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時光念想

夏油傑驟然睜開眼睛,仿佛溺水一樣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空氣,胸口劇烈地起伏,額間全是冷汗。

這是一個靜谧的夜晚,盤星教內部萬籁俱寂,只有他自己粗重的呼吸聲顯得極為明顯。

又做那個噩夢了。

青年坐起身,涼被随着重力從肩頭滑落,露出他健壯的上半身,黑色的長發随意地披在肩上。此刻,牆壁上的時鐘顯示的是淩晨三點。

他的左手習慣性地攥緊了頸間冰涼的項鏈,內心的空洞這才仿佛被填補了一些。

這個項鏈的材質極為特殊,并不會因為人類的體溫而變化。

冷冰冰的觸感反而能夠時刻地提醒着他,自己能夠真切地在這個世界上自由呼吸,是背負了一個人的生命而前行。

那場戰鬥,他在往上游的過程中,根本沒有意識到,男孩在自己的疏忽下,被那只咒靈鋒利的觸手貫穿了心髒。他一心加快速度離開水底,對方輕微的顫抖就這麽被自己忽視過去。

等他注意到的時候,已經無可挽回了。

這十幾年裏,午夜夢回,那天的事依舊歷歷在目。

即使知道周圍并沒有人,夏油傑仍然以手掩住額頭,遮擋住自己的表情。

那次事件之後,他就被咒術師的人找到,被科普了什麽是咒靈,并在一年之後成功入學了東京都立咒術高等專校。

按部就班地練習術式,祓除咒靈,致力于保護普通人。夏油傑以為自己進步了。

——直到遇見術師殺手。

抱着死去的星漿體,當初看着男孩在自己面前逐漸失去溫度,而自己卻毫無辦法的那種熟悉的無力感湧上來,讓他感到難以言喻的窒息。

他從來都不是最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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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幾年前的那個孩子很溫柔,閉上眼前的最後一句話,是安慰自己“不要哭”。十年前的星漿體少女眼裏還殘存着對未來的向往,卻在他眼前被子彈貫穿了頭顱。

他真心想要保護的人類全部一一橫死,愚昧的猴子反而茍且偷生,彈冠相慶。

他究竟在保護的是什麽東西呢?普通人,還是咒術師?

夏油傑再也無法像以往那樣毫無芥蒂地保護無咒力的普通人了。

在那個漫長的夏天過後,夏油傑就從咒術高專退學,也與父母斷絕了聯系。

等再次出現在臺前,他已經是風輕雲淡、不為任何事動容的盤星教主。

普通人想要委托盤星教,只有付出高昂的代價。有時候是昂貴的金錢,也有時候是暗中的權利。盤星教從不做賠本的買賣。

能勉強不随意對猴子們下死手,是他岌岌可危的底線。因為夏油傑明白,自己不是一個人在負重前行。

——誠不會願意看到自己變成那副模樣。

已經清醒了,就再難以入睡。

夢中那種痛徹心扉的感受依然讓胸口內部隐隐鈍痛。

夏油傑幹脆穿上了外衣,在夜色中出行。

白天遇到的那個少年,給他一種異樣的熟悉感,也讓他首次破例沒有收取報酬。

連名字也一模一樣,真讓人忍不住懷疑是不是敵人設置好的陷阱。算算時間,如果當初誠能活下來,也約莫正好是這個年紀。

十幾年前的那件事他從未向任何咒術界的人宣之于口,唯一模糊地了解一部分的人是被派去執行祓除任務的夜蛾正道。

他不太可能透露這種信息給他人。

夏油傑乘坐上自己常作為交通工具的咒靈,目的地直指位于橫濱市郊的那座墓園。

真相到底是什麽,或許打開看看就知道了。

——————

橫濱。

江戶川亂步難得沒有在下班的時候離開武裝偵探社,而是破天荒地翻看着自己面前的文書資料。

武裝偵探社的衆人都因此十分驚訝。普通的社員都一一下班,因為家裏還有十幾個孩子要照顧,織田作之助也像往常一樣早早離開。

國木田獨步坐在自己的位置,然而注意力卻完全無法集中,眼角的餘光不受控制地飄向認真翻看資料的江戶川亂步。

按照他手賬本裏的計劃,此時正是下班的時間,但反常的是,江戶川亂步竟然還沒有走。難道是最近港口黑.手黨又要有什麽大動作,或者又有棘手的異能力者組織要入侵橫濱?

國木田獨步內心充滿了各式各樣的猜測,面色不由自主地凝重下來。

“亂步先生,最近是要發生什麽事件了嗎?”他站起身,走到偵探的身邊,推了推自己鼻梁上的眼鏡,表情嚴肅。

桌面最上是一頁簡單的資料,國木田獨步視線一掃而過,只注意到了黑白的證件照,以及旁邊的名字——七宮誠。

照片上的少年一頭淺發,面容清秀,正對着鏡頭微微笑着。

“假的。”江戶川亂步嘟囔道,将那張紙反扣起來,這才看向身邊穿着淺棕色西裝的青年,“沒有發生事件。”

“比起這個,亂步大人肚子餓了,晚上想要吃中華街第二家店的華夫餅!”

“好吧,我們可以正好在那裏吃飯。”國木田獨步被轉開了注意力,一口應下來。

夜幕之下,兩人一起離開了武裝偵探社。

江戶川亂步看着街道上五顏六色的霓虹燈,卻罕見地走神了。

一旦找到了線索的一端,後續就再也無法逃脫世界第一名偵探的推理。

那應該是個跨越國際的犯罪組織,所涉及的領域極為廣泛,包括醫療藥物、軟件開發以及軍.火走.私等等。

武裝偵探社曾經幾次與他們擦肩而過,但因為他們的活動範圍并不在橫濱,所以未能有深入調查。

但是,在“七宮誠”薄薄的幾頁資料中,卻有着來自各方遮掩的痕跡。包括證件照上的那張臉,也不是本人的樣貌。

随着線索的挑明,新的疑問卻不斷上湧。比如,死而複生。

當初,他帶着父母親趕到學校的時候,只看到了抱着七宮誠,渾身是血的夏油傑。

送到醫院之前,就已經徹底沒有呼吸了。

那是少年第一次猝不及防地面對身邊之人的死亡。

無論怎樣呼喊,對方都不會再睜開眼對自己笑。往常溫熱而柔軟的手腕摸起來一片冰涼。

面前的事實也根本瞞不過聰慧而敏銳的少年偵探。

他的內心一片明晰,眼前的世界卻模糊得看不清楚,用手背一抹才發覺早已淚流滿面。

葬禮之後,父母開車帶他回家,明明知道不可能,內心卻還殘存着不切實際的幻想。

江戶川亂步第一個跑進大門,家裏的桦樹枝幹上還挂着兩個秋千,上面空無一人。不過他并沒有氣餒,而是撥開院落裏的灌木叢,打開卧室的衣櫃,就好像對方在和自己捉迷藏,或許一回頭,對方身後就在對自己笑。

但是,哪裏都沒有找到。

“小誠他,是回到天國了哦。”江戶川夫人将彷徨的孩子攬入懷中。

“真的嗎?”少年緊緊抓着她的衣擺,仿佛溺水之人抓住浮木。

“是這樣,假如有善良的孩子死去,靈魂就會長出翅膀,變成可愛的天使。”

這個童話故事是一戳就破的謊言,然而年少的江戶川亂步卻輕易相信了。

除了名偵探自己的選擇,無人可以欺騙他。

成長總是伴随着将原有的生活慢慢撕扯開的鈍痛。

後來他們搬離了那個小鎮重新定居,再後來他迫于再度失去親人的現實去讀了警校流落街頭,直到又被社長撿到。

父母編織的童話與世界一點點破碎,但時光卻沖淡了痛苦。

在偵探社的生活雖不平和,但足夠有趣。

唯一沒有料想到的是,在這種日常之中,他卻再次遇到了本該死去的人。

看到對方的第一眼就……

最難以令江戶川亂步接受的是,明明連名字都沒有變化,為什麽見到自己卻仿佛見到無關的陌生人?

超級、超級過分啊。

如果能夠重新相認,亂步大人一定要和他冷戰三分……一分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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