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王守中的骨灰要安放回湖南老家的,聽說他兩年前查出肺癌的時候就偷偷給自己買好了墓地,挨着他父母的墓,也算落葉歸根了。他一生雖有兩段婚姻,到死卻仍像孤家寡人,索性回到父母身邊,好歹那是真的家。
爺爺作為王守中的舊領導,火化那天淩晨到底還是去祭奠了一下,沒有告訴段明風,他獨自去的,段女士應該不敢攔着。有相熟的伯伯來南京吊唁,順便來看望爺爺,把王守中回湖南的消息告訴了我們,爺爺嘬着燒刀子,沉默不語。
“還這麽年輕,人就沒得了,我們倆個在鄉下的時候村裏有個獨眼,算命的,就說王守中的面相沒得福氣,苦命人,我把那算命的臭罵了一頓,前幾年看他老婆孩子擱一塊兒,我都把這茬忘了,現在想想,他娘的,這算命的沒料錯。”
爺爺又喝一口酒,枯樹皮一樣的手指捏着小酒杯,默默地點頭。
伯伯又嘆:“可見福氣不能用得太快…”
我和我爸陪他們坐着,爺爺擡手捂了捂眼睛,人老了,眼珠發黃,連眼淚也少了,他把手放下的時候,盯着酒杯發呆,仿佛方才掉下的眼淚是我看錯了。
爺爺說:“我不該勸他當兵的,種田也蠻好,他老實的…”
我爸拍拍老頭的肩膀:“爸,別這麽想。”
樓梯上傳來輕微的腳步聲,我回頭看,段明風背對着,正轉過拐角,一眨眼就不見了,不知他方才聽了多少去,我起身也上樓,他房間裏沒開燈,裹在被窩裏一動不動。
“怎麽不開燈?你不是怕黑麽。”我走過去擰開床頭燈,他眼睛閉着,眼珠兒在薄薄的眼皮下滾動,睫毛顫顫,眼淚都沒來得及擦幹,透着床頭燈,晶亮的一道水漬滑過鼻梁。
他躲着我,就像我曾經躲着他。這滋味猶如盛暑天烘炭盆,三九天吞冰塊,又煩躁又膈應。
王守中病危比較突然,人昏迷過去就沒醒,段女士在家翻箱倒櫃也沒有找到遺囑,照法律規定,段明風雖然已經和家裏鬧掰了幾年,但他屬于王守中的養子,是有資格分遺産的,段女士本來想打感情牌勸他放棄,誰知王絲甜嘴快,把段明風惹毛了,那邊段女士提起訴訟,這邊段明風杠上了,死活不松口。
段明風的脾氣我最清楚,他要是生了氣,只能哄着,跟他對着幹他就一根筋死磕到底。
段女士不敢來爺爺家鬧,就偷偷去學校找段明風,這天半夜十一點多,他舍友打電話給我,說下午有個大媽跑進教室追着段明風罵,段明風不堪其擾,翹課跑了出去,到現在還沒回來。
我挂了電話匆忙穿上外套出門找他,最近段明風情緒低落,經常消息不回電話不接,根本不和我聯系,他住回宿舍了,我只當他在學校應該不會有什麽事,誰知道段女士搞這種騷操作,真是匪夷所思。
我一個電話接一個電話的打過去,總是“您撥打的用戶暫時無法接通…”我狠狠拍了下方向盤,打給在警局的朋友,麻煩他幫忙調攝像頭查段明風的行蹤,大學附近攝像頭很密集,應該能查出大致的方位,我猜他要麽開個酒店房間睡覺,要麽跑附近公園或者廣場呆坐着去了,他很乖的,不會亂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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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剛跟朋友說完,段明風的電話竟然進來了,趕忙切過去,電話裏噪音很大,有個男人對着電話嚷嚷:“喂,你是他朋友嗎?我這裏是W橘子酒吧,長亭街的,他喝醉了能不能來接一下啊?”
我踏馬的感覺剛才跟朋友說他乖簡直是放屁,我沉聲說:“好的,我馬上到。”
那人大聲說:“哦,你快點啊,我也得回家呢,晚了你這朋友被人帶走我就不管了。”
我深吸一口氣,要是有一天死了,不是被段明風吓死就是被他氣死的。一腳油門在南京淩晨的馬路上飛速趕路,段明風從沒有去過酒吧的,我擰着眉摁下車窗,冰冷的夜風把我的燥火反吹得更加旺盛,他怎麽能跑去酒吧呢?一杯倒的菜雞!我氣得罵了聲草。