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坐,別傻站着。”宋欲雪繞到辦公桌後,兩腿交疊坐下,姿态優雅。她擡了擡下颚示意随春在對面坐下。
祝随春拘謹得要命,她下意識挺直背并攏腿。腦子裏完全把自己當成那雙手搭在膝蓋上只等被訓話的小學生了。
她看着宋欲雪,那一張一合的雙唇今日是溫柔的豆沙色。連帶着也把的心緒稍微撫平了些,可就算如此,她還是一如既往的緊張。
兩人之間相隔的辦公桌,仿佛也正代表着兩個人身份的差異。
而這份緊張,或許也來源于應試教育之下學生對于老師天然的應激反應。
“老師——”随春略有些無措,借着辦公桌的遮掩雙腿小動作不斷。她一貫看上去強勢又可靠的面龐上流露出少見的脆弱。神情也不複以往的嘻嘻哈哈吊兒郎當。事實上這樣稱呼宋欲雪,讓她略微覺得有些難以開口。
宋欲雪垂眸翻看着點名表,從筆筒中抽出簽字筆,轉在手裏。
“遲到?”
“起晚了!”随春穩住,龇牙吐舌俏皮回答。
“嗯,是身體有什麽不舒服嗎?”
随春否認,搖頭,眉眼燦爛。
“我只是睡過——”話剛講完一半,随春卻又正好對上宋欲雪含笑的雙眼,她一下埋下小腦袋,臉部瞬間充血,就連耳根都染紅。
天啊。
這不是開往幼兒園的車!
她是在暗示那一天晚上倆人的颠鸾倒鳳嗎?
祝随春糾結得要命,腦子裏在打架,究竟要不要再提那一夜發生的事?她刻意叫我過來有什麽想法嗎?祝随春有點飄飄然,這種被自己惦記的人惦記的虛榮讓她有些快樂。
“嗯。”哐當,是宋欲雪把筆丢進筆筒的聲音。“行了,去吃午飯吧。”宋欲雪把名單遞給随春,“順便幫我把這個點名表交給教務處王老師。”
蛤——?
祝随春愣在原地。
宋欲雪疑惑道:“怎麽了?”
祝随春搖頭,“沒事。”
宋欲雪再次下驅逐令,“沒事就去吃飯吧。”
随春把點名表拿在手上,走出辦公室才晃過神。她瞟了眼名單,找到自己的名字。祝随春後是一個利索的彎鈎。
全勤。
宋欲雪看她關上門,從擱在桌上的皮包裏翻出煙盒,她抽肯特爆珠,她喜歡那種淺淡的薄荷味道。宋欲雪拿起煙盒,抖落出一根,夾在指尖後卻又停滞了動作。
校園內禁止吸煙。
她輕微地嗤笑出聲,似乎在嘲諷自己的行為,宋欲雪又把煙收回。她站起身,走到窗邊。窗外恰好是走道,一群剛下課的學生來來往往,仨倆打鬧。他們的臉上都還是膠原蛋白,可宋欲雪的眼角已經布上了細紋。她喜歡刺激和挑戰,這和年齡無關。
可就算是驚喜,也還是太小了。
電話響了,宋欲雪接聽。
“今天蕭肖來家裏吃飯,你也早點回來。”
宋欲雪嗯了聲,挂了電話,心裏卻煩蕭肖,給他發消息。
“你別有事沒事來我家成不?”
“寶貝,我沒飯吃了——”
一想到等會回家又要當着自家母親的面秀恩愛,宋欲雪就頭疼。
她這個媽哪裏都好,就是思想格局太小,不管她打拼到何種程度,都認為她作為一個女人,應該有個家。可是有家又怎麽樣呢?宋欲雪敲着方向盤,倒車,可她的眼底卻晦暗不明。
四年又怎麽樣。她遲早要讓真相大白于天下。說起來,今天這小朋友,倒也和那個女人一個姓氏啊。
于皎給随春打了飯,一回宿舍便開始叽叽喳喳。
“我的天!我記起來了!宋欲雪不就是那個——”
随春上前就是捂住于皎的嘴,使得她只能支支吾吾哼出聲音,于皎張牙舞爪着,最後放棄抵抗比了個ok的手勢。不平等條約的确立使得随春松手,于皎哇哦一聲,擠眉弄眼。
“夢崽和kiki呢?”
轉移話題。但于皎也順着竿子往上爬。
“她倆戀愛呢,今天估計不回了。”
夢崽的男友是高中同學,kiki和學長戀愛,倆人倒也算得上是622狗糧大戶了。
“可以啊你,富貴。禁忌之戀——唉喲,疼疼疼。”随春哼氣,收回假意擰人臉頰的動作。啐了一句,戲多。
“你還說我?到底怪誰?”随春越說越來氣,幹脆跟于皎算起了舊賬。“有你這樣的朋友?随便就讓個女人把我帶走?”
于皎坐在自己安裝的吊床上,啃着蘋果,悄聲說,“爽的還不是你?”
“你說什麽?”随春佯裝沒聽清,威脅問。
于皎笑嘻嘻,“一箱檸檬茶,行還是不行?”
“兩箱。”
“靠,祝富貴,我警告你別欺人太甚。”
随春埋頭掏了掏耳朵,挑眉。
“三箱!”
“行行行,你大爺的,兩箱就兩箱。”
祝随春臉上重燃笑意,如同陽光熠熠生輝,但她心裏又在暗自慶幸,終于讓于皎轉移了話題,這丫頭,不愧是談錢色變的鐵公雞。
可祝随春心裏也空落落的。人就是賤得慌。
若是宋欲雪今天主動提起那一天的過往,祝随春八成會覺得這個人随便又放蕩,并且開始為自己這學期的新聞心理課的成績而感到焦慮。當學生的,最怕遇到小人似的老師。
可宋欲雪今天看上去道貌岸然的,一套小西裝配精致高跟鞋,渾身充斥着知性與成熟的氣質。宋欲雪還大發慈悲地給她填了個全勤,一個下馬威也沒有。倒是她,神迷意亂了一整天,鬧出了不少笑話。
祝随春趴在桌上,兩臂前伸,嘆了口氣。
于皎那家夥早就躺在床上戴着耳機開始了日行一求生,場場不吃雞。
祝随春擺弄着桌上的小玩意兒。宋欲雪是不是不記得她了呢?
她那麽熟練,說不定,有好多好多像她一樣的存在出現在她的生活裏,所以那一夜對她而言是初次綻放,但對宋欲雪而言,不過萍水相逢的撿了個便宜。倒不是說祝随春對于□□有多麽在意,她只是不甘心啊,一場只有她一個人耿耿于懷的豔遇,便根本也稱不上是豔遇,而是她的自作多情。
“啊啊啊!!”祝随春煩躁地嚎了一嗓子,撓着腦袋走出宿舍門。
床上的于皎取下耳機茫然地看了看。
咋地了,狂犬病發作?
祝·狂犬·随春,蹲在廁所裏刷着手機。
此刻的班群熱鬧得要命。
沒有老師的新聞一班。
班長:我靠,告訴你們,今早那宋老師可真是牛逼。
蔡夢:????
董思雨:喲,夢崽約會完了啊?
蔡夢:你管我?
班長:你們給我認真點!
薛城:班長,有啥八卦就直說,別跟個女人似的磨磨唧唧。
班長:我打聽了下,她好像也是我們學校畢業的。還優秀學員呢。據說在校的時候就拿了很多新聞獎,剛畢業就進入中央臺,好像沒兩年還拿了中國新聞獎和全國百佳新聞工作者的獎。
董思雨:我擦,這麽牛逼?
薛城:怪不得長那麽好看。
班長:對啊,好像當年新聞學院倆朵花就宋老師和祝學姐了。
董思雨:@祝随春
班長:哈哈哈哈哈,倒也是和春哥一個姓。
祝随春:。。。。。
她絕不告訴他們,她倒也和那個所謂的祝學姐有些聯系。
祝舒雅,是她八竿子也打不着的遠方表姐。
想當年,她爸媽在知道她選讀新聞後問了一大家子,終于想起了還有個在新聞行業混的風生水起,今日日報一手主編的祝舒雅。爸媽安心了,樂呵着自家閨女以後出社會也有人照應。
可祝随春對祝舒雅卻一點印象也沒有。
她現在滿腦子都被宋欲雪占據。
她很快理清了思路,為自己制定了一個完整的作戰計劃。
她,祝随春,對着衛生間之神發誓,有生之年一定要把宋欲雪的假面給掀開,讓同學們知道她究竟是怎麽樣一個誘拐無知少女上床還哄騙她人的衣冠禽獸!做不到就罰她以後上廁所從沒有紙!
這點靈光一現照亮了祝随春的心情,她哼着小曲想要站起來,腿有點發麻,祝随春兩手摸遍了衣兜卻沒找到半點紙張。
我靠,不是吧?
祝随春想起剛才的發誓,欲哭無淚。
她給于皎發消息,卻沒有得到一點動靜。
祝随春想起于皎打游戲時屏蔽聊天的習慣。轉手給于皎打電話。
第一次,被挂斷。
第二次,電話剛剛接通。
“于——”
“閉嘴,老娘在吃雞。”
……
還是不是姐妹?
第三次。
“祝随春你個死婆娘,你到底要幹哈子,老子差點就把對面一槍爆頭。你倒好,給老子打個電話過來,雞屁股都涼涼了。”
是的,于皎是個四川辣妹子。
祝随春醞釀了一下情緒,說。
“我,我沒帶衛生紙。”
“……”
“等着,我把這把觀戰完。”
祝随春看着四面的白色隔板,無力地撐着隔板,又緩緩蹲了下去,腿腳發麻。
嗚嗚嗚,塑料姐妹花,真實塑料姐妹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