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十一月
十一月。
校園裏飄滿深褐色的落葉。
S理工大大一的迎新晚會從來都不是準時在軍訓結束後舉辦,而是非得挨到臨近元旦,每個學院在磨磨唧唧開始準備。
每年迎新晚會,海洋生物學院的領導們就開始禿毛。本來理工大學的男生就多,海洋生物學院的男生更是紮堆。一個班裏二十來個學生,能有五個女生,那都是今年招生辦燒了高香。
女生一少,節目就特別不好湊。
溫淺拿着報名表,去學院學生會藝術團找負責人時,負責人真的是快給溫淺跪下了。海洋生物學院的藝術團裏面也全是男的,他們真的很少見女人,負責的學長一把鼻涕一把淚看到溫淺遞過來的報名表,就差把好不容易得來學妹的小爪子給揉爛。
“溫學妹,你可真是造福了我們學生會藝術部門啊……”
溫淺笑眯眯地看着學長将她的報名表蓋了章,她長得特別可愛,18歲,看起來卻粉嫩嫩地跟才上高中的小孩差不多。
“學長,我們學校有鋼琴嗎?”溫淺戳了戳那張報名表。
負責的學長一愣,這才發現溫淺報名的,居然是鋼琴演奏。
S大是名副其實的理工類大學,清一色全部都是理科專業,像藝術類專業直接沒有。鋼琴倒是有,好歹也是985,學校再硬核也不可能不舉辦晚會。
但學校裏有鋼琴,也就只有那麽一兩架晚會表演才會被用得到的。
學長動了動嘴,
“小學妹,你是想要鋼琴來練習嗎?”
溫淺乖巧點點頭,
“要是真的上臺,肯定要練一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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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長露出為難的表情。
他撓了撓頭,
“這個……練習的鋼琴,可能沒有。”
溫淺眨了眨眼睛,大大的眸子,倒映着星光。
那句話一出,星光似乎暗淡了些許。
學長看明白她的表情,哎呀這個可愛的小學妹,你不要哭啊!學長也沒辦法!理工大學沒有專業的琴房……
溫淺又問學長,那演出大廳裏的九架鋼琴不能用嗎?
學長:“……”
“真的十分抱歉,我的小學妹……”
藝術團最終還是定下了溫淺的鋼琴演奏,因為實在是太難得了。以往只有看別的學院的同學上臺樂器獨奏,海洋生物學院只能表演“下海摸魚”。
至于練習的鋼琴如何去找……
負責的學長試探地跟也不知道該怎麽辦的溫小學妹商量道,
“小學妹啊,莫慌。”
“咱學校雖然沒有這個條件,但不代表隔壁學校也沒有啊……”
隔壁學校,正是在全國都十分有名的S音樂大學。
“你可以、去S音大借借鋼琴,試試看?”
真是個好提議!
溫淺扒着藝術部前臺的臺面,
“可是,我聽說S音大的琴房,刷門的琴卡都很難弄到……學長是有什麽捷徑嗎?”
學長:“……”
“十分抱歉,我的小學妹……”
面對一問三不知的本學院學長,溫淺也不想跟他們繼續大眼瞪小眼。溫淺從小就學鋼琴,學了接近九年。雖然S音大琴房的琴卡一卡難求,但是為了學院光宗耀祖,她還是決定舍生取義,單挑大梁去隔壁音大瞅瞅。
報名表是周三下午交的,周四上午上完縧蟲解剖課,下午學校社團活動,溫淺沒參加任何社團,沒個事兒幹,于是便背着她的兔耳朵書包,跨過一條街跑去隔壁S音大。
去的時候,天微微下起了一點點小雨。
S音大的校園十分大,溫淺照着學校地圖找了好半天,才找到琴房所在的那一棟紅色磚瓦樓。不得不說搞藝術的就是不一樣,連樓都建的如此感人,讓人看不懂構造。
溫淺在那“連地面都參差不齊”的一樓轉了好幾遍,終于找到了管理琴房樓的負責處。她伸手敲了敲門,門被推開,裏面冒出幾個留着香噴噴長發的漂亮大姐姐。
“請問小妹妹,你找誰啊……”其中一個大姐姐用看小孩子的目光問。
不能怪她把溫淺當成了小孩兒,溫淺實在是長得太嫩了,又是學海洋生物學,常年泡在養殖實驗室裏,啥打扮的心思都沒有。
溫淺倒是挺不介意別人把她當小孩,亮晶晶的眼睛彎成月亮,笑的讓人看了都想揉她的臉蛋,
“我是隔壁S理工大的學生啦!”
“我們學院舉辦迎新晚會,我報名了鋼琴獨奏,可是學院裏沒有可以練習的鋼琴……”
漂亮的大姐姐點點頭。
……
溫淺搖晃着腦袋後面的馬尾,看起來就像只小軟貓在搖啊搖尾巴,
“想問一下姐姐,可不可以借一下你們學校琴房的鋼琴……”
S音大的學姐思考了一下,臉上露出為難的神色,
“小妹妹,我記得S理工大是有鋼琴的啊?”
溫淺:“我們學校就兩架鋼琴,除了演出,不對外開放借用……”
溫淺聽出來這位學姐的潛在意思,可能不太好借。但是她還是抱了丁點兒希望,萬一只是難借、并不完全不能借呢?
學姐不忍心讓可愛的溫淺傷心,可S音大的琴卡是私人物,每個學生只有一張,裏面是學校花巨資給每位學生沖的好幾千塊錢。一旦丢失,補辦也是相當麻煩的。
大家都不願意把琴卡借給一個陌生人,萬一再丢了……
“不好意思啊,小妹妹。”漂亮的姐姐撓撓頭,斟酌着語句,“我的琴卡現在不在手中……”
她轉過頭去,問正在忙碌着手中事情的其他人,
“你們有沒有誰,願意将琴卡借給這個隔壁理工大的小妹妹?她們學院迎新,小妹妹想借用琴房。”
S音大男女比差不多接近3:7,琴房負責處隸屬于學生會,學生會本來就是女人們勾心鬥角的天下,一屋子的幹部,清一色的女生。
在場的人聞聲,停頓了一下手中的活,然後紛紛搖搖頭。
溫淺眼中滿懷期待的光,一點一點湮滅。
是的,本來就是她求人,丢掉琴卡是很嚴重的事情,不借是本分。
……
從負責處辦公室出來的時候,外面的雨已經下的很大了,S市的天氣就是這樣,說不準什麽時候走着走着天空就開始飄飄灑灑,所以每天都要在書包裏放一把二合一功能的太陽傘。
溫淺把反方向背在胸前的書包翻開,想找出雨傘,琢磨着該再去哪兒找琴房呢?
書包一翻開,發現雨傘沒帶。
“……”
“小妹妹有雨傘嗎?”很熱情幫她擰開辦公室大門的漂亮學姐,看了眼外面嘩啦啦的大雨,随口問溫淺。
溫淺下意識點頭,
“有的有的!”
大姐姐還是有些為難,表情依舊抱歉,
“實在是不害意思啊,現在每個班每個月輪着辦周演奏會,加上期中考核,琴卡真的不好借……”
溫淺雖然有些失落,但仍然搖搖頭,讓大姐姐安心,
“沒事沒事,實在不行,我再去找地方瞅瞅!”
“那好吧,”學姐給溫淺揮揮手,“學妹你回去的路上當心哦!”
溫淺抱着書包,“開心”地繞過迷宮般的走廊,待到徹底離開學姐的視線後,小溫同學眼皮立刻耷拉了下來,
她既沒有雨傘也沒借到鋼琴。
大樓用紅磚堆砌出一根根頂廊柱,沒有玻璃防護,要的就是美感。镂空的設計的确是美了,但是下了雨,雨星也是唰唰唰往走廊裏捎。
光滑的大理石地板上飄着一層積水,溫淺今天穿的是運動鞋,鞋底很薄,水沒過橡膠邊緣,浸泡着灰色的布料,将裏面的腳丫子泡出一層軟軟的白皮。
其實真的不是她逞強,拒絕拿傘的那句話,她是下意識脫口而出。
溫淺找了一處雨淋不到的走廊,拍拍工裝褲在牆角鼓起的路基石前坐了下來。雨看樣子得下一會兒,她托着腮,望着外面下到水霧朦胧的天,腦袋空蕩蕩的,
雨小一點兒,再往回走吧……
就在她剛坐下沒多久,前方突然走過來一個穿着黑色保安制服的男人。男人拿着對講機,看到溫淺默默地抱着膝蓋坐在牆角,皺着眉上前喊道,
“喂,同學——”
“這邊不讓随地坐,起來起來!”
溫淺一愣,很快便回過神,連忙抱起來書包,說着對不起,
“哦好好好,不好意思啦我馬上就離開……”
保安大叔并沒有過多停留,搖着對講機很快又消失在了紅色“迷宮”中。大叔走遠了,溫淺卻不好意思繼續找個地方坐,她看着對面有亮光的琴房,
心想,要不去敲敲門,問問正在練琴的同學願不願意給她借一下鋼琴?
練琴樓的走廊裏,四處回蕩着叮叮咚咚鋼琴聲,有李斯特的老柴的還有巴赫難聽的四部創意,這些曲子溫淺基本上都彈過,她小時候學了接近九年的鋼琴,當年中考完還差點兒選擇走藝術這條路。
但……
溫淺嘆了口氣,四處觀察着琴房裏練琴的人,看看哪一個比較好說話。在五樓樓梯口的盡頭,她見有間琴房裏,一個剪着短頭發看起來應該是個老師模樣的夫人,正坐在琴凳上玩手機。
要是是老師的話,或許可能會比較好說話……?
溫淺猶豫了片刻,還是走到了那間看起來比其他琴房都要寬闊的房屋門口。
輕輕敲了三聲。
咚咚咚——
裏面低頭玩手機的氣質女子應聲讓她進來。
“你好。”溫淺乖乖地道,用手扯了扯微微打濕了的衣角。
氣質美女擡頭看了她一眼,狐疑問,
“小朋友你找誰?”
溫淺:“……”
溫淺:“你好……”
她小心翼翼解釋自己來的緣由,
“我是隔壁理工大的學生。”
“……”
“我們學院要舉辦迎新晚會,有個節目我是鋼琴獨奏,但是我們學校借不到鋼琴,就想來你們學校的琴房,借一下鋼琴。下面辦公室裏的大姐姐們都借不了我琴卡,看到您的房間裏有人,所以就想要……”
女人的臉色變了變,眼睛微微一眯,上上下下打量了一圈溫淺,
短短的小啾啾,Mystyle前幾天剛打折的毛衫和工裝褲,渾身上下透露出來“我全身不超過兩百塊”的氣息。
順便還夾雜着“沒錢”二字。
“祁老師。”房間連接的隔壁木門被人小聲敲開,一個穿着燕尾服的學生畢恭畢敬對女人說道,
“譜子打印好了,”
“沈教授那邊還等着用,我先走了。”
女人轉過頭來,擡擡下巴,
“你們排練的是校慶?”
“是的!”男生回答道。
女人:“小沈也真是認真,亞洲巡演不才結束,還要接手校慶這一爛攤子。
溫淺聽到“亞洲巡演”這幾個字,她有點兒印象。S音大這三四年之所以在全國出名,可不就是因為S音大的管弦樂樂團從三年前一舉奪得國際公開管弦樂聯賽總決賽冠軍,并且在往後三年內,年年穩坐冠軍寶座,
這可是代中國隊參賽,競争對手都是來自世界四面八方頂級的交響樂團。
能在國際賽場上連續幾年都打敗那些向來以音樂為榮的歐洲國家級樂團,那得多麽強大的實力,是為國家争光!
S音大瞬間紅遍全國各地,除了交響樂樂團火了,一同名聲遠揚的還有樂團的總指導——
就是剛剛,男生和女人提起來的那位“沈教授”。
溫淺豎起耳朵,她對什麽“沈教授”“李教授”并不感興趣,她眼睛中永遠只有她養在實驗室池塘裏的那一棚子扇貝幼體。但礙不住S音大的沈教授實在是太有名了,據說人巨有才華,年紀輕輕便拿遍了各種國際鋼琴大賽的金牌,維也納金色宮殿也邀請過他去鋼琴獨奏。
還長得特別特別好看,禁欲深沉,一個眼神就能斬殺千萬少女心的那種!
溫淺有個舍友叫“趙欣”,是個十足的顏控,方圓十公裏之內每個學校最帥的男人都被她扒拉了個遍,她抱着電腦,每天花癡了般,對着溫淺搖啊搖,
“啊啊啊啊啊——沈蘇禦好帥啊啊啊啊啊啊啊!!!”
“……”
“淺淺、淺淺!不行不行,天底下怎麽會有這麽禁欲又迷人的男人呢!天吶天吶!淺淺,找時間我們去隔壁看帥哥吧!”
“……”溫淺被她搖的腦袋都快掉了,合上手中的《中國海産雙殼類圖志》,很認真地詢問她的好姐妹,
“小趙同學,你不是上個周還在說咱學院的院草吳瑄師兄是你志在必得的追求目标嗎?”
趙欣:“……”
趙欣:“嘿嘿嘿我爬牆了!”
……
溫淺對三次元任何形式的帥哥都不感冒,但不代表其他人也不感冒。眼前的這位“祁老師”明顯更想繼續跟穿燕尾服的男生交談下去“沈教授”相關事宜。
“你們這次校慶演奏的什麽曲目嘛?”
“海頓第九十四、老柴的第六交響曲。”男生晃了晃手中的譜子,複雜的音符在五線譜上密密麻麻跳躍,
“沈教授要求絕對完美,不能出半點兒差錯!”
祁老師贊許地握住了手,
“小沈這演奏‘潔癖’也沒誰了,我可以現在過去看看排練嗎?主要好久沒看過沈老師指導排練了!”
話雖然是詢問句,但女人已經從琴凳上站起身,整理了一下包臀裙,準備離開。
男生看見了站在旁邊的溫淺。
“祁老師,你不是還有小孩問問題嗎?”燕尾服男生指了指抱着書包的溫淺,很委婉地拒絕道,
“我聽小朋友想問你借鋼琴,咱學校琴房往外借還是得有人看着點兒的。”
“……”
“并且,”男生十分抱歉道,
“沈指導說了,他不喜歡交響樂團外的任何人,踏入8118。”
祁老師:“……”
8118,S音大最神聖且神秘的地方,
交響樂團的根據地、一個富麗堂皇到擁有學校唯二管風琴的排練大廳。
男生欠欠身,拿着譜子離開了琴房。剩下失落的女人和在旁邊聽的一個愣一個愣的溫淺。
女老師沒有得到去見沈教授的機會,心情十分不好,胸腔堆積起一團怒氣,
轉過頭來,正巧對上了溫淺看熱鬧的大眼睛。
溫淺:“……?”
女老師指桑罵槐,把不滿全都發到了溫淺身上,她拎着态度,眼睛中迸發着鄙夷地道,
“首先,我們S音大的琴房是不對外免費借出的。”
“當然,如果你有琴卡,也是可以花錢買幾個小時的練琴時間。”
“但是,”
“辦理琴卡,若你是校外學生,不管你是哪所大學,隔壁S理工也罷,還是S大也好,只要不是我校學生,都需要出示你們學校相關領導所開的借琴證明,說明白為什麽要借琴房,并且必須有學校的紅章,才能獲得辦理校外琴卡的下一步資格。”
“……”
抑揚頓挫的語調,話裏話外,全都透露着一股子高傲勁兒。
溫淺聽的額頭青筋一跳一跳,她又不是傻子,當然能聽得出這個女老師瞧不起她們理工狗的意思。女老師還盯着溫淺的手輕笑了兩聲,溫淺低頭,看着自己每天捯饬小扇貝而被貝殼邊緣劃出一道道小口子的手,心裏是相當的不舒服。
:)。
女老師似乎還想要說什麽更難聽的話,溫淺對她欠了欠身,退到琴房門口,
“對不起老師,我知道了。”
“謝謝你,不好意思耽誤你的時間了。”
人沒必要自讨沒趣!
溫淺轉身拉開門,離開了琴房。身後還傳來那女老師不理解的呵聲。溫淺心裏一片賭,理工類的學生怎麽了嘛?雖然理工類的師兄的确好多長得沒有學藝術的好看,但大家的實力也都是杠杠的,不要以貌取人!
外面的雨還在下,并且沒有要停的意思。溫淺邊想邊在這紅瓦磚樓裏四處亂走,不知不覺,走上了頂層的八樓。
八樓沒有設立任何琴房,整一層都被打通銜接,形成一個巨大的密閉空間。走廊狹窄地圍繞在刷着灰色牆漆的空間外部,走廊的盡頭,是一扇虛掩的金屬大門。
裏面傳出一陣陣轟轟隆隆的樂器演奏聲。
溫淺一愣,站在樓梯上回了片刻神,才意識到自己居然跑到頂層來了。
樂器此起彼伏聲飄蕩在周圍的空間裏,聲音很雜,每種樂器似乎都在練習着自己的聲部,明明十分不合拍,
卻意外不炸耳。
但溫淺卻沒心情欣賞,這邊沒有保安,樓梯口有一小塊沒被雨淋濕了的臺階,再往下就是通往七樓的走廊,走廊兩側立着冬天也還會綠蔥蔥的柏樹盆栽,雨水沿着牆縫不斷往下流,一顆顆打在伸出去的枝葉上。
從小溫淺就是被人捧在掌心呵護大的,似乎身邊所有人都特別喜歡她,都從來不舍得兇她。哪怕是在最難熬的那三年,大家也都是把她照顧的無微不至。溫淺有點兒小嬌氣,這點兒小嬌氣一旦在被人莫名訓斥後,就會嘟嘟嚕嚕從心底冒出來。
她在幹淨的樓梯前坐了下來,外面的雨下的正蕭瑟,溫淺托着腮,望着那淅淅瀝瀝的雨,不知道為什麽,鼻子有點兒發酸。
以前被人罵了,總會有人給她出頭的。
可是,這已經不是以前了……
溫淺仰着頭,讓到眼眶的淚水收回去,她從書包裏翻出來兩塊顏色鮮紅的小貝殼,将它們放在前面的水窪中,手指一推,看着漂浮的扇貝殼蕩漾起一圈圈水波,
往前搖啊搖。
小的時候,只要溫淺一哭,父親溫成就會從口袋裏摸出來兩枚扇貝殼,拼成小船,找一塊有水池的地方,放在裏面,
然後抱起來哭泣的小溫淺,拍着她的肩膀,安慰道,
“好啦好啦,不要哭不要哭,我們淺淺最乖了,再哭可就成小花貓啦!”
“看,小船~”
……
小貝殼在水窪中搖搖擺擺往前飄。
不管長到多麽大,溫成總是喜歡用這些哄小孩的舉動來哄女兒開心,就算到了初三那年畢業,父女兩人因為繼續學音樂還是正常走高中擇理而起争執,溫淺氣呼呼地甩了門,躲在屋裏大聲喊“我以後就是想學海洋我不要走藝術!”,
溫成在門外抽了一晚上的煙,第二天早晨,當溫淺揉着腫成桃子的眼,迷迷糊糊拉開窗簾時,
還是看到父親溫成,用院子裏的小水池,給溫淺擺了一百個她最喜歡的蝦夷扇貝貝殼。
那份溫柔,在兩個周之後暑假最炎熱的那天,卻戛然而止。
溫淺看着那貝殼,就想起了溫成,溫成最不喜歡溫淺哭,所以這三年,無論再怎麽難過的事情,溫淺都不會哭,實在是太難過了,她就拿出來爸爸離開前留下的小貝殼,飄在水中。
仿佛溫成還在她身邊。
但不知道為什麽,今天的溫淺,卻突然拉不住決堤了的淚水,以前有人對她不好,溫成總會不分青紅皂白,護犢子地将女兒保護在身後。可能真的是下雨天的緣故,可能溫成最後一次拉開家裏那扇大門的那天,正好也在下着這麽大的雨,
黑色的長風衣,在白茫茫的水天相接處,一點點消失。
溫淺用指尖壓了一下濕潤的眼眶,鼻子尖逐漸紅了。
那兩扇貝殼也不知道在水窪中飄了多久,似乎到了水窪邊緣,停了下來,發出一聲與大理石地板摩擦的沉悶響音。溫淺回過神,拍拍濕漉漉的臉,
不要難過!
她站起身,剛想要去撿那兩枚貝殼,想着要不再找找其他路子,總會有能借到鋼琴的辦法的。
雨開始減小,溫淺踩着水花走下樓梯,走到水窪旁邊那一瞬間,
突然,一道黑色的身影,映入明鏡般的水窪中。
深沉的長風衣,猩紅的火光。
溫淺擡起頭來。
只見面前站着一名男子,皮膚白的能看到暗藍血管,他掐滅手指間點燃的煙,轉過頭透過立起的呢子衣領,淡淡地看了看哭的淚眼汪汪的溫淺,
彎下腰,用那筋骨分明的手指,撚起腳邊緣停住的那兩扇小貝殼。
然後直起身,将貝殼,遞到女孩眼前。
“你的嗎?”
“小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