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初八走了,慶南王轉天也走了。而且走的開開心心,志得意滿。個中緣由無外是目的達成,雖然當了回散財童子,但運河之事塵埃落定。

十五一直以盯梢水利知事為根本,當然将他們之間的往來聽了個清清楚楚。

榮敏如何賄賂萬知事這個與他無關,他要的只是那貪官的罪證!給錢就收?您以為銀子就不會咬手麽?

李大人歷來最恨這起貪官污吏,落在大人手裏,也算這老不修上輩子罪孽太多,嘿嘿……活該!

夜探知事府。

看着知事大人收受的賄賂啧啧稱奇。

前陣子被斬了的工部岑侍郎跟這位知事大人相比,簡直是米粒與饅頭的差距。想不到一個小小地方官,竟然能如此瘋狂斂財。

輕手輕腳的由萬知事藏匿財寶處出來,十五又潛了趟書房。空手而歸,不甘心,取迷香熏暈了老色胚和他那年輕妖嬈的小妾,又把寝室翻了一遍,終于找到賬冊。

這就齊了!

賬冊一共三本,十五趕到城外小酒肆,連夜抄寫,終于在天将明時完工。又寫了一張密信簡略彙報所聞所見,時間倉促,随手畫了朵寫意牡丹。

以牡丹圖為面,做了夾層,将密信塞入,刷了特質的米漿裱封,交給負責聯絡傳遞的酒肆老板,“牡丹圖。”

老板恭敬的接過:“屬下明白!”

趕回城內,将賬冊放回原處時萬知事和他那小妾還在蒙頭大睡。

一夜未眠的十五伸了個懶腰舒活舒活筋骨。見府衙內已經有早起的衙役走動,幹脆也不回去,直接從倉房取來一把偌大的竹掃,嘩啦嘩啦的清掃着場院。

水利司班頭等人起來時,打着哈欠招呼他:“起得好早。”

十五回頭一笑:“快快洗漱,咱們好同去吃早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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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頭自有白役伺候着洗了臉,抓着塊布巾一邊擦着一邊走過來說:“叫你跟我一同去前頭站堂你又不去,非說什麽見不得大場面,腿軟腳軟的。瞧瞧,這慶南王可真叫大方,白花花的銀子當水撒,去了的人人少說混個五六兩。”

十五縮了縮肩膀:“我可是真怕見這些王爺。”

班頭哈哈大笑:“走,爺們發了注小財,今日就請你去街上吃早茶。”

十五立刻擺出狗腿嘴臉,笑容滿面:“那敢情好!謝謝頭兒。”

這,也是他在奉州最後一頓早點了。

南邊的早飯湯水居多,吸溜着濃湯,間或挑起一筷面片吃着。這湯餅很筋道,汁水也濃郁得恰到好處,到是奉州留給十五最好的記憶了。

此地雖然地處水道樞紐,但歷任知府哪個不是以搜刮民脂民膏為己任?

緊鄰南域,氣候風調雨順,街巷繁榮,物産豐富。就是這麽個好地方,竟然經常能在街市中看到乞兒老丐。

十五多了個心,曾抽空買了些糕餅贈予他們,順便打聽為何行乞。

得來的回答十之七八是家鄉稅賦太重,有地的辛苦一年還不夠填補這些官吏,沒地的更是凄慘,交不起租子甚至被逼得賣兒賣女。

農人的根本就是土地,只要還有口吃的,誰也不願意背井離鄉。但現今奉州地界,上到府衙內一衆官吏,下到鄉間地保,哪個不是變着法兒的要錢要糧?其結果竟然将這富庶之地搞得民不聊生!

“想什麽呢?”班頭見他對着湯餅出神,頗感好奇。

“頭兒,您可知道上任監察使的事故?”

班頭一聽立刻警惕的四下裏觀望一番,才壓着聲音說道:“好兄弟,這件事你還是不要打聽的好。宋大人在奉州名聲甚差,他死于非命,當時全城的人有半數跑出來放鞭炮。”

十五堆起笑:“咱這不是好奇麽?聽說殺他之人是三位青年士子……”

班頭面露惋惜,搖搖頭道:“可不是麽!真是可惜了這三個大好青年。其中領頭的那位名叫蔡光祖,是南域慶南王府第一謀士蔡廷的侄子,他爹也是奉州有名大儒,只可惜蔡老去的早,兒子犯了事蔡家老娘一個女人也不好張羅,活活判了斬立決……啧啧。”

再嘆,繼續說道:“這蔡光祖若不是如此莽撞,過得三五載必然金榜題名。”

又是搖頭晃腦的嘆了幾句可惜,忽然眉目一動,更湊近了些說:“不過宋大人被刺殺一案頗有些離奇。”

十五也裝模作樣湊近:“怎的離奇法?”

“想那三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士子如何闖得過府內重重侍衛?更不用提宋大人平日做得太過,早就有人放話要對付他,為此還特意請了個镖局高手日夜保護。”

十五心裏大笑,那也算高手麽?一柄飛刀就去見了閻王。如果這也叫高手,那自家豈不是武神了?

班頭吞下最後一口湯餅吧嗒吧嗒嘴,拍拍他的肩頭:“蔡公子是個好人,蔡家也是詩書世家,只可惜到這一代絕了後。唉!多少百姓聯名請願,奈何那宋大人是當朝太傅門生,京城中一封書信下來,人就沒了,審都沒審。”

“蔡家老娘哭死過多少回?一個婦道人家,守着獨苗本指望養老送終,現今卻落得哭瞎了雙眼,鎮日瘋瘋癫癫。我家裏頭的看不過,每日都過去幫着料理料理,我也只能偷着送些銀錢,真是可憐!”

十五心裏咯噔一下!

誰能想到當初三十兒找的“替罪羊”竟然是蔡廷的侄子,更沒想到這件事把一戶人家鬧得如此凄慘下場?

轉眼又看班頭,雖然滿臉橫肉,但眼睛裏卻不像其他人那般下作猥瑣。

“頭兒,聽我一句話。”十五稍事斟酌,說:“這位新監察使範大人看着頗中正,來了奉州行動謹慎,到與以往的有些不同。”

班頭是什麽人?這也是在府衙內混過大半年華的老油條了,自然一下就聽懂話外之音,小眼睛滴流一轉:“好兄弟!你都知道些什麽?”

十五搖搖頭:“我一個鄉下人,沾了同鄉老鄰居的光才來衙內當差能知道什麽?只不過我老家有句話,老鸹群裏來了只大白鵝,沒好事兒!”

見班頭不語,十五又添一句:“您也四十有五了吧?”

自此再不說其它,任這班頭自己琢磨去吧。

午休時,突然來了人找。

不是別人,正是當初将十五安排進府衙當差的人。

進門還沒開口,人已經淚流滿面:“我的好弟弟啊,家鄉來了信,你老娘怕是快不行了!你趕緊的家去看看吧,興許還能見上最後一面。”

十五立刻運氣,生生将臉憋成慘白,“您、您說我娘……”然後一頭紮在床鋪上幹嚎,趁人看不見狠戳雙眼,再擡頭時,那也是滿臉的眼淚啊!

同屋的人全都從鋪位上爬起,勸說的勸說,幫着收拾包袱的幫着收拾,班頭聽說也趕了過來,勸慰了幾句,還拿了一塊銀子遞給他:“你剛來,也沒什麽積蓄。”

十五對這大哥更添一分好感,當下接了:“頭兒,您對兄弟的好,兄弟來日必報!”

又和衆人話別,另一邊早有人知會了管事的,安排就緒。于是,刺客十五,就這麽堂而皇之的在差事結束後施施然離去。

和之前接應的人一路趕到城外小酒肆,臨行前特意囑咐了他:“一定旁敲側擊警告那位班頭大哥見好就收。這人幫了我一次,但若是執迷不悟,也就不用理會了。”

這才拍馬上路。

此行無需像上次般晝伏夜行,自然快捷許多,一路回京,無驚無險,不提。

重回璇玑營,簡單擦洗後,換了幹淨衣裳去跟李大人回話。

依舊是精致的庭院,唯一不同,走時還是春寒料峭,回來已經是滿園花草。

李大人悠悠然坐在書房中聽了十五從此行收集回的情報,微笑:“果然遇見慶南王了麽?”

“是!”

“這個人呀,心思越來越野。以為弄那些假的流寇就能騙過我麽?竟然已經膽大包天的打劫官家征收的茶稅銀。唉~真是給我添亂!”

轉眼又看着十五,勾了勾手指示意他上前跪下,擡手揉着他的頭發:“也拖累了我的十五,白白跑回來一趟,還得跟着我再下南域。”

啊?還要去?

十五心裏翻騰了一下,面上到是不變。

李贊徑自說着:“可惜,他的算盤打得響,我也不能光是聽着。你先下去歇幾日,這次在奉州可不是享福的差事吧?瘦了。”

十五避開李贊讓人發毛的眼神,垂下頭恭恭敬敬的答道:“屬下無妨,為大人辦差事鞠躬盡瘁萬死不辭!”

李贊哈哈大笑:“你這個亂用成語的毛病啊!說你什麽好?”

十五卻只盼着大人那只毛手趕緊從他腦袋上拿下來!

“行了行了,僵得像塊木頭!”李贊推開他,站起來走到窗邊欣賞園中景色:“明天準你出去看看阿紅和初四。”

十五驚喜:“謝大人!”

李贊擺擺手讓他下去,可是他有件事一路上堵在心口,不問出來會憋死。

十五從來不是猶猶豫豫的人,活這麽大也還沒有什麽事能讓他如此難忍,難到可以不計較結果,難到可以讓他忘記璇玑營營規。

“大人!奉州蔡光祖……”

李贊猛一轉身,目光如電:“放肆!”

十五又挨打了,而且這次是二叔打的,整整六十鞭。

因為李大人剛剛好在六十鞭後将話說完。

“你不是想知道麽?你不是好奇麽?好!我今日就滿足你。我且說,你且聽。但從我說第一個字起二叔的鞭子可就要落下去,什麽時候我說完,什麽時候停。你,還想問麽?”

“想!”

這個臭小子!

李贊氣得七竅生煙。真想好好讓他長一次記性……但,舍不得。

蔡光祖的事兒要是從頭講起,不說一個十五,七八個十五都能活活抽死,可是自己的話也放出去了,這死性的小子偏又犯了驢!

掐頭去尾,看似故意拖着說,實際只撿重要的簡而又簡,其中之難也只有李贊自己知道。

看那小子一邊挨打一邊還能笑得出來,英明一世的庚王李贊只覺一個頭兩個大。

臭小子平日裏在他面前唯唯諾諾躲躲閃閃的,其實心裏是明白他最偏愛他的吧?瞧瞧,這都蹬鼻子上臉了!

李大人事情說完甩了袖子就走,獨自生悶氣去了。

十五這邊卻覺得這頓打挨得值!

原來蔡光祖并不是三十兒随意找來的,這一切都是李大人事先設計好的圈套。

這位士子并沒有被斬首,李大人早早就安排好換了死囚頂替!

雖然大人沒說,但憑十五多年當差的經驗,選一個名聲好的,家世無暇的去刺殺貪官被斬,正正是激起民憤的妙招!當然,之後如何利用這些“民憤”達到目的,大人定然還有各種必殺妙計,這個,他就不懂了。

二叔解開綁他的繩子無奈的搖了搖頭:“你好歹也進營裏八年了,幹活兒也幹了四年多,怎的連大人還敢忤逆?”

十五親親熱熱的叫了一聲“二叔”,這才說:“我經手的活兒全是罪有應得,頭一次這麽堵心,一時忍不住……再說,我即便不問大人,也會去偷偷問三十兒。這樣反而把三十兒拖下水,到不如我自己直接問了。”

“哼!”

十五撓撓頭:“剛才謝謝二叔了。”

“謝什麽?謝我沒抽死你麽?”

“可不是就謝這個?誰不知道二叔真想抽死人,三鞭子還活着的都是神仙了。”

“滾!”

于是十五歡快的滾回了璇玑營的小院……

人都還沒回來,院子裏清清靜靜的。

十五回了屋洗了洗傷口,又拿傷藥抹了,這才去拆擺在他桌上的小包。

是初八讓人帶回來的一些南域水果幹。這小子真是有心人,他只跟他提過一次這東西好吃,沒想到就被他記住了。

含在口中一片,将剩餘的仔細包好藏在櫃子裏。這可千萬不能讓營裏那些臭小子們發現,一個個鼻子比狗還靈,被找着了豈不是一下就灰飛煙滅?

咦?他好像又用錯成語了吧?

美美的躺在床上伸懶腰,牽動了傷口,微微的疼。其實這些淺淺的皮外傷于他來講幾乎等同于搔癢,當年初入璇玑營時,哪天不是滿身傷?

唔,二叔真是好人,手下留情。

嘴裏有甜蜜蜜的水果幹,身上沒差事,就這麽舒舒服服的躺在自己的床上。

十五很滿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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