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五叔是輕裝走的。
王府中不明緣由的奴才們聽說的版本是老花匠回鄉探家。有機靈一點兒的會問幾句:“伍伯在府裏這麽多年都沒見他回去過,怎的現下突然探家去了?他在鄉下還有家?”
“哎喲~~這小子是哪個管事手下的呀?話還真多,誰誰的事都問問,哪兒都有他~”葛冬抄着手縮着脖子冷笑:“舌頭這麽長,幹脆割了給小爺腌成醬口條下酒吧。”
小厮們無不噤若寒蟬瑟瑟發抖。
侍衛裏也有好奇的。蒲紹意味深長的拍了拍自己的佩劍,也都老實了。
侍女那邊到省心,姑娘們不過是惋惜花匠老伯走了,只怕院子裏的花草沒人侍弄。翠翠低頭繡着一只荷包,說:“伍伯會回來的,人家只不過去尋兄弟了。”
榮敏搖着扇子坐在樹下乘涼,身前站着林夢卿,許西堂等一衆公子們。
林公子垂着頭,手中的扇子攥得死緊。王爺終于還是要把他們都送走了……贈予銀子,房産,田畝,甚至還允許他和西堂随意再要一兩樣喜歡的。
“你們平日裏當本王伴讀,陪本王散心,這很好。如今年紀大了,本王也不能再耽誤了各位公子的前程和終身大事。”
我不要前程,我就想伴在王爺身邊!
許西堂掃了一眼站在旁邊的林夢卿。他自然是知道這兄弟的心思,可惜王爺并不是能把情意放在他們這種人身上的人。
其實就像王爺說的,他們這些公子們,不過是陪着散心讓王爺開心的食客罷了。
來王府之前,他爹也是斟酌許久。慶南王有些名聲确實不好,但好歹孩子進去混幾年,王爺總不會虧待了吧?再說,貴族間男人與男人相好也是常見……
他們許家,雖是老派書香之家,祖上也曾輝煌過,但後來攏共族裏也不過出了三兩個取得功名的,也未見如何出色。他家又是旁支,真是勉強撐着門面過日子。
是以,如今王爺給錢給房給地,真是正正中了許西堂的意。而且王爺一直也并未拿他如何,平日裏稍微親密些也不算什麽。
許西堂擡頭看了慶南王一眼,“如此,西堂謝過王爺~還有一事相求,不知王爺可否願意幫一個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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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這個家夥好,上路兒!榮敏微微一笑:“但說無妨。”
“我二弟打算參加來年科舉,不知王爺可否與京城中的熟人知會一聲提點提點?”
“好說,上京之前把你弟弟帶過來讓我瞧瞧,回頭我寫個保薦貼。”
許西堂心滿意足,俊美的臉蛋上綻開笑容對着王爺謝了又謝這就退下去收拾東西了。
其他公子們有了許西堂開的這個頭兒,也都争着表達了一番對王爺的感謝,有幾個也求了王爺應允一件事或者求一兩樣東西的,之後陸續散了各自回屋收拾家什,不提。
林夢卿等人都走了,還是不甘心,怎的他也要最後試一試。
榮敏按捺着煩躁,眼巴前這位估計是最麻煩的。要怪只怪他自己,平日裏看林夢卿溫溫柔柔俊俏可人就喜歡逗弄他,結果現在八成要變成塊粘糕……
所謂自作孽啊~那就自己還呗。大不了多多的給銀子,多多的給東西。
可惜,林夢卿終于開口的時候,榮敏為了追求日後美好生活而積攢起的好脾氣徹底煙消雲散。這個人,想留下?!
“放肆!”
他留下能幹嘛?既沒有蔡先生那類謀士的才能,也沒有蒲紹等侍衛的功夫。彈琴唱歌寫個字兒畫個畫兒?這又不能當飯吃,也不能給南域帶來任何好處。
其實,榮敏現在心裏多少有點懊悔當初招攬這些青年入府。雖然明白人都知道他們是擋箭牌,但慶南王真沒想到他這輩子還會遇見一個真正可心的家夥。
以前心裏沒有人,跟這些公子真真假假的玩鬧也就無所謂了,但他現在有十五,除了這家夥看別人都黑眼……
尤其是林夢卿,那會還因為他對十五親密些就捏碎了一個粽子!不知道這是他家十五最愛吃的東西麽?
“王爺……我對您是真心實意,我……我嫉妒您對別人的好。我只求留下,能陪伴在王爺身邊就足夠了。”
嫉妒?憑你有什麽資格來嫉妒我的十五?
榮敏抖着腿,一甩手合上扇子:“別人?你是說十五麽?那我告訴你,本王不僅僅是對十五好,本王是中意他,喜歡他。你若是識趣兒的,就趕緊收了賞賜走人!”
一偏頭看見蔡先生悠悠然在廊下踱步,立刻吩咐小厮把先生請過來。
蔡廷來到樹蔭下,只見王爺面色不善,林公子一臉凄然的跪着,立刻就猜到了原委。
“蔡先生,你且開導開導林公子,本王還有公務。”
榮敏沒這麽多工夫跟林夢卿這種閑人扯淡。休耕季節到來,多少屯田水利的公務需要處理,他還惦念着之前那引水渠的案子。
今年南域這場旱情尚不算太嚴重,卻已經讓稻米減産茶樹傷根,萬一再來這麽一出,豈不是要徹底傷了南域的元氣?
蔡廷沖着慶南王離去的背影行禮,眼中滿是敬佩。
對王爺不甚了解的人都說這小王爺脾氣陰晴不定古怪非常,還有說他蠻橫驕縱的。但蔡廷是親眼瞧着榮敏從頑皮任性硬給板得老成,也是親眼看着他的脾氣被這些年的壓抑變得越來越怪異。沖動但是有算計,天真卻又冷漠,矛盾重重。
現如今,北疆有外族來犯,運河開通急需南糧北運。太子與二皇子鬥法,雖明面看去平分秋色,但劉太傅那一黨早晚會拖垮了太子。畢竟,還有個李贊……
自他們與二皇子結盟,周邊的奉州雲城又逐一鏟除了劉太傅的走狗,南域,再不是以前那般任人欺壓的地方了。
蔡廷從來不會誇贊王爺關心子民愛護封地上的一草一木,這在他看來,是一個合格的藩王應該做的。老王爺是這樣,小王爺也是這樣。
所以他蔡廷才肯放棄了奉州名士大儒的超然地位甘心當慶南王府的謀士。
直起身轉頭看了一眼對着慶南王離去方向發愣的林夢卿,蔡廷淡漠一笑。
其實他也贊成王爺将這些公子散了,養一群只知道風花雪月的廢物一直讓這位謀士各種堵心。
以前是得找個由頭拒絕那些聯姻,但現如今根基已穩,南域的勢力也愈發被皇族仰仗,以王爺的脾氣,必然是寧可跟那些人正面叫嚣也不願再忍着。
更不用說……王爺的性格,如果心心念念着一個人,那便是開罪所有人也不肯讓那個人受一分委屈。
蔡廷笑眯眯的捋着胡須,“林公子,在下聽聞你娘在太守府過的很是清苦。”
孝道,仁義。
這邊給你大筆銀錢,田莊地畝,讓你有實力将生母接出來享福,你不要?你想為了自己一份別人根本不在意的癡情讓母親繼續在太守府受人白眼吃穿無靠?
林夢卿仰起頭惡狠狠的盯着負手站在身旁的蔡廷,心中那份兒女情長直接被扣上了一頂“不孝”的大帽子。
“林公子,以前你沒來王府,縱然是有孝心也沒有這個能耐讓母親過上好日子。現今你有機會盡孝但又因為自己的私心而不孝,身為人子……”
“夠了!”林夢卿低喝一聲,“蔡先生好口才,夢卿領教了。”
把王府裏養的閑人都清理出去的慶南王勤勤懇懇的履行完了作為王爺的義務。
合上最後一卷公文,站起來抻懶腰。
招人進來問了十五的去向,徑自帶着心腹小厮樂颠颠的去找他玩耍。
榮敏都安排好了。
平日閑暇時教教十五打麻将,摸骨牌,讓十五陪着一起耍耍劍,練練拳腳。府裏那些侍衛向來是不敢冒犯他的,而他又一向自覺武藝還不賴,總之就是慣常會點功夫的青年人那種手癢癢。
一路在回廊下大步流星,邊走邊想。
十五這厮肯定是不會給他留情面的。他聽侍衛說過,這家夥揍起沈聿楓時下手才叫一個狠,“幾乎要将沈少俠踹出尿來。”
榮敏低頭噴笑。侍衛的話雖然糙了些,但不失生動。
而且……切磋什麽的,不正好可以揩油麽?摸摸他家十五的小臉蛋兒?咦嘻嘻嘻~~十五今天是值夜的班次,下午自然就在他那小院兒中休息。
快到院子時,榮敏刻意放輕了腳步,跟在他身後的小人精葛冬也跟着踮起腳輕擡輕放,無比猥瑣。遠遠看去,主仆倆好似兩個偷兒……
蔡廷站在不遠處的廊下搖頭,罷了,由着王爺高興的玩耍就是。至少,有十五在,王爺就開開心心,那種擰巴的樣子很少再出現了。
榮敏每次一想到可以和十五逗趣玩耍,心裏就熱乎乎的,那股興奮和期待足以驅散所有讓人煩躁的公務私事帶來的壞脾氣。
來到門口,只聽裏頭有刀劍打鬥的聲音。由敞開的院門向內望去,只見是十五手持長劍在與沈聿楓過招。
可為何十五是右手持劍?
榮敏向後隐了半步。
不片刻,沈聿楓的劍就被十五挑飛,只聽他鄙夷的說:“我這左撇子用廢了兩根手指的右手跟你打你都贏不了?”
初八也起哄:“我們十五等于只用三根手指就把沈少俠幹掉了!”
賀雲天嘎嘎的笑着:“小楓廢物喲~”
榮敏酸溜溜的想:我家十五幹嘛這麽在意沈聿楓?拙劣的激将法只怕那沈家二愣子也不明白,到時候還得記恨十五。
“師兄!你明日就開始教我!想我堂堂禦風劍竟然敗在這等小小刺客手裏,氣煞我也!”
只聽十五呆呆的提醒他:“是敗在一個只有三根手指頭能用,還是個左撇子用右手跟你打的小小刺客手裏。”
“啊啊啊啊!!!蒼天啊~~”
葛冬使勁兒用手捂着嘴。他若是會功夫,也要來蹂躏一下這沈少俠,此人有趣得很啊!
“砰!”的一聲,估計是沈聿楓摔門回屋的動靜。
裏頭安靜下來,榮敏正想擡腳忽聽初八幽幽長嘆:“不知五叔走到哪裏了?”
十五答道:“五叔是老前輩,必然穩重有算計,咱們不必擔心他,我到是很惦念四哥和紅姐。現在沒有李大人的消息,初一和三十兒他們也不來個信兒!”
“三十兒……唉~~”
榮敏微微皺起眉頭站定不動,聽這初八的口氣,那個叫三十兒的似乎有什麽不妙?十五對璇玑營的人這麽上心,可千萬不要太難過了啊。
正想着,忽聽有人重重捶打石桌,“如果有機會,我一定要親手斃了太子!”
“十五!莫要信口胡言!”
榮敏站在門外卻是心疼的要死,這笨蛋!自己心裏難過捶桌面幹嘛?砸東西啊,王府裏有的是東西,随便砸就是了。
“初八,我不明白。咱們不是效忠于李大人的麽?李大人不是效忠于國家的麽?這國家以後還不是太子的麽?為什麽他要這般對待咱們?”
“我也不明白……”
榮敏心裏就跟被人捅了一刀似的,疼啊~~李贊是怎麽教導這幫刺客的?愚忠!蠢材!
“初八,璇玑營看樣子是真的散了。以後你可有什麽打算麽?”
“沒打算。我會等李大人的命令,至少,給兄弟們報了仇再說!”
“好!算我一個!”
榮敏後來沒進去,只是帶着小厮又回了書房。
第二天有一群小厮捧着一大堆瓶瓶罐罐以及各色擺件送來小院。
葛冬笑着說:“王爺吩咐,以後十五哥有不開心的事兒就砸這些玩意兒解解氣。”
十五眨眨眼,“那……我能不能把這些拉出去賣了換銀子?你就當我都砸掉了。”
葛冬:“……”
奉州城中,一個全身髒兮兮的老頭兒面前擺着個大木盆,盆中有三尾活魚。老頭兒蜷着腿坐在地上,垂着頭好像睡着了一般。
“你這魚我全要了,給讓幾個錢不?”
老頭兒也不擡頭,只是謙卑的叨咕着:“給給,給您讓十個錢,我的魚新鮮。”
一只粗糙的大手按住他去拿草繩的手腕,“我腿腳不利索,勞煩你跟我家去一趟。”
老頭兒終于擡起頭,“好。”
将大木盆委托給旁邊的菜販幫忙看着,賣魚老頭兒提着魚跟随在買主身後,兩人轉過街角,又穿行了兩條小巷,終于進入一座尋常小院兒後……
“初二!你個老不死的果然命硬!”
魚,掉在地上絕望的撲騰着,翻着眼睛看那兩個抱頭痛哭的老頭兒,心想:您是要炖了還是紅燒?趕緊的給咱一個痛快啊~~“添翼所?”皇帝合上奏折陷入沉思,想起李贊被軟禁時跟他說的話。
【太子也好,諸位皇子也罷,都是您的兒子,也都有可能繼承皇位。臣弟對任何一個都不曾偏頗,除非其所作所為于國不利。】外戚!都是那幫外戚鬧的!
皇帝皺起眉頭。
他何嘗不知皇後娘家人做下的那些“好事”!但劉太傅黨羽盤根錯節,又怎可能輕易撼動?李贊啊~~你讓朕很為難!
“父皇就是個偏心的。”二皇子李仲揚微微一笑,落下棋子。
“還很會找理由。”李贊捏着棋子到不着急落下,神色間絲毫沒有被軟禁之人的煩悶,反而一派逍遙。
“我估計皇兄又在給自己找擋箭牌開脫了,類似于互相牽制,平衡朝中勢力等等的。他這皇帝當的委屈,讓大臣制住了還自诩英明神武呢~”
李仲揚微微吃驚,旋即一笑:“這裏的人,都換了?”
李贊落下手中棋子:“璇玑營,不是旁人想的那麽容易對付。我,也不打算對一個愚蠢的皇帝繼續效忠。尤其是他将國之利益擺在自己後頭的時候……”
李仲揚停住去拿棋子的手,“小皇叔今日的訓誡仲揚銘記在心。”
李贊也停下,卻轉開話題:“聽說,皇兄着急給太子建立功勳。等開春兒讓他帶兵出征北疆?”
“是。”
“哦,他倒是真偏心這個兒子。”
李仲揚笑而不語。
李贊伸出手指點在他的手背上:“小皇叔這杆槍現在借給你用,但也随時會槍頭調轉……全看你自己是什麽打算怎個行事。”
“有好兵器在外沖鋒陷陣,我必然提供最厚的盾牌。”
李贊輕蔑一笑:“誰稀罕你的盾,我要的是明白人。”
李仲揚出了庚王府只覺後背已經濕透。小皇叔到底從先帝手中得到了什麽權利?
他要求的是個明君,而所謂明君……對于李贊又是個什麽定義呢?這人就像個守衛在皇位之下的猛獸,虎視眈眈。震懾着滿朝大臣,也震懾着座位上的人。
璇玑營,只是一條線,動一動,保不齊拽出來後面多大一座山。
李仲揚忽然有些慶幸。小皇叔雖然身為皇子,可惜生不逢時,母親家又是地位尋常的,沒有靠山。否則,這皇位……
坐在轎中,雙手成拳壓在膝蓋上。小皇叔,我不會讓你失望的。也,不會給你機會……
初一單膝跪地,靜靜的等候李大人吩咐。
李贊卻是呼出一口氣:“初八應該已經到了南域。慶南王是個聰明人,那邊兒又都安置妥當了。你親自去一趟吧,如果榮敏放人就把十五帶回來,如果不放,就讓十五開始聯絡尋找營裏的人。期限三個月,三月後無論尋到了多少,全部撤到慶南王府,等候我的安排。”
說罷遞給初一一封信箋:“榮敏看過自然會收留衆人。”
真是太可惜了,任由李贊聰明絕頂,也萬萬料想不到慶南王早早就為了留住某個刺客甲上趕着的全盤接收璇玑營的人。莫說是來十幾二十個,就是一百二百個他也不在乎。
按榮敏的話說:“本王有的是米糧,有的是銀子!就算狗皇帝真急了打過來,大不了我就帶着人跑到洵國去,等他們撤了我再打回來~”
當時十五好奇的問:“那要是又打過來呢?”
“再跑呗~~來,親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