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17.唯一

“殺了他們,‘五條悟’!”

——誰?

伏黑甚爾瞳孔忽地縮緊,身體條件反射地抽出了特級咒具,手腕一翻,穩穩地握拿在手掌中。

他的渾身肌肉繃緊,是高度戒備的姿态。

應和中藤高聲的命令,那人從滿室腐臭裏緩緩步出,宛若天使垂臨了人間,從淤泥裏舒展而出的雪蓮,周圍的血腥惡泥未曾沾染他分毫,沒有打理過的銀發如月光披散而下,發絲的長度甚至超過了裏見,發尾直垂落到腳踝。

他赤足而出,腳腕綁着的鈴铛,随着他走動的幅度而晃蕩出清脆的叮鈴聲,皮膚是從未見光的蒼白,不見血色,淺色的和服松松散散,鎖骨隐約可見。

鈴铛聲消弭,他在他們不遠處,在中藤樹的身邊止住了步伐。

他擡起頭來。

過長的劉海擋在蒼色的瞳眸之前,但僅僅從發絲間的縫隙,也可以窺見那對驚豔人世的珠寶,鑲嵌在無暇的面容上。

唯獨,沒有情緒。

和真正擁有六眼的那個少年不同,面前這具人偶,外表的雕刻的确無可挑剔,但那雙眼眸卻是一片死海,是凝結的藍鑽石,冰冷,空洞。

伏黑甚爾嚴肅了神色,隔着不遠的距離,他能感受到……對方的氣息極為強橫,雖然不是沒把握贏,但之前毫無準備,這場戰鬥怕是很艱難。

他扭過頭,正想提醒自己一路上沒個正經的搭檔,在目光掃過五條裏見的一瞬間,所有的話語卻梗在了喉嚨裏,一絲氣音都無法吐出。

她在細聲低笑。

五條裏見的聲音其實很好聽,只要她不刻意掐着嗓子,正常淌出的聲線如同汩汩泉水,聽着便心曠神怡。

拂過自己肩上的白發,五條裏見微幅度地歪了一下頭:“你剛才說,‘五條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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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聽到了什麽天大的笑話,五條裏見虛虛地擡起一根手指,指向那一動不動的人偶。

嗓音中夾雜了譏諷的笑意:“‘五條悟’,他?”

“區區一具半成品都不算的傀儡垃圾而已,也配用五條悟的名字?”

“誰給你們的自信,啊?”

人果然還是要活久一點,什麽奇人奇事都可能遇到。

現在真是,是個人都敢去沾染那孩子了,當六眼是浪得虛名的嗎?

五條裏見唇邊的譏笑愈發擴大,明擺着的輕蔑,火上澆油般戳到了中藤樹的痛處。

中藤樹眦目欲裂,他咬着牙關說道:“這當然不是真正的五條悟,但這是我們中藤家花費十數年打造的完美兵器!即使是贗品,對付你們這幫烏合之衆也綽綽有餘了。”

“廢物。”

視線淡淡地落在人偶之上,五條裏見唇齒張合,吐字清晰。

時空的差異,蝴蝶翅膀的扇動,催生出了幾億條世界線。

哪怕是她,都不敢全然保證自己能和“五條悟”一般無二。

連她都不會貿然觸碰的名字,他們憑什麽亵渎?

……有點火大。

腦海中閃出了白發少年的面容,他望過來時的眼神,生機勃勃,是萬類生靈栖息的天穹,少年意氣狂傲不羁,滿溢着青春的活性,情緒起伏時,眸底波瀾壯闊如一卷卷的史詩。

根本就沒有可比性啊。

“喂,裏見,你……”

伏黑甚爾本能地覺得不對勁。

只見五條裏見摁了下手指關節,她的語氣雲淡風輕,但是個人都能聽出她聲音裏蘊藏的怒意。

“讓我來,伏黑甚爾。”

真是夠了,這場鬧劇,她懶得和他們奉陪下去了。

“別小瞧人了——”

随着中藤樹怒氣勃發的吼聲,他身邊的人偶身形一閃,鬼魅般朝他們沖去。

好快的速度。

伏黑甚爾猛然後撤,卻在途中發現對方根本不是沖着他來的。

他直面迎上了五條裏見。

伏黑甚爾似乎看到銀發女子輕輕笑了一聲。

“虛式……”

“[茈]。”

時間被切割成了無數幀,慢鏡頭地一幀幀播放。

最先感覺到的,是眼膜的刺痛感,比之閃光.彈也不弱多少的強烈刺激,讓人的雙眸短暫失明。

然後,是平地而起的飓風——掀翻了整棟宅屋!

混凝土的地面被崩毀成細密的蜘蛛紋,無數小石塊漫天飛舞,打在四面的牆壁上,而後牆壁也開始倒塌,轟隆隆的巨響裏沙土飛揚,堪比地震的破壞力,那被充當标本的人體已然被掩埋在廢墟中,終結了他們痛苦的一生。

一道扭曲了空氣的紫電般的光柱,在這一刻照亮了夜晚。

那是隕石平移的宏大聲勢,擦着土地卷起了百丈塵土,所過之處,植物湮滅,房屋碾作粉塵。

銀發女子的眼罩摘下了些許,伏黑甚爾撐着刺目的光線,把眼睛眯成了一條縫,模模糊糊中,仿佛看到了通天強光下一抹海洋的湛藍。

那雙眼睛是……?

待到光柱消弭時,駭人眼球的大裂谷,橫亘在中藤家宅之間,遠遠地延申到圍牆之外,一時竟看不到盡頭。

至于那些“棘手的敵人”,連灰都不剩了,更別說把任務對象的頭顱帶回去拿賞金。

伏黑甚爾沉默:“……”

他默然地瞥向了五條裏見。

銀白發的女子把眼罩扯了回去,她後知後覺地一錘掌心:“啊!糟糕糟糕,忘記放帳了……”

這麽大的動靜,肯定會驚動旁人的吧?

……嘛,不過高層的那些爛橘子,肯定早就知道她的存在了,這時候暴露一波也沒什麽。

就是她剛剛弄死了中藤家的後代,不知道爛橘子們是什麽表情呢。

五條裏見毫不負責地想,這也不能怪她,誰讓他們踩到了自己的雷點,她好久都沒這麽生氣過了。

“收工。”五條裏見原地轉了個圈,恢複本性,“咱們去交任務吧,甚爾前輩~”

伏黑甚爾:“你是不是忘記了什麽。”

“哎?”

“雇主要求親眼看到任務目标的頭顱,有額外賞金的。”伏黑甚爾就很無語,“然後你把人給弄沒了。”

真·人間蒸發了。

五條裏見:“……哎?哎哎?竟還有此事,我給忘記了!!”

這女人能靠譜超過三秒鐘嗎?!

伏黑甚爾很是心累,他深深地嘆了一口氣:“……算了。”

………

後來,孔時雨在和伏黑甚爾談起這次任務時,對他那天的“大度”表示了額外的驚奇。

“就這?裏見讓人頭錢打水漂了,你一點表示都沒有嗎?”不可思議,按照平常這個男人死要錢的個性,他肯定不會善罷甘休的。

伏黑甚爾疲憊地看着他:“你不懂。”

他還能怎樣?

如果他在那天晚上沒看錯的話,那個叫裏見的女人……

和“五條悟”絕對有很大的關系,說不準,她就是“五條悟”本人。

六眼舉世無雙。

意識到了這點,伏黑甚爾也就只能算了算了。

他思來想去,還是覺得難以想象:“孔時雨,我有一個問題。”

“五條家的那個六眼,五條悟……他是男人對吧?”

“……?”孔時雨露出一副看傻子的表情,“你在說什麽廢話?”

好家夥。

伏黑甚爾遠目。

孔時雨的情報不會出錯,更別說自己也曾親眼見過那個神子。

也就是說,五條悟,其實是個女裝大佬嗎?

震驚全家。

另一邊,是夜。

輾轉反側,失眠到深夜的五條悟最終放棄了強行入眠的想法,他給自己倒了一杯水,走到宿舍陽臺上,倚着欄杆,讓自己吹吹夜間的冷風,好靜下心來。

深夜是靜谧的,暗沉的烏雲間隙裏,微微透下幾縷月光,為少年的白發再添了幾分明亮的銀輝。

五條悟有些心煩。

五條裏見的不告而別,其實細思起來,也不是多嚴重的事——他應該不至于小心眼到這份上吧?

只是離去前沒和自己打招呼而已,她本來也沒那個義務。

五條悟敢肯定,如果對象換成硝子或者傑,他們有事離開一段時間卻忘了告知自己,五條悟頂多就在他們回來的時候訓練場約見,絕不至于這段時期一直郁悶心結,連覺都睡不好。

……五條裏見。

裏見,satomi。

食指無意間叩擊欄杆,他在心底咀嚼着這三個音節。

奇妙的時空交接,姓氏的閉環,就連名字的音調都只差一個。

只要在她的身邊,仿佛靈魂都在共振的嗡鳴……

令人迷醉。

五條悟眼睫忽閃,呼吸的拍子亂了一瞬,他立刻把目光向下方投去。

陡然出現在草坪上的銀發女子,揚起頭來,對上了他的目光。

他們都沒戴上六眼的遮擋物,無盡的星空下,天堂在此碰撞。

五條裏見對他展露一個明燦的笑容,下一秒,五條悟後退了一步,在他原來的位置,裏見的身影顯現而出。

“悟!”

借着慣性的作用力,裏見宛如沒有骨頭般,軟軟地倒在了他的身上,女子的雙臂攏着少年的肩膀,虛虛地環抱住他。

五條悟有被吓到,想推開對方:“你幹什麽?”

“……別動,悟。”

裏見的聲音倏忽低了下去,飄渺得随時可以消散在空中。

她認真地凝視着他的雙眼,從眉線描摹到鼻梁,再捧上了他的臉頰。

良久,她呼出一口氣,确認了什麽,她放松下來,心情也輕快了不少。

“我只是在想。”

“果然,悟是世界上獨一無二的呢。”

沒有人可以替代你。

那具傀儡不行。

她也不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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