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求婚
第44章 求婚
他右手虎口的位置有個老繭, 又厚又粗,上頭還有個傷疤,被割出一條很深的痕, 愈合後傷口變得越發粗糙,他總愛用那處摩挲她的臉頸,叫人又羞又躁。
崔沁摸到那熟悉的老繭, 腦子登時一片空白。
不可能的。
她幾乎是動若脫兔般,飛快從圈椅與長幾中直起身子, 霍然回眸撞入一雙清潤的視線裏。
手指微顫下意識要松開, 卻被他反握住。
崔沁驚愕盯着他, 紅唇阖動, 半晌說不出話來。
無措地從他掌心抽出她的手, 背在身後,沖他露出一個紛亂笑。
崔沁心底生出幾分擔憂疑惑, 更多的是,油然而生的歡喜。
二十來日不見, 他臉上布滿了風霜,下颚的胡渣清晰可見, 肌膚略黝黑, 身影還是那般挺拔,只是略顯得勁瘦了些, 這般的他褪去了少許清逸,越發沉澱出幾分岳峙淵渟的肅殺之氣。
好似這世間萬物皆被他籠在掌心, 随意拿捏一般。
可偏偏那雙眼灼灼罩着她,仿佛她是這世間的唯一。
二人就這般兩兩相望,誰也沒說話。
倒是雲碧一邊使眼色示意衆人收拾東西退下,一邊扯着嗓眼道,
“爺,您可回來啦,這陣子姑娘可是聽您的吩咐,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都快憋壞了,除了給您求平安符,縫縫衣裳,哪兒都沒去....”
雲碧一句話将崔沁給賣了個幹幹淨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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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沁氣得剜了她一眼。
小丫頭俏眼頻飛,掩面低笑離去。當初怨慕月笙也是真的怨,如今曉得二人難舍難分,自然是盼着他們好。
廊下只剩下慕月笙和崔沁。
慕月笙眉眼始終挂着淺笑,連日來的思戀總算是落到了實處,便舍不得挪開眼。
臉上的風霜也做不得假,風塵仆仆的,眉梢透出幾分疲憊。
崔沁瞧在眼裏,疼在心裏,
“你一路辛苦了,該是渴了吧...我去給你泡茶...”
飛快将手中的狼毫給擲下,胡亂擦了擦手,邁着輕盈的步伐往耳房去了。
望着她歡快又慌亂的模樣,慕月笙失笑一聲,
原來回應身後的挂念,是這般有趣,叫人欲罷不能。
他跟着來到耳房,伫立在門口瞧見崔沁握着紫砂茶壺,怔怔望着茶臺,胸口起伏不定,似是還未回神。
他的心哪,軟得一塌糊塗。
以後還要對她好一點,再好一點。
崔沁心情久久不能平靜,今日是她的生辰,也是他們和離的日子。
去年這一日,她千盼萬盼,他近在咫尺,卻失了約。
如今抛下十萬大軍,千裏迢迢奔赴而來。
當不再有期盼,他所做的一切就成了驚喜。
風聲簌簌,吹拂起樹梢上半落不落的石榴花瓣,無聲落在慕月笙的肩上,最後又緩緩鋪落在地。
他依然靜靜而立,凝望她,“沁兒,我口渴,喝一杯冷茶便可。”
崔沁倏忽回神,俏白的小臉浮現些許赧然,忙澀聲道,“這怎麽成呢,你去坐一坐,我馬上煮好茶來。”
擦了擦眼角溢出的淚花,趕忙将爐子裏的水壺給擰了起來,倒水在紫砂壺裏,倒了一半發覺沒放茶葉,又連忙将水壺放下,去取他愛喝的峨山毛尖來。
慕月笙一邊瞧着她手忙腳亂,一邊俊目含笑,像寵溺孩子般笑容清潤,“好,那我等你。”
他回到堂屋落座,瞧見窗下的繡架上果然還有不曾繡好的衣裳,從顏色來看該是給他制的,心裏喜滋滋的。
相望相守,便是這般美好。
須臾,崔沁提着茶壺過來,給他倒了一杯熱茶,坐在他對面看着他喝。
茶水滾燙,慕月笙一時下不去嘴,便握着茶杯凝望着崔沁。
崔沁被他看得不大好意思,別過臉去,目光落在那繡架上,登時臉頰一熱,下意識就想收起來,可想起剛剛雲碧已将她出賣,做什麽都晚了,她又佯裝淡定問他,
“你大約是坐船來的吧,可用了朝食?”
他是星夜騎馬而歸。
戰事告了一段落,圍住朗州,并非是要打,而是要逼着他們降,一應軍務皆有信任的部下接手,他方得以抽身。為了掩人耳目,這一次明面上的主帥并不是他。
他有策略的歷練部下,自是想替大晉培養一些獨當一面的軍将,靠一個人撐不起江山社稷。
慕月笙直勾勾望着她,“我還沒吃呢。”
崔沁心登時一緊,慌忙起身,“我去給你做!”
纖影打他身旁而過,被慕月笙伸手攔住,他拉住她柔細豐盈的手腕,嗓音暗啞道,
“沁兒,你不是許久不曾出門嗎,今日七夕,街上該很熱鬧,我去鬧市小館子裏吃一些也是可以的。”
這是要陪她逛街市的意思。
驚訝,愕然,喜悅,還夾着幾分莫名的酸楚,所有情緒從她明淨的眼底一閃而過,
她笑着點了點頭,“好。”
慕月笙瞧着她一身素淨的打扮,心生愧色,“那沁兒可否去換身衣裳來,我在此處等你。”
崔沁垂眸瞥一眼自己的衣裙,她平日也穿這一身出門,
“有什麽不妥嗎?”
慕月笙靜靜望着她,如鲠在喉,自從和離後,她從未穿過豔色的衣裙,她這般容貌實在适合明豔的裝扮。
年紀輕輕的,正是最該愛俏的時候,卻因為他之故,收斂心性。
苦澀在舌尖打轉,心中有了主意,他緩緩一笑,“沒有不妥,咱們出門。”
不到午時,街上人頭攢攢,摩肩接踵,有賞燈的,有觀景的,還有打鬧湊趣的,将并不寬敞的秦淮街市給擠了個水洩不通。
馬車走了一段路怎麽都行不動,二人只得下了馬車。
主街游人如織,偶有花車盈盈而過,唢吶竹笛,不絕于耳。
順着人群擠到一處寬敞之地,便有雜耍百戲,一只被調..教得極好的猴兒來回在火圈裏竄來竄去,惹得行人拍案叫絕,喧嚣之外,巷子裏深處還有挑着賣貨的貨郎,一邊搖着鈴铛走門串戶,實在累了,便幹脆倚在街上行人穿梭的牆角,站着吆喝。
兩側小商小販擺着各色糖果或小玩意兒,二人尋了半遭不見小館子。
慕月笙見崔沁四處張望,不由失笑,扯了扯她的衣角,溫聲道,“剛剛在馬車裏我已被點心喂飽,眼下尋個鋪子坐下歇一歇便好。”
崔沁只得依他。
二人夾在人群裏,陷在塵世喧嚣,笑看河清海晏,竟是難得片刻閑暇。
嫁給他半年,慕月笙早出晚歸,匆匆忙忙,鮮少能坐下來與她好好說會話。
如今,江南大戰在即,他卻偷得浮生半日閑陪着她在此處玩鬧。
崔沁心裏一時過意不去,眼下他帶着面具瞧不清神色,想起恰才他回來時眉眼裏的疲憊,便扯了扯他衣角,柔聲道,
“咱們尋個館子用了午膳,便回去歇着吧,我昨夜沒睡好,想午歇。”
慕月笙側頭瞧她,白皙的小臉瑩潤無暇,俏眼盈盈,眉眼生動得很,哪裏像是沒睡好的,怕是擔憂他罷了。
他緩緩籲着氣,散去肩頭的疲憊,眼神分外專注在她身上,“沁兒,我也想陪着你看看人世浮華。”
身後有大好河山,才能不懼前方刀雨箭林。
崔沁知他心意已決,不再多勸。二人順着人流,沒入喧嚣裏。
慕月笙垂眸,寬大的月白衣袖遮住她的小手,他的衣角依舊被她牽着,他手指微勾,指腹緩緩撈住她纖細的手指,将那柔軟的手背悉數握在掌心,再,穩穩的,牽着她前行。
燙人的溫度順着手臂傳到胸口,她的心仿佛被他籠住,臉頰不自禁發燙。
明明做過更親密的事,卻因這一點小小的舉動而心跳如鼓。
也是,他們已經和離了呢,算不得夫妻,倒像是情窦初開般的逗弄。
慕月笙時不時瞧她,她兩靥生霞,眉目含情,眼角似有浮動的光,杏眼濕噠噠的,美得不可方物,他便有些心猿意馬。
十指漸漸纏繞。
誰也沒說話,無聲的悸動在四肢五骸流淌,感官悉數被手尖的挑..逗和愉悅奪去。
人群的喧嚣,寬大的衣袖,很好地遮住了情人間的親昵。
仿佛偷情似的,格外有趣。
念頭在崔沁腦海浮現的瞬間,一道熟悉的嗓音穿透人牆傳來,
“崔姑娘!”
崔沁吓了一跳,仿佛被人踩了尾巴似的,飛快掙脫慕月笙的鉗制,紅彤彤的小臉四處張望,
“崔姐姐,這裏呢!”
斜對面隔着三五個人,施穎與李涵江立在一家成衣鋪子門口,朝他們招手。
兩個婆子開道,崔沁擠出人群來到他們跟前,慕月笙瞧了一眼空空如也的手,眉峰微蹙,不情不願跟了過來,手背在身後握住,掌心還殘留着她的滑膩和溫熱。
他神情散漫又肆意,漫不經心的,與平日那端肅清冷的模樣判若兩人。
施穎笑嘻嘻地抱住崔沁的胳膊,不知道聞了什麽香氣,愣是往崔沁胳膊處嗅了嗅,
“咦,崔姐姐,你今日熏得什麽香,特別好聞。”
崔沁聞言登時鬧了個臉紅,狠狠瞪了她一眼。
慕月笙和李涵江都在場呢,她怎麽這般口無遮攔。
這個小糊塗蟲。
施穎後知後覺失言,頓時懊惱得不行,啪啪打了自己兩嘴光,“哎呀呀,我又糊塗了!”見慕月笙和李涵江的目光都落在崔沁身上,登時氣鼓鼓朝二人喝着,
“你們倆誰都沒聽到。”
越描越黑。
崔沁恨不得找個地縫鑽了。
慕月笙臉色微沉,眸色不善盯着施穎,便要發作。
反倒是施穎瞧見他,眸眼亮晶晶問道,“崔姐姐,這位大哥哥是誰呀。”
崔沁面露尴尬,礙着李涵江在場,只得硬着頭皮介紹道,“他是我堂兄....”
慕月笙揶揄的眼神有意無意落在崔沁身上,仿佛在說,前一刻還牽着他的手嬉戲,下一刻便不認賬。
崔沁心虛地別過臉。
李涵江這一回倒是從容朝慕月笙施禮,“見過崔兄。”
“崔家哥哥好。”施穎也斂衽一福。
慕月笙朝李涵江稍稍回了一禮,對着施穎就一颔首,施穎也察覺慕月笙的不快,知他惱怒她剛剛的無狀,一時讪讪地,不過她一向心大,很快轉移話題,指了指裏邊那布藝鋪子,
“姐姐,這點鋪子我常來,工藝首屈一指,姐姐你常日穿得素淨,正好給自己添置一些。”
崔沁并不想與二人糾葛,只待找個借口搪塞過去,卻見慕月笙颔首沉吟,
“沁兒,今日是你生辰,自該添置些首飾衣裳。”
這是他今日帶她出來的目的。
當着旁人的面,崔沁也不好駁他的面子,只得讷讷點頭。
施穎與李涵江俱是一驚,
“今日是娘子生辰?”
“姐姐,你居然是七夕的生辰呀,哎呀,太好啦,快快,我要給姐姐送一份壽禮!”施穎熱情地拽着崔沁的胳膊進了鋪子。
李涵江微癡盯着崔沁的背影,心裏有過片刻的慌亂乃至迷茫。
崔沁的身份,他是曉得的,只是這般明豔漂亮的姑娘,才華橫溢,他想要克制想法也是不能,多多少少對她是起了些心思。
只是該與不該,他心裏有數,家裏怕是也不會肯。
慕月笙将李涵江的神色盡收眼底,臉色已是陰沉得厲害,他冷哼一聲,喚回李涵江的心神,
“李公子,編纂之事如何了?”
被人家兄長逮了個正着,李涵江面有赧色,連忙施禮回道,“還算順利,只是一些老夫子揪住幾處争執不放,《文獻大成》還需費了時日,近來我已在招募抄書匠....”
二人邊說邊跨入門檻內,被婢女迎着坐在堂屋東窗下等候。
“說到抄書匠,想起我有一個鄰坊便在六部任職,是個不入流的循吏,寫的一手好字,平日也是打打下手,跑跑腿,生活略有些窘迫,想來各部衙門這樣的人不在少數,倘若能将這批人聚起來,或以銀錢慰之,或據抄寫字數授予相應官職....必定能解編纂之難題。”
慕月笙到底是當朝首輔,對朝中官吏知之甚深,自然不是李涵江可比拟,随意提點幾句,李涵江茅塞頓開,
“觀崔兄氣度,絕非池中之物,崔兄難道真的醉心庶務?不若在下替崔兄引薦.....”
“不必了。”慕月笙淡淡抿了幾口茶,目光落在崔沁身上,冷聲道,“李公子乃狀元之身,該要為朝堂盡力,這編纂一事起于金陵,怕是得成于京都,你雖是施老爺子的外孫,可首先是大晉社稷之臣,事事該要為朝廷着想。”
李涵江聞言頓時面紅耳赤。
他南下金陵之前,皇帝和內閣給他的指示很明顯,最終要将編纂類書一事遷回京城,由文淵閣和國子監來主持,但是他外祖父顯然想将此事攬在金陵,揚一揚故都之名。
思來想去半晌,李涵江朝慕月笙颔首,“連崔兄這局外人都瞧得清楚,倒是在下當局者迷,謝崔兄提點。”
李涵江沉浸在編纂一事中蹙眉深思,慕月笙懶得搭理他,而是起身尋着崔沁身影走了過去。
崔沁與施穎倚在櫃臺挑選布匹。
一名女掌櫃熱情地介紹,
“姑娘,這一批是剛剛來的新貨,上好的杭稠面料,你們瞧瞧這錦緞,這花色,整條街都找不來第二家。姑娘這般國色天香,合該挑些花紅柳綠回去才是。”
見崔沁神色淡淡,那女掌櫃又領着她們到了另一處貨架,
“這上頭擺着的都是香雲紗.....”
林林總總領着二人将鋪子裏最好的料子都看過,崔沁随意撿了兩樣素色的杭稠,施穎在一旁瞧着秀眉蹙起,
“崔姐姐,我覺得那批香雲紗的海棠紅,櫻花粉更适合你,還有這匹蘇繡的緞面,回頭做一件褙子肯定好看...”
只當崔沁手頭緊,施穎俏眼一擡,“我買來送姐姐!”
“使不得!”
崔沁話音一落,只聽見身後一人聲音如珠玉墜地,清冽又堅定,
“掌櫃的,将這五批料子全部包起來,送去烏衣巷的崔府。”慕月笙也是識貨的,确認這家鋪子貨色上乘,又十分齊全,涵蓋香雲紗,蘇繡,杭稠,蜀錦,真絲,色澤鮮豔,花色秀雅。
女掌櫃的順着慕月笙手指的方向,繞了一圈回來,眼珠兒興奮地睜圓,
“爺,都要?”
這是要搬空鋪子的架勢!
“嗯。”慕月笙颔首,目光融融落在崔沁身上,語氣輕喃,“妹妹生辰,該要穿豔麗些。”
崔沁環視一周一陣發暈,氣得跺腳,俏眼頻頻瞪他,
“你買這般多,我穿不過來,到了明年又過時了。”
慕月笙眸色寵溺,緩聲道,“每日換着穿,總穿的過來。”
“再不濟,送人也成,皆由着你高興。”
他錢莊裏掙着數不清的銀子,家裏庫房珠寶堆積如山。
哪一件哪一樁不是合該她享受的,偏偏她這般樸素節省,可叫他嘔得慌,仿佛渾身力氣無處使,眼下終于哄得她心意稍解,他不想再委屈她分毫。
崔沁曉得慕月笙的脾性,一旦做了決定便無可悔改,不過她也不是沒法子,趕忙挑出一些不喜的花色丢在一旁,她這邊只管丢,那頭慕月笙示意雲碧裝進去,等到餘下的被掌櫃的當場包好,再一瞧,竟是将櫃臺搬空了大半,氣得她俏臉盈冰。
施穎滿臉豔羨搖着她的胳膊,“姐姐,羨慕你有位好哥哥呢。”
李涵江踱步過來,聽見施穎這話,也朗笑道,“妹妹喜歡什麽,哥哥給你買。”
施穎沖他丢了幾個笑眼,“好看的都被崔哥哥買走了,我等下次再來吧。”
見慕月笙是個大方的,施穎幹脆也無拘無束,觑着他眉眼一笑,“崔哥哥,買了衣裳,得好首飾配,咱們去玲珑閣可好?”
崔沁聞言頓時急了,連忙拉扯住施穎,嚴肅睨着她,“你胡鬧,他是我堂兄,家裏還有長輩管着,豈能這般無止境亂花。”
施穎懵懂地點了點頭,“哦哦,也是呢...”
慕月笙悠然一笑,清隽的身影傾過來半個身子,不管不顧,扯住崔沁的衣角,将她往懷裏一帶,微攏着她的肩,迫着她緩緩往外走,
“咱們去玲珑閣。”
他眉眼如駐了春晖般,說不出的風流潇灑,俊逸不羁。
待他們走遠,施穎方才癡癡回神,“他們真的是兄妹嗎?倒像是夫妻似的,琴瑟和鳴,羨煞旁人。”
李涵江聞言登時臉色一青,低喝一句,“你還是這般口無遮攔,莫要壞了人家姑娘清譽。”
“是是是,我又錯了!”施穎忙得拍嘴。
崔沁被攙着到了玲珑閣,掌櫃的将二人領着進了最大的雅間,
正中擺着一紫檀纏枝坐塌,上頭鋪着精致的象牙墊,雲碧推着崔沁坐下。慕月笙懶懶靠在圈椅裏淺眠,十來個侍從抱着大大小小各色錦盒,悉數攤開擺在崔沁眼前。
一盒點翠鑲嵌八寶的發釵,共有十來樣,花樣繁多,紫檀長匣子裏裝着十來只和田玉镯子,凝潤如脂,皆是奇珍,旁邊還擱着一盒紅豔豔的珊瑚首飾,有發飾手鏈耳墜,琳琅滿目,目不暇接。
還有一匣子東珠,有金珠,黑珠,粉珠,紫珠,顏色稀少鮮豔,個頭也大,獨獨一顆足可鑲嵌頭面,再有其他金釵寶石手镯,數不勝數,滿室瑩輝。
崔沁掃了一眼,便知皆是稀世珍品,不由暗吸涼氣。
掌櫃的早得了吩咐,只恭敬陪着笑,
“夫人,您瞧着,這裏頭可有不喜歡的?”
崔沁一陣發懵,尋常不都問喜歡什麽麽,她很快反應過來,定是将不喜歡的挑走,餘下的皆包起來。
回眸,瞧見慕月笙坐在一巨大的硯臺旁,那端硯大約有半個人高,四尺見長,兩尺來寬。
中間留出一寬闊的水池,邊沿雕刻小橋流水人家,假山湖石一應俱全。自窗外引來一活泉,泉水順着竹竿留下,流水潺潺跌落在池子裏。
池中浮着幾片睡蓮,時有蟲蜓撲騰在荷葉,漾起波光粼粼。
陽光倒映在水光裏,忽明忽暗的光線斑駁落在他側臉。
面具被擱在一旁,他撐着額閉目養神,微風從窗戶徐徐相送,攜着光影掠過他清隽的眉眼,他眼睫很長,微微阖動,時而泛出星海般的湖光,清逸豁達。
那半年與他朝夕相處,他像是堅韌的石峰,她如何都鑽不進那縫隙裏,撞得頭破血流離開。
如今他身上搖落着淺影,眉眼綴着溫煦的光,仿佛是漫天星海般,只獨獨載着她。
崔沁回神,攏着衣袖沖掌櫃的淡笑,“這花樣我都不喜歡。”
掌櫃的笑容僵在臉上。
玲珑閣是江南第一珍寶閣,上啓西域奇珍,下達南海珠寶,只要這世上有的,玲珑閣便尋得來,玲珑閣圈養了一批手藝人,世代相傳,概不外授。
掌櫃的目光落于那瑰麗璀璨,熠熠生輝的各色極品,一時無語凝噎。
慕月笙緩緩睜開眼,清湛的眸子盛了些許空茫,随後溫聲吩咐道,“都包起來,送去烏衣巷崔府。”
“以後每月有新品皆送過去給夫人挑。”
“遵命!”掌櫃的揮揮手,示意下人收好錦盒,跟着雲碧出去。
雲碧笑着将門掩下,只留二人在內休息。
崔沁秀眉一蹙,俏聲駁道,“你胡鬧,這得是多少銀子!”
慕月笙緩步來到崔沁身旁,倚着坐在她身側,扶着她的肩迫着她與他對視,柔聲道,
“沁兒,不為你自己,也得為我着想,你身無點綴,素衣布裙,就不怕旁人笑話我苛刻你?”
崔沁眸光輕顫,微微別過臉,錯開他的眼神,胸口湧上細細密密的酸楚,
“我現在不是你的妻子....我丢不了你的臉....”
說出這句話,她臉已被燒紅,燙的她險些睜不開眼,眼角滲出些許窘迫,竟是有幾分無地自容。
她的眼尾帶出一抹嫣紅,眸眼濕漉漉的,也羞答答的。
慕月笙所有的情緒被她這句話給擊潰,終是不再自持,猛地将她擁入懷中。
她就這樣猝不及防,被一頭塞入他懷中,熟悉的奇楠香撲面而來,帶着無與倫比的強勢灌入她的肺腑,将她整個身子給籠住,密不透風般,不容她再生出半點退縮的念頭。
慕月笙沉重呼吸着,閉了閉眼。
一年前她凄楚絕望的離開,煙雨朦胧裏漸漸消失的車影...
她期期艾艾踮着腳朝他讨歡的嬌俏,她跪在母親跟前袒露心聲的心酸....
還有他一時戾氣橫生将不快發作在她身上,将她斥責出書房的懊悔....
一切的一切,所有的後悔難過酸澀,如潮水般湧上他的心尖,将他徹徹底底給淹沒,只剩下無以複加的痛苦和絕望。
痛苦她受過傷他彌補不了,絕望過去的一切已不可更改。
更恨他自己,沒能早點遇上她,讓她飄零半生。
慕月笙幾乎是半跪在她面前,将她身子緊緊籠在懷裏,不留一絲一毫縫隙。
“對不起,對不起......”
“沁兒,你再嫁我一次,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