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66 一個雨停歇的昏暗黎明

第66章 66 一個雨停歇的昏暗黎明

師兄家很寬敞, 有獨立的書房和工作室,安了隔音玻璃,很安靜, 不會受人打擾。

他們在工作室裏讨論一個現在很有争議的力學模型, 是關于發動機那塊的知識。

奉清研究生的時候在國外見到這個模型的次數很少,這次看他們讨論全當偷師了, 整場都在非常認真地記筆記。

他們支了張桌子, 臨近窗邊,窗臺邊爬滿了爬山虎, 只不過是在冬天, 都幹枯得只剩枯葉了,從外往裏看, 有種凄索又凄涼的意味。

今年南嶼的冬天, 倒是格外的冷。

師兄端來了外賣送的烤腸, 犒勞他們。三人和樂融融, 孜孜以求地尋找更穩妥的受力模型, 不知不覺手中稿紙已悉數畫完, 只剩下寫滿筆記的草稿紙。

而外面已是深夜,深巷裏有濕潤的水汽,一打開窗, 寒氣撲面而來,凍得她一個清醒。

面對着她坐的常岩笑笑:“辛苦清清了, 今天很晚了, 早點睡覺。”

奉清看着面前這個曾在工作上給予她許多照顧的算是二師兄的男人, 輕輕彎唇笑:“謝謝常師兄不辭辛勞從北京來看我,還在專業上點撥我。”

常岩輕咳了聲,餘光看了眼鐘隐, 笑笑:“不用謝,某人要我來,我不得不來啊。”

鐘隐也握拳輕咳了聲,岔開話題:“清清,你重回研究所需要準備的推薦書盡管找你常岩師兄啊,他現在是DL79工程項目的航天總設計師,很有話語權,現在在我們領域的地位舉足輕重……”誇着誇着他就有點詞窮,他總結道:“總之找他就對了。”

“真的?太厲害了吧!”奉清驚喜又崇敬地投去目光。她當時待在銘和的時候就聽說了所裏最看重的項目就是DL項目,不光包括了登月飛船的設計還囊括了空間站的建造任務,是國家級重點項目。

常岩似被誇得不好意思了,手指點了點鼻尖,謙虛道:“哪有那麽厲害,只是能幫你一點小忙罷了,別聽我師兄亂誇,他今年升副院長,也不什麽都沒說嘛。”

奉清為他感到高興:“祝賀你呀,鐘隐師兄。”

“我什麽也不是,是個打工的,有什麽好炫耀的,倒是清清,你來了,我相信你一定可以前程似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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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了,常岩的推薦書,寫好了沒?”鐘隐又把問題抛給了常岩。

常岩端起杯水喝了口,開玩笑:“寫好了啊,明天就可以跟我回北京上班了。”

“你滾。”鐘隐打他手背:“清清是要跟着我做研究的,誰會跟着你啊。”

奉清看他們争來争去,像個小孩一樣,她起身去冰箱裏拿了兩瓶果酒來,為他們倒好了酒,遞過去,笑道:“這叫,吃喝随意,今天我在師兄家當主人,來招待你們兩個小朋友了。”

常岩端起酒杯和他們碰了一杯,微笑道:“那就謝謝清清大朋友的招待了。”

鐘隐也笑笑,擡手示意喝下了這杯酒。

窗簾被縫隙裏滲進來的風吹動,帶來絲絲涼意,隐隐約約聽見外面響起了雨聲,還有風拍打樹葉的聲音,在這寂靜的黑夜裏格外清晰。

“下雨了。”鐘隐靠坐在牆邊,擡手看了眼腕表,“淩晨一點半,很晚了。”

“都早點睡覺吧。”鐘隐起身收拾桌子。

奉清握着手機,琢磨着是否要回去,這麽晚了,母親和霜霜肯定都睡了,她回去會打擾到他們,而且外面下雨了,黑漆漆的,雖然離得近,但心裏難免有些害怕。

正準備說要回家,師兄像看透了她一樣,先貼心地拿來了卧室鑰匙,囑咐:“太晚了,阿姨不介意的話,就在這睡吧,裏面第三間卧室,鎖好門,不會有人打擾你。”

奉清耳根有點紅,支吾着道了一聲謝,接過鑰匙走到裏間去,打開門,她坐在床上。

房間很幹淨整潔,地暖溫度也很合适,卧室內有扇窗,窗簾拉下來了,房內光線很暗,只剩燈光。

奉清低頭擺弄手機,想等一會等師兄他們進房間了再去洗漱。以前也不是沒有在外留宿過,她們家爸媽疼她,不甚拘束她的行蹤,經常憑着盡興,去五星級酒店開房,一個人坐在房間裏看夜景,配上紅酒微醺,便是十分有情調。

可是今天卻不一樣,與她一起的,應該是與她靠得近的,都是兩位男生。

她無任何非分之想,可難免覺得不自在。

躺在床上玩了會手機,還是沒有絲毫睡意,而窗外雨聲漸大,風吹着樹枝晃動,一來一回的映在窗簾上,有些駭人。

奉清踩着拖鞋起身,走到窗前想看看外面有多大的雨,卻在漫天風雨間,蕭瑟空曠的街道上看見了個高挑的人影。

她以為自己眼花了,揉了揉眼,想要努力看清那人。

卻聽見手機響,有消息進來。

劃開屏幕,是姚霜霜彈來的微信消息。

[清清,外面是不是有人在等你啊。]

[我看見車牌了,是池律。]

[他半夜發什麽瘋?雨下這麽大,今晚溫度又低,不會人給凍傻了吧。]

奉清看着這幾行字,心也像被雨水灌滿,堵得不行,難受得很。她擡眸看向窗外,在雨中搜尋男人的身影,還看見他的那輛車,黑色的,锃亮的,在雨中光潔,不染一絲塵埃。

她遠遠地瞧見他站在巷口,黑色大衣黑色長褲,撐着把黑傘,長指冷得發白,可卻是皺着眉,眼中具是痛苦掙紮。

他那麽高,可在雨中卻似無限孤寂,像白楊樹,固執堅韌,被折斷了枝桠,也在那杵着,不挪動分毫。

她從前不知道他有這麽固執。

心底一下一下似針紮着的疼。

奉清起身,輕輕出了卧室,走到客廳,她把燈打開,房內便又恢複溫暖的明黃色。

搬了把椅凳,她坐在靠牆的窗邊,安靜地悄悄的觀察他。

還不死心麽,這樣倒是禍根了。

她矛盾掙紮,回想起這一年來發生的事,一樁一件,都在告訴她,不能出去,不能心軟。狠就應該狠得徹底一點,他應該以為自己再和其他男人過夜了吧,這樣也好,知難而退,他們從此兩清。

摸出手機她斟酌着回姚霜霜消息:[是他。]

姚霜霜直接打電話過來了。

屏幕躍動兩下,她輕輕接起,背靠着牆無力道:“他一直看着我這邊,我不敢回頭,也不敢去看他。”

姚霜霜聽出她話裏的傷感和難受,頓了一下,“那怎麽辦?”

空氣中安靜了一會,奉清沒回答。

“他有病?半夜跑這來守你,裝什麽深情啊!”她還是忍不住,罵出口。

奉清卻閉了眼,她想,這大概是最後一次了吧。

“你去幫我看看他……”雨滴砸進室外鐵桶裏,發出撲通一聲響,她眼睫毛顫了顫,輕輕道:“算了,別去。”

看着窗外漆黑的天色,她又重新陷入沉默,如函凼裏的水,死靜,不會流動,只待蒸發。

姚霜霜低低叫她:“清清。”

“你別難受。”她安慰她,“說不定一會雨就停了,他不會有事的,再說他有傘呀。”

手指扣着窗框,奉清勉強笑笑,過了許久才回:“霜霜,你幫幫我。”

她聲音停下來,過了一會,艱難開口:“你問問季秋,讓他勸他回去。”

這下輪到姚霜霜那邊沉默了,她聽着窗外雨聲,噼裏啪啦響個沒完,在這半夜都讓人睡不好覺,擾人清夢。

過了許久她才會回答,“好。”抿了抿唇角,裝作不在意:“正好他今天下午給我發好友申請了。”

奉清心裏一酸,難過又解脫,想到她,原來下午她似是而非的情路坎坷是指他。

不過想來,她和季秋很配,不應該和她一樣,走不歸路。

“謝謝你,霜霜。”她挂了電話,一手無力地搭着木桌上,手指下垂,在心底希望着這場雨早點停。

在那裏坐了四十多分鐘,她聽見外面雨聲小了,也聽見深巷裏傳來一聲極大引擎發動聲。

心下松了一口氣,奉清悄悄從從窗戶縫隙裏往外看。

巷子裏駛來了一輛白色的汽車,那輛車在巷中轉了個彎,最後穩穩當當地停在池律身旁。

他或許是覺得煩了,早扔了傘,站在雨中,被雨淋得濕透,流利的下颌線,發絲耷拉在額頭,一束一束地往下滴落雨水。

又過了一會,她聽見争吵聲,是季秋的聲音,在罵他,罵他為了她值得嗎,罵他腦子進水,罵他瘋了,似想把他罵醒,而他回他“滾。”

十分冷漠也十分抗拒,他讓他滾,冷冷一聲,冰凍所有。

又過了幾分鐘那邊動靜消失了,奉清又聽見汽車駛離的聲音。

她埋頭看了眼表,淩晨四點四十四了。

天快亮了,而雨聲也在漸漸變小,快要聽不到。

他應該死心了,奉清靠在牆上,淡淡地想。

過了一會,師兄從屋內走出來,看着她,目光深微,分析道:“昨晚溫度最低十一度,他淋了很久雨,身體如果正常的話,最多只是感冒發燒,不用擔心,清清。”

身體正常,這又像一根刺,刺着她,想起在荷蘭,他痛得要死的胃病,好了嗎,還會再犯嗎。

很心疼很心疼他,她難受得說不出話來。

鐘隐看着她痛苦的神色,心裏也難受,輕輕開口:“回去睡一會吧,一晚上沒有睡覺,心髒吃不消的。”

奉清疲憊地揉了揉眉心,低低開口:“謝謝。”卻也沒挪動一寸,她仍在原地,無為等候。

過了一會,常岩也出來了,他臉上帶着睡意,看着客廳裏的兩人微微詫異:“你們怎麽不睡覺啊?”

奉清擡頭看向他,突然心生一計,她輕輕開口:“常岩師兄,我能請你幫我一個忙嗎?”

……

這些天,他被公務纏身,每天守着股市動向,他在抓一條魚,一條狡猾陰險的魚。

上次酒吧分開,心裏便像亂線纏在一切,理不清,剪不斷。

他還想着她,也不能接受餘生沒有她。

他最近總是反反複複地做夢,夢見她,各個時期的她,高中青澀漂亮,離他很遙遠;大學,無畏灑脫,固執地在不懂的領域裏橫沖直撞,她在大洋彼岸,他們天各一方;結婚前,她笨拙地讨好,送的那些禮物,他說不要,假意扔掉,卻都保存得很好;婚後,換他去到異國,他們相敬如賓,婚姻名存實亡,他多難受,再一一到後來,到現在,他人生的那麽多年,都用來愛她了。

哪有什麽回頭路可走。

夜裏雨很大,他開了四十多分鐘的車,駛過無人的國道,寂靜的街頭僅有燈光作陪,走到她那棟暫住的房屋前去。

站在雨中,池律看着空蕩的街道,和亮燈的房屋。她和一位陌生男人相對坐在窗邊,時不時低頭寫些東西,而後又笑着聊天,交談甚歡。

池律看着那幅畫面很久,久到自己都不知道過了多久,腿麻了,雨下得大了,他看着無人的深巷,覺得命運真他媽可笑。

他們第一次見面,也是在這條街上,清冷漂亮的女孩,穿藍色裙子的公主,她從昂貴的轎車上下來,給泥濘裏的他撐了把傘,擋住他的天空,擋住他的餘生。

那時候這條街還沒有翻修,處處是函凼和水窪,路況坑坑不平,路邊也都是破敗的老平房,是一處頹敗的地方。

可她,偏成了這破敗中唯一的風景。

漆黑夜色中,天空像被撕裂了一道口子,雨水傾貫而入,他沉默地站立,無聲得等待,在雨中麻木得似乎成了一座雕塑。

冷風寒涼刺骨,凍着他的每一寸肌膚,冷得發木。池律臉色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可卻仍舊虔誠頑固地守候着不遠處平房裏的女人。

他站了幾個小時,腰酸手疼,傘索性扔了,讓自己暴露在雨中,一場大雨,冷到骨子裏的雨,倒是淋得痛快。渾身濕透,怔怔地注視着平房裏的女人。

後來不知季秋從哪聽到風聲,來接他回去,還很有樣的教訓他,斥罵他,他無力争辯,只是讓他滾。

後來,感官被清晨鳥啼喚醒,黎明破曉,雨歇了。

像是終于熬過一劫,池律帶着希望看着盡頭的房子。他希望她能出來,解釋一場,昨晚的男人,還有過夜,都是誤會。

可徒勞站立六個多小時,等到的卻是,她出門挽着另一位男人手臂淺淺微笑的模樣。

她左手拿了一本書,右手挽着那陌生男人的手臂,有說有笑,掠過他,無視他,忽略他。眼裏心裏只有那位新歡。

嗤笑一聲,池律徒手捏碎了手中的玻璃球,玻璃碎裂,碎片割破手指,鮮血流了滿手。

而玻璃球裏的貝殼也掉了出來,砸在地上,摔得粉碎。

這枚貝殼是八年前送她的那枚海星一起在臨海市的海邊撿的。高二,那麽年輕,花光了自己的積蓄,聽信算命的話,特地千裏迢迢乘火車去海邊,只為給喜歡的她撿貝殼。

他去得最早,淩晨五點多,才撿到了很稀有的海星貝殼,剩下又花費了半天時間找到了一枚愛心形狀的海螺。

池律那時候想得多天真啊,表白的時候送一顆海星,以後在一起的時候送一顆“心”。

可卻是自己多情了,兩次送出禮物都石沉大海,無疾而終。噢,不,第二次沒能送出去,夭折于一個雨停歇的昏暗黎明。

池律拖着步子往回走,唇蒼白得沒一絲人色,清瘦挺直的背脊卻仿佛下一秒就會垮掉。

他又重新跌回泥沼,同小時候一樣。

池律閉了閉眼,感受着刺目的日光,覺得心仿佛是被撕裂了一樣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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