫文爾雅低聲駁了明蓉縣主道,
“縣主怕是料錯了她,人家冰雪之姿,連慕國公的正牌夫人都不做,又如何去給人當妾?”
明蓉縣主臉色倏忽一變,陰沉似水側頭觑着她問,“你這話什麽意思?”
裴宣微擡着下颌,含笑不語。
倒是她身旁的丫頭脆生生回道,“縣主有所不知,這位崔山長便是慕國公之前妻,她與國公爺和離後,被崔家趕出家門,無奈之下隐去身份去了燕雀山開辦書院,大抵是被國公爺休了,臉上挂不住,才故意抛頭露面,争一口氣罷。”
明蓉縣主早先就對崔沁的身份有所懷疑,如今聽了裴宣丫頭這話,再沒有不信的,臉色沉如鍋底,正待再罵幾句,忽的瞧見前方長廊處,一雙身影相攜而來,那一身月白對襟長裙,面若芙蓉的可不就是崔沁麽。
暖陽從翹檐鋪下一片綿密的柔光,悉數罩着她清絕的身影。
美得過于耀眼了些。
明蓉縣主咬着唇,眼底滲出嫉妒乃至惡毒的目光,瞬間腦門充血似的,蹭蹭越過石徑上到長廊,氣勢淩厲地擋住了崔沁的去路。
“喲,這位便是我的表嫂吧,哎呀,瞧瞧我這記性,竟是忘了你已被我表兄給休了,又被崔家給趕出家門,屁颠颠跑去燕雀山開辦勞什子書院,如今又出來沽名釣譽吧!”明蓉縣主一身粉裙居高臨下觑着她,語氣尖酸刻薄。
崔沁聞言臉色倏地一變。
明蓉縣主竟是将她底細打聽得一清二楚,今日故意當衆說出來,便是想讓她難堪。
歐陽娘子微微錯愕,拉住崔沁柔軟的手臂,“沁兒,她這話是什麽意思?”
崔沁閉了閉眼,扭頭滿臉愧色看向歐陽娘子,正待要解釋,不料明蓉縣主三兩步沖了過來,立在歐陽娘子跟前,冷冷睨着崔沁道,
“歐陽娘子,你被她騙了,她呀,就是嫁給我表哥慕月笙的崔氏女,卻不知是何緣故得罪了我表兄,被我表兄給休了!”
歐陽娘子聞言怔的愣住,慕月笙娶過裴音,而崔沁恰恰嫁的是慕月笙。
歐陽娘子一時臉色千變萬化,半晌說不出一個字來,就連那只握緊崔沁的手,也漸漸失了力道。
雲碧見四周貴女皆對崔沁指指點點,氣得眼眶泛紅,瞪着明蓉道,
“你胡說,我們家姑娘沒有被休,她是主動與慕月笙和離的,我告訴你,是我們家姑娘不要你的表哥慕月笙!”
“我呸,膽敢說出這般不要臉話來,我先撕爛你的嘴!”明蓉縣主惱羞成怒,揚手便要去打雲碧,崔沁先一步将雲碧拉至自己身後,面容冷淡道,
“縣主,我與慕月笙的事,與你無關,我是被休也好,和離也罷,也輪不到你一個外人來置喙!”
她複又側頭看向歐陽娘子,收斂些許情緒,扶着腰肢朝她鞠了一躬,歉聲道,
“娘子,我并非有意隐瞞,實則是不想再提舊事,還望娘子見諒,至于娘子連月來多有照料,崔沁感激不盡,他日娘子有所差遣,崔沁義不容辭!”
春風拂面,掠過她精致的眉眼,她神情坦坦蕩蕩,平和如初。
歐陽娘子也曾和離,自然明白崔沁心中的苦,之所以略有些難受,只因中間隔着個裴音。
“沁兒,你知裴音曾嫁給慕月笙,所以我....”歐陽娘子面露苦澀,一向是磊落之人,偏偏談及裴音與慕月笙,似有難言之隐。
歐陽娘子與裴音打小的手帕交,豈是崔沁這短短半年交情可比?
崔沁含笑打斷她的話,“我明白的,是我的罪過,不該與你隐瞞....”
好在自和離之後,崔沁心境很寬,旁人對她好一分,她便還上兩分,旁人若要離她而去,她也含笑歡送。便是對裴音,此刻她除了佩服裴音才華橫溢,也再無旁的情緒。
她的心已如深淵的潭,掀不起半點漣漪。
明蓉縣主見歐陽娘子對崔沁生出芥蒂,心中稱快,她扶着丫頭的手,扭着腰肢兒陰陽怪氣道,
“有些人哪,就是處處惹人嫌,克死父母,親朋離叛,被丈夫休棄,最後落得個孤零零的下場,可憐又可悲哦!”
“我要是她呀,活着幹什麽,要麽抹了脖子死了,要麽去尼姑庵當姑子,也省的丢人現眼!”
她話音未落,五角亭後的穿堂傳來一道凜冽的寒聲。
“明蓉縣主此話甚合我意,抹脖子或當姑子,由你來選。”
慕月笙負手跨過穿堂,半個身子落滿溫煦的光,光影沉浮,高大秀挺的身影透着一種難以言喻的清逸。
唯有一張冷隽的臉被檐廊遮了光,唇線抿如冰刃,一雙寒透的眸子泛着森然冷色。
他目光掠過重重紛擾捕捉了心尖深處的人兒,只見高挑的她,穿着一身素淨的衣裙,纖細的腰肢下綴着輕盈的裙擺,朝露般的眸子沉靜清透,一如既往未掀波瀾。
數月不見,慕月笙心裏升騰起一股濃烈的感覺。
兩道目光越過交疊斑駁的光影,不期而遇,明明伫立在人群中,卻又似被隔絕在時光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